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做事很是利落, 没过几天, 元媛便看到那私塾建起来了。恰好这日天色晴好,想着再过几日便是初冬时节,要出去就寒冷了, 因此元媛便说要带众人出去玩玩。
有这样的好事儿,谁不高兴, 上下忙碌起来,不过因为天气到底有些冷了, 因此元媛只命芳莲芳龄芳草芳书跟着, 芳楠因为爹娘染病,请假回家去看了。浣娘也卧病在床,芳莲就留在家里。元媛怕那些婆子媳妇跟出去也受了风寒, 就决定只带着三个丫鬟出去。
苏以坚持要派两个男家丁随行, 元媛也只得由他去了,心中却暗道这十里八乡向来太平, 如今太平盛世, 山匪也少,哪儿来的危险,又没有什么狼群,要是狐狸的话,我自己就可以对付了。
大清早就出了庄子, 便往凤凰山的观音寺而去,在庙里烧完香,日头刚刚三竿高。寺里的小沙弥告诉她们说可以在这里进一餐素斋, 不过元媛不太想吃素。几个人出了寺院,正不知该往何处去,若这样就回庄子,又觉不甘心,好容易出来玩一天。
忽听元媛一拍手,笑道:“是了,我倒有个好去处,芳龄,你不是说你家就在大王庄上吗?那里离这里也不过就是十几里的路吧?我们不如去你们家吧?顺便蹭一顿饭。”
芳龄吓了一跳,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呢姑娘?我家可比不得咱们庄上,不过几间瓦房一处破院子,哪里能招待姑娘?再说也没有像样可吃的东西。”
元媛笑道:“你这是怕我去沾你们家的便宜么?放心,咱们从这里到大王庄,我记得苏以说过在你们村子外面就有一个集市,长年卖野味山货河鱼的,咱们都买好了。日常听大家说话,你不是说你娘极会做菜吗?我有时看你在小厨房里的手艺也不俗,早就向往你娘的了,恰好今日有空,便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吧。”
元媛说完,芳书芳草也跟着起哄,都要去芳龄家里坐。芳龄也便没主意了。只好道:“姑娘,你们要去,我家自然是蓬荜生辉的,只是我先说好了,我家里穷,你们别笑话,吃的只怕还真是要带些去,不然家里连猪都没有一头,只有两只鸡,我娘还留着下蛋,即便杀了,也不过只有一盘菜。”
元媛听了诧异,她真没想到芳龄的家境竟然差到这个程度,不过却也不好多问。几人兴兴头头的上了马车,直奔大王庄而去。
果然,就在那村子的外面,便是一个山货的集市,许多商贩聚在一起,有卖皮毛的,也有卖野味的,以及各种腊肉腊鱼,也有新鲜打上来的河鱼,因为是秋天的缘故,俱都十分的肥大。
元媛来了兴致,在现代她宅在家里,但是网络通天下,她就有些购物狂的本性,淘宝购物车里常年是有几万块的货物在那里堆积着的。如今来到古代,虽然有钱,却也不能出外花,实在无趣。
此时见了这些山货新鲜,不由得贪心大动。她之前说要俭省,却没料到王府那边又派兰嬷嬷送了十万银票过来。只是嘱咐她先别让人知道,还说今年他们辛苦了,粮食又没卖成,委屈了。务必要让下人们过个好年,多发些银钱红利什么的。到时玉矿开工请人了,还要送钱过来。
此时的元媛,直觉的自己就成小富婆了,她心里当然清楚,王妃其实这是在补偿她,只因为小王爷仍然不待见自己,连面也没见就扬长而去,这样的结果元媛倒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因此便买了许多东西,有几张软软暖暖的动物毛皮,还买了几十斤新鲜的猪肉狍子肉,还有野鸡和山兔。几只活的大公鸡和小母鸡,元媛最喜欢的是那些河鱼,有三五斤重的大鲤鱼和桂鱼鲶鱼等等。最让她诧异的,竟是还有海螺,据说从这里往南一百里外,就是入海的海口,因此许多人打了海鲜到各处去卖,这个集市因为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一个,因此也有人卖来这里。
总之,到最后几乎买了一车东西,只把芳龄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的跺脚说这些吃一个月也吃不完呢。但元媛购物狂的特性发作上来,哪里肯听她的。最后到底买了一车的东西,几个人都没地方坐了,只好都挤在车辕处,往芳龄的家而去。
芳龄的家在村子最西头,便如她所说的,是五间瓦房和一个破落的大院子。家里没人,街门倒没上锁,芳龄有些羞窘的一笑,道:“反正不锁也没人偷,我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一边进了院子,元媛四处望望,只见这院子收拾的极是干净,除了中间一条土路通到大门外,两边都是小园子,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有辣椒,韭菜,茄子,最大面积的是豆角。芳草便叫道:“如今已是秋末了,怎的还会有豆角?”
元媛笑道:“这必然是秋芸豆,虽没下架,只怕也是最后一茬了,上面的豆子倒很多,芳龄,等你爹娘回来,咱们让他们把豆角都摘了,一些炖了骨头吃,剩下的咱们要一些回去,在开水里滚一个个儿,然后腌着和晒干了做菜,滋味都不错。”
芳草笑道:“让姑娘这一说,连我都馋了。我家也是种地的,却不曾听说过这些种吃法。”
家里头的门倒是上锁的,芳龄十分的不安,哪有让元媛在院子里站着的道理。不过元媛却浑不在意,在院里四处转着看那园子里的菜蔬和果树,一边道:“芳龄,从这园子就可以看出来,你爹娘都是十分勤劳的人,我只听说懒人会受穷,要么家中就是有病人,你家却是怎么败落的?”
芳龄眼圈儿就红了,伤心道:“是啊,我爷爷在世那会儿,虽然不富裕,却也是可以的,这几间瓦房便是那会儿留下来。只恨我有个表叔,爷爷刚刚过世,他就把我爹拉去赌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连房子都输没了,这时我爹才悔悟过来,只是也已经晚了,好不容易从村子的大户那里借了高利贷还了赌债赎出房子,这些年就一直在还那高利贷,到如今也没还完呢,我每个月的月钱大部分都交给了家里,却也是不够用。”
众人这方明白过来。不由得都叹了口气。芳龄勉强笑道:“不过也快好了,我约莫着大概只剩下三十多两的债务,赶明年年底,差不多也就还完了。”话音刚落,芳草便在一旁笑道:“是啊是啊,还完了债,就该给你置办嫁妆了。”
芳龄一下子臊的脸通红,跺脚道:“连你也来打趣我,看我肯饶你……”说完就去追着芳草打,两人在院子里笑闹着,引的从街上路过的人都向里面张望。
元媛刚刚走得累了,正想找块石头坐着歇一歇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一声惊呼:“呀,娘,是姑娘回来了。”
元媛和芳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中年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年轻女子容貌十分普通,肤色也有些黑,怎么看也不像芳龄。不由得都有些诧异,却见芳龄来到那女子面前,拉住那怔愣住的女子和中年妇人的手,笑道:“姑娘,这便是我娘了,这个是我嫂子,当日我那表叔输得倾家荡产,最后逃了个无影无踪,我表婶被人家卖了抵债,本要连我表哥也一起卖,表婶哭着求我们救他,我爹娘实在没办法,只好借钱赎了他,再要赎我表婶的时候,却说什么也凑不出钱来,因此表哥是在我家长大的,就如我亲哥哥一般。”
元媛点点头,心想这夫妇两个倒是心善。此时又听芳龄和她娘与嫂子道:“你们过来见见吧,这就是我们姑娘,成日里我回来说,你们都言她是仙女下凡,如今可见着真人了。”一语未完,那婆媳两个眼睛都瞪圆了,妇人早合掌念了十几声佛。
元媛笑道:“什么仙女下凡,芳龄你也太夸张了,我这容貌要放到京城中,街上一抓就是一把,仙女要都长成我这样,那神仙们都得跑来人间了。”一句话说的芳草芳龄都笑起来。芳龄喘着气道:“我也没说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是我娘说的,她说姑娘心善,又能干,不拘长成什么样,前辈子都必然是仙女。”
芳龄说完,那妇人又很认真的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言论,只引的元媛和芳草芳书都笑个不住,当下就开了门,请她们去屋里坐着,两个家丁都在街门外的马车上,此时见元媛进屋了,他们方和车夫进来,就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
此时便已近晌午了,元媛命家丁们将那些东西都搬下来,只把那几年都没怎么吃肉的婆媳两个惊了个目瞪口呆。元媛看着她们俩那欣喜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也替芳龄觉着心酸。不过面上却没露出来,一推芳龄道:“你不用在我眼前伺候,去帮着你娘和你嫂子收拾收拾,如今不是在家里,你不劳动还指望谁呢?”
芳龄笑着答应了,出门就和她母亲说这些东西都是姑娘买来,特意请她做乡下的大锅饭菜吃的。芳龄娘十分的拘谨,一个劲儿的说哪用得了这么些,一边就要让媳妇去杀那大公鸡和小母鸡。
元媛走出来笑道:“有这些肉,配着你园子里的菜蔬,也尽够了,就不必杀鸡了。我们才从寺院里出来,虽然还没皈依,也戒不了荤腥,但也只吃三净肉。”
芳龄娘倒是个有知识的,芳龄的嫂子却不明白,看见元媛进去了,方问自家婆婆什么是三净肉。芳龄娘便告诉她道:“没看见动物被杀的模样,没听见动物死时的叫声,不是为她而杀的,这就叫三净肉。”
芳龄嫂子这才恍然大悟,又指着旁边的野山鸡和黄兔道:“那这些还能不能吃了?”
芳龄娘笑道:“自然能吃,姑娘买下的时候,它们早死多时了,不碍事的,只是这些也炖不了,便叫来芳龄问怎么办。
芳龄早得了元媛告诉她,于是道:“娘,我们姑娘说了,只是吃个新鲜野味儿,不用弄太多,觉着够吃就行。下剩的都留给你们,不带回去了。“
芳龄娘吓了一大跳,连连说这怎么行。芳龄就道:“你便听我的吧,我知道我们姑娘,她故意买了这些,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们留些的,你只要好好把这餐饭菜弄出好味道,她就高兴了,不必想太多。”
芳龄娘答应了,不一会儿,芳龄的爹和哥哥也从地里回来,因为是男人,所以只在门外给元媛行了礼,便在外面与那两个家丁和车夫说话。他们起初还拘谨,怕人家瞧不起自己这庄稼人,却不知元媛府中是被她下过严令的,那些下人一开始是不敢狗眼看人低,及至到后来,便从真心里觉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了,虽然不能高高在上,但能和其他人在一起和乐融融说话也不错。
因此倒谈的十分投机,只因为芳龄娘要好好招待元媛,显一下手艺,煎炒烹炸炖的弄了十几个菜,所以直到晌午过后方吃上饭。
这一餐吃的众人都十分高兴,元媛特别喜欢那一大盘子豆角炖骨头,骨头除了排骨外,还有大梁骨,她就喜欢抠着那些孔孔洞洞里的筋肉吃,笑的芳草和芳龄都说她是怪癖。
元媛便道:“咱们回去了记得说给厨房里的师傅听,让他们不必每日里挖空心思的弄那些精致菜肴,看看这大锅里炖的豆角和鱼,多香啊,我尤其爱吃这芸豆里的骨头,香而不腻,真是好吃。”
芳龄芳草都答应了,说回去就和大师傅说。待到吃完了,芳龄娘和嫂子把碗筷都收拾下去。乡下人家的碗筷,自然没有好的,好在芳龄早料到了,因此在集市上买了些新的碗盘带过来的。过后这些自然也是留下了,只把芳龄爹娘感激的不行。
饭后芳龄娘和嫂子就过来在炕沿上坐着,陪元媛说话儿。芳龄娘便十分感激她替女儿寻了那一门好亲事。言下又有些惴惴,小心试探着为何小九儿说是先定亲,却到现在家里也没个人来。说的芳龄脸红了,拉着芳草芳书就走了出去。
元媛笑道:“你若前几日问我,我也答不上来,恰好昨儿吴管家从王府里回来,给我带了口信,说是九哥儿家因为是王府上的总管事,这段日子很是忙碌了一番,竟没什么空儿置办像样的定礼。只等闲下来了,要好好置办几样好的东西,免得人家诟病,那时候才来提定亲的事儿呢。这个我还没告诉芳龄,想着左右不过这几天了,她到时候自然知道。“
芳龄娘这才放下心来。元媛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荷包,递给芳龄娘道:“这里是五十两的银票和十几两散碎银子。你拿着吧,今儿无缘无故的来叨扰了你们一顿,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们原也没打算来,因此竟没备什么礼物,实在说不通,这个便当是礼物吧,请务必收下。”
芳龄娘吓了一跳,如何肯收,拼命的推拒,却听元媛正色道:“你便收下吧,我听芳龄说,你们家还有三十几两的债务没还,如今恰巧把债务还了,剩下的银子,好等着萧家的人来提亲时置办酒席的,那都是王府里的管事,你总不能粗茶淡饭招待人家,人家知道的,说是你家道艰难。不知道的,还只以为你慢待轻视,有了这种误会可就不好了。再者芳龄是我的丫鬟,她伺候了我几年,尽心尽力的,平日里又稳重少言,我极喜欢,这也多亏你们教出了这样的好女孩儿。那丫头心气高,若知道我又给你们银子,心里定然就装下了,因此我才趁这时候给你,何苦让她因为这几十两银子日夜不得安生,你们快快收下。这些银子于你们有大用,于我,不过就如撒下个雨点一般,别多言了,不然倒要让我生气。”
芳龄娘这才收了,忍不住流泪道:“往日芳龄回来,说起姑娘的那些事,我就疑惑,哪里有这么菩萨心肠的人,如今真亲眼见了。姑娘于我们家,已是恩重如山,如今却还替我们想到这个地步,这可让我们怎么报答?”
元媛笑道:“你们将来肯让芳龄跟我去王府,便是报答了。好了,快收起哭声,想必那三个丫头快回来了,你别让芳龄看见,那是个聪明的,只是从来把事情装在心里不说而已,你让她看见你这副模样,她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事情以后也不用在她面前提。她的银子要交回来就仍交回来,到时给她置办些丰厚嫁妆便是。”
芳龄娘点点头,忙收了眼泪,几人又聊了些别的事。却不知她们刚刚这番话,都被芳龄芳草芳书听见了。原来三人一直不曾走远,就在后院窗户下看远处那些人从树上打枣儿呢,因此元媛的话一字不漏,全听在她们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