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词念完, 那些厨房里的人还罢了, 小九儿却是惊呆了。元媛若知道自己和芳龄闲话中提的诗词被她就这么拿出来卖弄,只怕要后悔的把自己舌头给剪下来。
其实也不怪她,芳龄向来是个稳重的人, 从来不爱卖弄口舌,元媛哪想到这丫头会替自己抱屈, 今日方在小九儿面前故意落小王爷和他朋友的面子呢?
芳龄见小九儿那副呆样,便撑不住笑了, 悠悠道:“还有呢, 我们姑娘那位朋友着实是精于做诗的,我刚进屋时,还听姑娘念了四句, 只不过没念完就让我打断了。”接着又把那《秋窗风雨夕》的前四句说了出来。说完了, 见小九儿的嘴都合不上了,方觉心中痛快, 转身笑吟吟道:“刘大哥, 那甜汤好了没?你只顾着听诗,姑娘还在等着呢。”
刘厨子忙答应了,揭开锅一看,那汤熬得正是时候,连忙盛了一碗给芳龄, 然后又多盛了一碗放进食盒中,笑道:“龄姑娘服侍姑娘也辛苦了,姑娘又是多恩的人, 少不得拿回去你们主仆两个一起喝些。今儿下雨,这乌豆元肉红枣汤正该这时候喝呢。”
芳龄笑着道了谢,盖好食盒,和众人辞别,袅袅娜娜而去。这边小九儿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只觉心里好像有一面小鼓乱敲一般。
他跟着萧云轩,结识的无不是官宦子弟,其中听了多少情爱故事,加上他已经十五岁了,渐知风月。家里人在王府地位也高,虽是奴才,哥哥却早做了官,自己如今跟在萧云轩身边,说是小厮,其实就是小王爷的心腹,比多少大官还要强呢。因此家里人都想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女孩儿,他眼光又高,寻常女子也看不上。却没料想在这厨房里一见到芳龄,便一见钟情了。
说起来芳龄也只是中上之姿,毕竟村野女孩子,哪里来的貌美如花。小九儿看过比她好看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但不知为什么,平日里便是见了那燕来楼的花魁,也不觉的什么,如今却是失魂落魄一般。那刘厨子给他盛好了甜汤装了点心。他一路往春华阁走,心中还只想着怎么求萧云轩,让元媛把芳龄舍了给他做妻子。
进了春华阁,只听阵阵笑声从书房传来,小九儿便进去将甜汤点心奉上了。这房间里除了京城有名的才子,其实五皇子萧素睿,太子萧素真七皇子萧素景还有萧云海文斌等人也在。只不过为了安全,小九儿不敢乱说出他们的名字罢了。
萧云轩知道萧云海打的主意,他却也不怕。至于七皇子萧素景,却是生性烂漫,一定要跟五皇子过来。彼时太子也得萧云轩暗中禀告了玉脉之事,因此和他一起前来,一旦真有了什么冲突,也好做个见证,将来在皇帝面前,就好分辩了。因大宁国的皇子们多有高超武艺在身,所以平日里只要不是出去惹祸,眠花宿柳,皇帝便不十分禁管,毕竟他也是从皇子的时候儿过来的。
当下几人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去尝那点心甜汤,只觉入口甘美清香,十分不俗。众人就夸了几句。萧云轩便对小九儿道:“你去厨房里,赏他们每人二两银子,就说他们的点心做得好,是我的打赏。”
小九儿应了一声,却不动地方。萧云轩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就微微皱了眉头,沉声道:“小九儿,你怎么了?在外面见了鬼了?”
小九儿这才惊醒,见主子动问,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把自己这段心事说出来。好在还有另一个绝佳的理由,便嘻嘻笑道:“主子,奴才是一直琢磨着刚才在厨房里听到的那两首诗词,真真的是绝妙极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便都好奇起来,在座的包括众位皇子在内,无一不是自负文采的,忙就问起来。小九儿便把在厨房里遇到芳龄的事说了,然后把那首菩萨蛮和没完的《秋窗风雨夕》念了出来。
真真是力压千钧。此时书房中这几人,无一不是京城顶尖的才子。然而听了这一首半的诗词,细细寻思,却觉自己以前做的那些合该扔了,不但自己,便是连前辈的大文豪墨客,比起这一首半的小诗词,也多有不及。待听小九儿说这后半首诗还没完成,萧素睿就看了萧云轩一眼,含笑道:“云轩,真没想到你这小妾竟还有个如此才华横溢的朋友,这后半首她必定知道,不如代我们去问问如何?”
萧云轩心中正想的是另一件事。他听了这诗词,不知为何便联想到了那句“白云无尽时”,都是其中有不尽的意思,诗情画意飘然若仙,说不出的美好。
因此早有些坐不住了,偏听说是元媛认识的一个女子好友所做,心中就猜着是不是那个赠自己胭脂方子的女孩儿,因听见萧素睿这样说,便站起身道:“既如此,我这就过去,亲自讨了下半首过来,为大家解惑。”
萧素景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说完便站起身来。萧素真见萧素睿和萧云海也站起身,便咳了一声,淡淡道:“老七不要胡闹,那是云轩的妾室,哪有你也跟去见的道理,坐下,快坐下。”
萧素景最敬畏太子,听见这话,就只好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萧素睿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好轻笑一笑,也坐下来。萧云海也只好随着他。萧云轩微微一笑道:“劳大家稍候,我去去就来。”
再说元媛,正在屋里和芳龄惬意的吃着点心喝着甜汤呢,待听到她说把诗词和小九儿说了,在众人面前替女儿争了口气的时候,不由吓得傻了,把最后一口甜汤喝进嘴里,刚要吞下去后好好教训芳龄一通,就听前面有人大声通告道:“姑娘,小王爷来了……”
元媛一口甜汤全喷了出来,悉数喷在芳龄的裙子上。她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就往下放床帐子,一边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死丫头,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没事儿你显摆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好在帐子已经放了下来,层层叠叠的纱帐后还有两层锦缎,真正是严严实实密不透光。元媛自信就算萧云轩戴了透视镜,只怕也看不到自己,这才放了点心。又用手指摁在嗓子上,以期等下说话,可以稍稍的改变下声音。
不到片刻功夫,就听见门帘被掀了起来,元媛努力的在帐子里转动着脑袋,期望能够找到一丝缝隙窥视外面的情况。只可惜,她实在是太小心了,几层的帐子严严实实遮挡住了一切可窥视的渠道。
“听说你病了,下人们只说是吃了东西不相宜,怎会这样严重?还不能见光见风了?”有些熟悉的清朗声音响起,让元媛一下子忆起了在香雪楼中,那个如月亮神般俊美的少年拦在自己身前,温言道:“刚刚你既说出这胭脂的缺点,想必是有一定的研究。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神思有一刹那间的恍惚。元媛掐了自己一把,暗道:哼,长得帅果然就是占便宜。一听见声音,就能想起那日的情形了。于是连忙咳了一声,轻声道:“多谢小王爷过来探望。其实这病没打紧,只要将养十几日,过后也便没什么事了。只是小心些总是好的,也许□□都防备到了,可以早日好起来,或还可去小王爷身前服侍两天,因此妾身都是万分小心的。”
萧云轩哂笑一声,忽然间双眉一蹙,疑惑道:“难道这过敏之症连声音都能改变了吗?怎么听你说话怪怪的?”一边问一边就将目光转向了芳龄。
元媛虽看不到他在干什么,但不知为何,心中竟就直觉的知道他生了疑惑,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妨事,刚刚喝了些甜汤,妾身素喜甜食,又多放了些糖,没料想放多了,这会儿嗓子有些不舒服。”她说完,心中就暗道:芳龄你个傻丫头啊,我这可是明摆着暗示你要跟着我撒谎了,也不知道你听没听懂。
果然,下一刻芳龄的声音就响起来,轻轻道:“回小王爷的话,姑娘素来是这样的,所以嬷嬷们都不让她吃太甜的东西,我刚刚不注意,就让她放了些糖,结果现在嗓子又不舒服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李嬷嬷汤嬷嬷的声音响起道:“小王爷怎么过来了?姑娘是患了病的,小心你过了病气。之前那几个丫头并浣娘,不就是因为这个打发出去了吗?您却又过来,万一也沾染了病气,可怎么得了。”
李嬷嬷和汤嬷嬷的声音一响起,元媛的心就开始往下沉。暗道完了完了,这两个老货,没事儿跑这里巴结什么?你们小王爷天天在前边晃,什么时候去巴结不行,专门来坏姑娘我的事。
果然,萧云轩疑惑的声音再度响起道:“过病气?不过是吃的东西不相宜,出了些疹子罢了,这病哪有什么过病气之说?这是哪个大夫,不好好看病来蒙你们呢,还特意为这个送了几个丫鬟出去……”
他说到这里,猛然顿了一顿,元媛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知道对方起了疑心。正想着怎么补救,就听萧云轩道:“这里竟然只得一个丫头,忒不像话了,这病也没什么,嬷嬷安排人去把那些丫头接回来吧,不过一点疹子,于行动无碍的。”
元媛差点儿昏倒,连忙道:“不用了。小王爷爱惜,妾身十分感激。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些病了的人,我们王府素来待下人宽厚,她们平日里也辛苦,不如就趁这个时候让她们歇歇也好。何况当日那车夫也没让他回来,谁知道她们歇在哪个乌拉人的家里呢?”
萧云轩一连说了几声胡闹。元媛方松了口气,知道这一节就算是揭过去了,但是对方的疑心也是肯定有了。因一边在脑中转着令萧云轩消疑的主意,一边轻声道:“不知小王爷此次过来,却是为了何事?”
萧云轩道:“哦,没事,不过是听小九儿说的那两首诗词,极好,我朋友们都让我来讨那首诗的下半段。”一边说,心中只觉突突的,暗暗下定了决心,便轻轻站起来往床边走去,微笑道:“到底病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