顾盼儿就道:“倒也不是夸。敏亲王府的名声, 的确是很得人心的。亲王中, 也只属他们是最悲天悯人的了,月枕这次肯留下来,也便是因为这个, 不然换了别的王府贵族,他即便死也不肯留在这里的。”
元媛想了一想自己穿越过来后的那些经历, 便知顾盼儿这话不差,敏亲王府对待天下百姓, 的确是没说的。因低下头微微一笑, 也觉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自己还寻思着:不行,我可不能入戏太深了,元媛, 你得时刻记住, 你是一个外来客,将来, 谁也说不准是否就会回去, 你不能对这里的任何人和物产生太多的依赖和感情。即便是回不去你原本的世界了,也不要傻傻的被感动,跳进那王府里去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
因这样想着,也就没说什么。顾盼儿原本见元媛风趣幽默,很有一股子飒爽之姿, 还以为这几句赞语一出,对方也会欢欣鼓舞,却没料她只是矜持一笑, 谦逊了两句。当下心中暗暗称奇之余,也十分的夸赞欣慰,暗道果然是敏亲王府的人,这行动举止沉稳有度,无半丝轻狂之态,难为她一个二八女儿,怎的竟把握分寸如此之好。这下总该放心了,月枕也不必担心。
正想着,忽听元媛问她道:“是了,我听说姑娘琴棋书画尽皆精通,不怕您笑话,我虽然如今是王府里小郡王的一个妾室,然而因出身寒门,与这些却还是一窍不通,我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只是看着人家弹琴作画什么的,倒觉十分有趣,因此想厚颜恳求姑娘,闲暇之余也教我一教。”
顾盼儿笑道:“这有何难?我于此道不敢说精通,只是姑娘既说一窍不通,大概教你总还是教的起的。只盼姑娘天资别太聪慧,三两天学全了,我这师傅大概就要饿死了。”
一番话说的元媛也笑起来。忽听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原来是江月枕,他刚刚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回来了。见顾盼儿和元媛言谈投机,不由显得有些诧异,略望了顾盼儿和顾雁南一眼,方笑道:“盼儿好久没和人这样说笑了,难为她竟和姑娘投缘。”
顾盼儿便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话说的不妥,好像我有多高傲似的。我出身那种地方,便有傲气,也早磨平了。只是平日里所结交之人,无非是院里那些红牌姑娘,勾心斗角尚且不及,谁肯对你交付真心。若是那大家的小姐,只怕嫌弃于我,我又怎敢厚颜攀交,难得元姑娘不弃我的身份,言语又有见地,我与她一见如故,便投缘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江月枕呵呵笑道:“盼儿说的是,说的是。那在下就不打扰两位姑娘说话了,雁南,你跟我来,带你去后边看看,我刚从那里回来,真没想到,元姑娘如此悲天悯人,别的富豪做善事,无非是表面功夫,唯有你,竟是真心替天下穷人着想。走,雁南,跟我过来。”
他这样一说,顾雁南便站了起来,向元媛和顾盼儿施了一礼,便随江月枕出去了。这里元媛听他说了一番不大通的话,又见他面上隐有狂喜之色,不觉也是纳闷,心想这人什么毛病呢?忽剌巴的说了些话,还不等解释,抬脚就走了。
正寻思着,便听顾盼儿咳了两声,对她笑道:“元姑娘不必诧异,他就是这个性子。人人都说他是天下第一才子,然而真遇到了欢喜之极的事情,比普通文人还不通呢。适才他说姑娘是真心为穷人着想,又领着雁南过去,想必是在宅子后面看见姑娘做的什么善事了,我只是奇怪,似乎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周围有河,两旁又没什么人家,那应该不是修桥铺路之类的,只是除此外,还有什么呢?”
她这样一说,元媛方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江先生指的定然是那石头营。”说完听见顾盼儿问她石头营是什么,她便把石头营的来历告诉了她,又说现在已经修葺整新,打算给一众穷人家子弟做学堂住宿的地方。
顾盼儿听完,也合掌点头道:“阿弥陀佛,这方是大善,难怪以月枕之狂,亦对姑娘有如此赞誉,果然当得起。我就说嘛,平日里看见什么富户修桥铺路的,也没见他放在眼内。”
元媛笑道:“这倒是先生谬赞,我可愧不敢当。虽说是好事,也未尝没有私心在里头。”接着将自己结识乌拉人,然后他们帮自己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帮自己发现了玉矿等事说了。当然,自己对乌拉人的帮助照顾就没怎么说,元媛还是不善于自己夸自己的,总觉得脸皮厚度有限。
只是那顾盼儿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只由这些事,怎能不知她对那些乌拉人如何,若对他们不好,他们便肯这样倾心倾力的相帮?连玉矿那天大的秘密都一点没藏私。不由对她更是感佩,越发觉得自己和弟弟夫君决定留在这里是正确的。这元媛是真善,又不自鸣得意自以为功,在这世上,这样的女子很少了,尤其是她出身富贵之家,也能这般行善,由此可见那敏亲王府当也不是虚名,江月枕更不需担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媛方笑道:“看我,只顾着和姑娘说的投机,倒忘了姑娘还在病中,如此劳神也不好,我这就去了,等下大概会有丫鬟送补汤过来,姑娘好歹喝一些,对病有助益。是了,过两日我派人带几个丫鬟过来,你挑两个留下使唤,让顾小弟和江先生也挑两个随身小厮。”
话音未落,顾盼儿自然连忙拒绝,元媛也不和她分说,只笑道:“你也不必不自在,虽然过去你在青楼,但天下第一名妓是何等显赫,想必身边也是丫鬟婆子多得是,那鸨母哪舍得让你受苦。所以我猜着你于家务方面是不精通的,既如此,何必拂我这番好意,倒显得矫情了。本应今天就给你拨人过来,只是因为我自从管了这庄子,不愿要那么多闲人,如今先让芳莲芳草来这里伺候你。盼儿姑娘,你在这里,便如在家里一样,我能请到江先生做孩子们的老师,我什么都愿意付的,何况只是几个人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顾盼儿也就不推辞了。元媛走出来,直接来到前厅,让人把苏以叫来,对他道:“昨儿晚上你说要找几个丫鬟,挑好的,多找几个,小厮也找几名,既然人家在咱们这里住了,便没有慢待的道理。”
苏以听她这样说,便知她是要给顾盼儿江月枕等找伺候的人,忙诺诺答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便散了。
这里元媛回到屋里,见芳龄已经回来了。便笑道:“我的甜汤呢?只怕已经凉了。我的凉了倒不打紧,你可千万别给人家盼儿姑娘也送凉汤过去,人家不知道你是耽误了和人说话,还以为咱们慢待人家呢。”
一语未完,浣娘和其他丫鬟都笑了。芳龄满脸绯红,去追打那些丫鬟道:“我只打你们,在姑娘面前嚼了什么舌头?让姑娘也说这些疯话。”
元媛笑着制止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芳龄,我且问你,小九儿回去了吗?”
芳龄点头道:“正是呢,回去了,说要告诉小王爷,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姑娘,你说小王爷会不会一高兴之下,就过来了啊?”
元媛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方摇头道:“不一定,我觉着小王爷不是那么轻浮的人。更何况他应该深知江先生性子。即便想见,也许将来或会以办什么事情之名过来咱们这里,就见一面,也不过是谈诗论赋罢了。”
芳莲笑道:“姑娘到现在还没和小王爷见过面儿呢,对他倒是了解极深。刚刚芳龄说小九儿也是这么说的呢。啧啧,其实小王爷见不见江先生倒是其次,我只是想着他什么时候能见了姑娘就好了,以姑娘的才情谈吐,还有这份善良温柔,他肯定就被迷住了。”
芳莲话音未落,元媛就气的啐了一口,咬牙道:“这丫头疯了,还没出阁呢,满嘴里说的这都是什么话?看我明儿告诉了李嬷嬷汤嬷嬷,让她们给你掌嘴。”
芳莲咯咯笑道:“我才不怕哩,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都知道的。”
几人又笑了一阵,芳龄便道:“只怕给顾姑娘熬得药和补汤都好了,我过去端给她。”
元媛道:“不必了,如今厨房里又没有什么人,还让你过去干什么。我刚刚和盼儿姑娘说了,让芳草芳莲先去伺候她,等过些日子苏以挑了小丫鬟来,再拨新的给她使,芳草芳莲,你们一向是细心的。好好服侍顾姑娘,不许对她有轻视之意。烟花柳巷的那些女孩子,说起来哪个背后没有一把辛酸血泪,被逼着倚门卖笑,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顾姑娘才貌双绝,便连我也比不上,你们对她,须比对我还要尊敬尽心。”
芳莲芳草笑道:“我们晓得了。怎会轻视她,我们又是什么好人家出身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去厨房端那些甜汤补汤药汤吧,让芳邻陪您和浣娘说一会儿话。”
两人说着去了。元媛等人便在这里做女红。须臾间便到了正午,午膳摆上,众人吃了几口。元媛又问江月枕和顾盼儿的情况。芳草便回道:“刚刚摆了午膳过去,我看江先生和顾公子吃的倒还香甜,只是盼儿姑娘许是病了的关系,又喝了些补汤药汤,只说不想吃,到底一口也没吃就放下碗了。”
浣娘便皱眉道:“那点补汤和药汤能顶什么事呢?她身子又弱,别这样落了痨病,可就不好了,越是病,越该把身子养好才是。”
话音未落,忽听元媛拍掌道:“既是这么说,你们跟我过来,我弄一样好东西,一是给她尝尝新鲜,说不定喜欢吃呢。二来你们也解个馋。”
她说完往外走,众人不知道她是要弄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见元媛捡了几根水光溜滑的红皮大地瓜,在小厨房和水蒸上。
芳龄笑道:“正是呢,我们怎么把这个忘了,只以为自己吃过,不是新鲜,但对于顾姑娘她们来说,可没吃过这东西。这红薯又有一股子不一样的甘甜,她定然爱吃。”
元媛笑道:“不是,我是忽发奇想,今儿我们不这样吃蒸的红薯,芳书,你去找几块点心来,要那酥软甘甜的。芳草,你去拿一碗牛乳,加上糖。”一边说着,自己就起身找了几个鸡蛋出来。
众人都不解她这是要做什么,却见元媛待那红薯蒸熟后,从中切开一分两半,然后将那金黄□□人的瓤儿都挖了出来,捣成薯泥,接着又把点心也捣烂了,和着薯泥重新放进那呈半圆形的薄薄薯皮内,又把鸡蛋打碎了搅拌均匀,和着牛奶一起往那薯泥上浇了下去。如此这般把几根地瓜都做了,这才又放进小锅内,用急火蒸起来,不一会儿揭开锅看去,只见红色的薯皮上是金黄□□人的一层奶蛋和薯泥,阵阵香气散发出来,着实诱人馋涎。
元媛便命人将这东西弄出来,自留了四瓣,其余的送了给汤嬷嬷和李嬷嬷各一瓣,剩下的六瓣就让芳莲都送到顾盼儿房里。她自己这里只留了一瓣,把剩下的分给了浣娘芳龄等人,对她们笑道:这是偶然突发奇想想出来的,一直也没时间试验,刚才尝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你们也尝个新鲜。
众人连忙争相品尝,只觉这东西绵软酥甜入口即化,随即甜香满颊,奶香气与点心的甜香气还有红薯本身的甘甜混合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好吃滋味,当下不由得都赞起来。
那几瓣红薯哪里禁得住哄抢,转眼间就吃完了。元媛见大家都爱吃,便笑道:“刚刚我做的时候,你们也都看到了做法,以后便照着做吧,左右红薯我们府里有许多,大家尽情吃就是。”
一语未完,就见芳莲也走了进来,笑道:“姑娘,我把那东西拿给了顾姑娘,她先还说不太想吃东西,及至尝了一口,竟就放不下了,一会子功夫便吃了两瓣,连江先生和顾公子都十分的惊喜,连说多少日子顾姑娘也没有这样好胃口了,还让我们来和姑娘讨方子,直说这样东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元媛笑了,就命芳莲去后面捡些地瓜送过去。这里浣娘又道:“正经这东西也该送回王府一些,想来王妃和王爷还有小王爷也是喜欢的。”
元媛知道浣娘的意思,虽然说得是王府,想的其实却是自家娘亲,便笑道:“这个我晓得,只是这些日子忙,就混忘了,回头让人捡那大的好的,捎两筐过去,也给大家尝个新鲜。”
一行人正议的高兴,忽听有人报说芳龄的哥哥现在外面,想要接芳龄回去一趟。
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连芳龄也十分的惊讶,喃喃道:“这是怎么说的?不是才回过家吗?怎么今天又来找我?不知是不是爹娘出了事。”说到这里,语气便担忧焦急起来。
元媛笑道:“你且不必慌,我想着倒未必是你爹娘出事,多半是那萧家在王府里的事情忙完了,因此过来办你的事情了,虽然小九儿见过你,其他人可还没见过呢,大概你哥哥是想接你回家去给众人看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浣娘便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他们是王府里的人,若想看芳龄,便该当来这里,就来拜见姑娘又如何?难道他们清高至此?”
元媛道:“这倒别多心,想来这大概倒是王妃的意思,她知道我好清静,偏这时候又添了玉矿的事情,庄子上不定是忙的怎样呢,所以那萧家人才越过我去,也是不给我添麻烦之意。既这么着,正经该让芳龄回去才是。”
一边说着,就让芳龄简单收拾了下,元媛又命人捡了几十根红薯给她,笑道:“也拿回去待客吧,虽不名贵,好歹是个新鲜。”言罢听人说汤嬷嬷来了,她便叫进来道:“论理不该劳动嬷嬷,只是萧家是王府那边的人,只怕和嬷嬷也是旧识,你们熟人间好说话,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能担待一二。王府的规矩你也多熟悉,所以就少不得劳动您老人家和龄丫头走一趟了,有你在身边,她心里也不必惊慌。”
汤嬷嬷笑道:“姑娘这么说,可折杀老婆子了,姑娘放心,有我在呢,再不至让龄姑娘受委屈的。”一边就和芳龄一起出来,见了芳龄的哥哥,果然就为的这件事,因此欢欢喜喜的去了。
一路行来,真真是秋意萧索,好在汤嬷嬷和芳龄穿的都够多,方不觉寒冷。那汤嬷嬷便在车中告诉芳龄一些王府的规矩,芳龄也生怕自己第一次见小九儿的家人,有唐突之举,因此听的格外认真。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都是无比的专注,便在此时,就听外面的车夫大叫了一声“吁”,接着马车猛的停了下来,险些将汤嬷嬷和芳龄甩出去。
“这是怎么了?”汤嬷嬷在车里掀起帘子,却见外面停了几匹高头大马,其中一个护院模样的人正在喝骂车夫道:“敢拦五王爷的驾,是不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