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薛宝钗出嫁没几天后, 住在王熙凤陪嫁庄子上的贾赦和邢夫人,也打点行装坐船往苏州贾琏的别院行去。
贾赦这回倒也是自觉, 知道把尾巴清理干净再走,于是身边众多姬妾该卖的卖, 该遣散的遣散,身边只剩了一两个最得宠的带了走,而丫头婆子当初本来跟随而来的就不多,再加上王熙凤的挑剔,所以也就都要带了去。
至于财物,从贾家搬来的那些家具摆设、古董之类的,贾赦因为路途较远就都给王熙凤和贾琏留了下来, 而从王夫人那里得来的大笔银票, 却被贾赦独吞了去,而且还在临走的时候问贾琏又想要两万两放在身边防身用。弄得王熙凤喝贾琏哭笑不得的。
于是第二天中午贾琏来回话的时候,随即深深一揖,面容灰败哭穷道:“回老爷, 不是孩儿不给您老, 实在是一时凑不出这么多,我手里现在也是只有几千两了。要不二太太还我们的那份子,我们就不要了,当做儿子、儿媳妇对您的孝敬。”
贾赦本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既然能在苏州置产,那一定身家颇丰,自己要是不问他多要点,到了那江南红尘之地, 岂不是要畏畏缩缩度日,哪里还有半点体面。随即不喜,一拍桌子,站起来呵斥道:“你老子花你几个钱怎么了,你不是手头挺宽裕的吗?我这次去的是苏州,离着千里的,要是有什么急用,你要让我怎么办?”
贾琏和王熙凤深知贾赦的脾性,知道要是让他知道贾琏私下有那么多的产业,到时还不知道要在外面怎样胡闹,要是真成了那样可是万贯家财也是没办法支撑的。所以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贾赦问起就咬死了自己夫妻两个只有苏州一处产业。于是贾琏赶忙把想好的对策说了出来:“孩儿冤枉,自从凤儿嫁进来,我们夫妻两个一直是靠着她的嫁妆度日。虽说后来管家时是乘机的了好差事,赚了些银两,可最后还不是让二太太坑了一把,反而把嫁妆也贴了进去,只剩下这些微末的产业,等到后来就更是惨淡,好差事纯粹就没再轮到过我。这次让您二老去的苏州别院,还是当初送林妹妹回扬州,林姑父见我恭敬,给了些体己,然后在当地做了回买卖,挣了些银子后又问凤儿要了一部分,这才买了下来的。为的就是将来就算是二太太吞没家财,容不下我们夫妻,也有条退路。”抬头见贾赦闻言脸色有所缓解,看来是有点相信了,于是趁热打铁,加油的又赶紧撇清道:“虽说孩儿身边没什么银钱可贴补您的,可老爷到了苏州完全是不用担心烦忧的。孩儿在苏州的别院,是附加了一个田庄的,每年的出息也是有三四千两的,这几年我们两口子就是靠着它才手头宽裕不少,要不您看这次您去了以后,那庄子的出息,您就没必要给我们运到京城来了,都由着您自由支配。每年荣国府的分红,我也给你取了派人送过去,一定不会让您手头有缺。”
贾赦见这样自己每年也能得个上万两的,再加上自己现在手头的几十万两,未来在苏州眠花宿柳的,倒也足够。而且他也是知道,贾琏这些年倒真是没接过几桩好差事,手头的确是没什么积蓄,而王夫人补给的那些王熙凤的嫁妆银子,也是在自己手里没往出拿的,于是也就没再多做纠缠,松了口,转了话题道:“不知这回可是你送我们到苏州?我看你媳妇不方便,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因为王熙凤身子已经笨重,要是再来回一趟苏州,那是绝对没可能在生产以前回来的。可贾琏知道这个孩子,将是自己唯一的嫡子,是自己家以后的希望,所以不免心中坎坷,觉得这次可是说什么都要留下来,不能让她们娘俩出事。于是本来就没打算送他们走,见贾赦也没有让他送的意思,随即顺势推荐道:“赵大曾经给儿子办过苏州那面的事,路熟,别院和庄子上也清楚,让他送您去,到时也可以给您详细介绍一下,不知行不行?”
贾赦之所以不用贾赦一路相送,最主要的就是因为这一路上也要享受享受,到时屁股后面跟着个贾琏多不好意思,所以只要不是贾琏,谁送也答应,于是欣然接受。
而此时的王熙凤,也是由平儿扶着,挺着个肚子,跑到了正院找邢夫人商量迎春的去留问题。要说搬出来这么长时间,贾赦和邢夫人早就该决定下来了,可没想到却拖到了现在,这其中的问题主要出在邢夫人手里。原来邢夫人自从来了庄子上,把迎春安排在偏院以后,就乐呵呵的开始了和院子里姬妾的争斗,每天那戏唱的是不亦乐乎,因为好不容易能让众人给自己立规矩,所以把迎春就抛在了一边,免了她每天的请安。而这迎春也是个老实的,邢夫人让她自己随便,庄子里又没有了奶娘的欺压,所以除了每天到王熙凤那里呆坐一会,便完全自娱自乐,不是下棋就是做女红或是写字起来,这样悠闲又平顺的日子,她自己过的满足没觉得有什么担心的,倒是把个司棋给愁坏了。觉得要是自己家小姐,跟着大老爷到了苏州去,那自己和表哥可是该怎么办,毕竟到时隔着个千里远的,两人的姻缘岂不是要断了?
随即便每天频繁的在迎春面前,说起跟着大老爷到苏州去的苦楚道:“二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我觉得的咱们可是不敢跟着老爷、太太他们走。您想,您年纪也到了,也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太太和老爷他们到了苏州,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现在又能自己当家作主的,说不定比起原来的府里来的更是舒坦。可是您就不好说了,到时人生地不熟的,找谁给您说亲事?太太又是个刻薄难伺候的,别看这几天转了性子,那是因为碰上了好机会,一时还顾不上理您。您想想在府里时,众多人看着都时常苛责,到了那里依着老爷的性子,肯定会又是闹的无法无天的,到时见了您还不是就要迁怒,那可就麻烦大了。我看与其到时无所依持的,还不如现在就留在京城跟着二奶奶、二爷他们。
二奶奶眼看着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到时府里人手肯定忙乱,巧姐儿那里就算是有奶娘们,肯定也是会照顾不周的。您是巧姐儿的亲姑姑,要是您能在这时多看顾一些,二奶奶、二爷他们岂会不领情?只要二奶奶他们对您上了心,等您该说亲的时候,肯定不会亏待了。而且要是老爷给您做亲,不论好坏您都的从了,可是二奶奶、二爷他们却不同,就算是为了名声,他们也是会给您找一户好人家的,要不岂不是会让人说他们不顾亲妹?”
迎春虽然为人懦弱,可也不是那痴傻之人,也是知道世情人理的。在司棋的不断叨唠劝说之下,不禁也有所意动。于是每日给王熙凤、贾琏请安后,看见巧姐就渐渐关心照顾起来。庄子生活清苦,没有荣国府的富丽堂皇,和众多丫头伺候玩耍,巧姐也是觉得寂寞,姑侄两个有了互动,没几日便熟悉起来。迎春品性温柔体贴,在大观园时,因为有众多锋芒毕露的人的照耀,所以不由更是懦弱,显不出来。于是本来是亲姑侄,巧姐却和她接触不多,现在两人处的多了,倒是双方都觉得不错,随即亲热起来。
王熙凤见两人越处越好,想到贾琏当初说的迎春为人善良体贴,正好可以帮助自己照顾巧姐,于是就乐见其成的,不多加干涉。后来和贾琏一商量,决定就留下迎春在京城不走,然后就等贾赦和邢夫人问起的时候,再提出来,可左等右等的也没见两个长辈开口,好像把迎春这个活人生生忘了一样,现在眼看着无关的人都处理了,启程在望,迎春来请安时,脸色也多了些凝重和恍惚,于是贾琏和王熙凤也不由紧张起来,觉得是时候该提一提了,不然难道真的让迎春跟着他们俩个走,到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王熙凤进门,见到坐在上座的邢夫人,正要让平儿扶着请安行礼,邢夫人随即笑盈盈又略带担心的说道:“你身子都这么重了,快别做这虚礼了,以后呀就行礼什么的就免了。”
当王熙凤就座,邢夫人于是开口问道:“我不是说过没事不用请安了,你怎么又过来了,可是庄子里有什么事情?”
王熙凤闻言笑着回道:“多谢太太关心,我身体还行,不过是出来溜达一下。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二妹妹的安排,不知您和老爷是个怎么章程?”
邢夫人闻言不禁在心里叫好,说道我等的就是你忍不住开口。原来邢夫人从心里就没瞧得起过迎春,对她总是多方训斥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迎春跟着自己到苏州去。因为这些事贾赦都是不管,交给她安排的,所以邢夫人有心开口和王熙凤、贾琏商量一下,可寻思了半天,又放下,觉得还是等她们找自己来,到那时再说。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起邢夫人贪财的性格来,原来她之所以这么撑着,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本来迎春在荣国府,贾母是早就准备好三个孙女的嫁妆的,可现在自己一房一离开,再返回去要嫁妆就有点不妥。可要是迎春一旦跟着自己到了苏州,不说那平时的众多开销,连返回荣国府要嫁妆的机会都没有了,万一贾赦看中了哪家要嫁女儿,到时岂不是得自己花银子,给她置办嫁妆?这未来的情形一想,贪财小气的邢夫人就不能接受,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想迎春跟着自己。可要是明白的和王熙凤、贾琏两口子商量,又怕精明的王熙凤,问自己要迎春将来的嫁妆银子,所以就一直拖着,等王熙凤自己开口,到时一推二六五的,迎春以后的事不管是什么,就再和自己跟贾赦无关了。
见王熙凤终于跑来跟自己开口,于是假装不在意的回问道:“我和老爷两个没什么主意,怎么都行。现在就看,你和琏儿是怎么想的,可是有了决定?”
王熙凤其实是知道邢夫人的设计,不就是不打算给迎春留一分银子,看在迎春是贾琏的妹子,这阵子她对巧姐又不错的份上,自己认了。自己连贾赦都花那么多银子发送了,岂还会在乎迎春一个女孩子的花销和嫁妆?于是堆了笑意,伶俐的回道:“我和琏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您两位到苏州去本来就是散心的,要是带着二妹妹还的安排她的起居生活的,那不是更得操心。再说二妹妹年纪也到了,该是打算亲事了,可是耽误不得。您们到了苏州一时不熟悉的,到哪里去张罗这些,岂不是又要辛苦?所以我们想着,还不如留她在京城,有我和她亲哥哥照看着,再托人打听适合的人家,那亲事也就不会耽误,岂不是两全其美?”
邢夫人闻言赞道:“难为你们的一片心了,可是为我和老爷分了忧。既然是你们的好意,那这件事就这么办了。一会把二丫头叫过来,让她也谢谢你这个为她操心、打算的好嫂子。”随即便吩咐身旁的小丫头传迎春过来。
一会迎春进来,邢夫人宣布了让她留在京城和王熙凤他们住在一起时,使她多日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迎春听了邢夫人的话,谢过王熙凤以后。邢夫人随即笑着说道:“以后你们可就要时常住在一起了,二丫头你可得听你哥哥、嫂子的话。过几天我和老爷就要走了,可是舍不得你,可为了你的亲事,又不能误了你。”然后拿身边的嬷嬷拿出一个荷包和一对玉镯子,交到迎春手里,欣慰的说道:“给你就收着,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意。”
迎春赶忙谢礼,一旁的王熙凤嘴里附和着说漂亮话,可心里却是鄙夷不已,觉得这邢夫人实在是太贪财了,几两银子、一副镯子便打发了迎春,实在是无话可说。
迎春告辞回来,拿着帕子走在青砖铺路的路上,看着树上嫩绿的树叶,不禁也开心的凝望了一会,觉得现在的日子可真是舒服。虽说没了在荣国府大观园时的热闹和富贵,可生活却是平顺、安稳不少。自己再不必因为不善言辞,看着众人在那里说笑,却没办法插嘴,而沦为可有可无的配角;也不必因为不受重视,身旁心思高的丫头、婆子的又太多,使得自己没办法为了清静,和不被人说三道四,只能眼看着她们克扣,却无法开口阻止。现在在庄子上,虽说没什么精美的园子可逛,没什么过多的人嬉闹,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最起码自己每天的供给却是再没短缺的,安排事情丫头们也不敢在偷懒了,也终于有说话的权利了。
当迎春心情开朗的带着两个小丫头到门口时,只见一身绯红衣裳套淡红夹袄的司棋,正站在院门口神情焦急,一脸担忧的向往张望,看见迎春进来,随即迎上去,紧张又不安的问道:“太太可是给了准信,到底姑娘你跟不跟去?您就可怜奴婢,快说吧。”
迎春因为心里高兴,便停在院子中没进屋,坐到石凳上,看着自己放在石桌上没下完的棋。略带羞涩,高兴的回道:“嫂子亲自开口去说,太太就答应留我下来,跟着二哥和嫂子过。”说完又让一旁的小丫头拿出邢夫人给的荷包和镯子,让司棋收起来。
司棋闻言不禁喜笑颜开,立马欣喜的说道:“可真是恭喜姑娘,终于如愿以偿留在京里。”说完打开荷包,只见里面除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竟然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再看一旁的玉镯子,也算得上是品相良好,是个好东西。于是不由更是高兴的说道:“姑娘今天可是大喜,太太那样小气的人,没想到这次出手居然这样大方。这些银子,可是快抵得上一年的月例了。您前个不是还说,庄子里事物单调,巧姐儿连个玩耍的新奇物事都没有,想要让婆子们捎些回来。现在可是有了凑手的,不必再算计,正好我听说二门有个婆子今天进城,不如就给她几百钱,让她给咱们捎一些。等她下午回来,正好该是巧姐来的时间,到时让她也高兴高兴。”说完没等迎春开口,就拿起东西,跑着回屋取钱让人捎东西。
迎春坐在凳子上,边下棋边看着司棋风风火火,跑进跑出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觉得这样的司棋倒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