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她一个弱女子岂会做出行刺这等事!”景老爷袖子一甩对景皓宇怒喝, 不相信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 一向温柔讨喜的何姨娘会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爹,何姨娘是乔大哥抓住的,当时护卫们都在, 均可以作证。”景皓宇无视父亲眼中的愤怒,挺起胸膛无惧地直视着景老爷。
“你!”景老爷气得瞪住景皓宇, 直至此刻他也不想、不愿更不敢相信自己宠爱的女人会做出这等事来。
在场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护卫头领走出来单膝跪地说:“老爷, 乔大夫抓黑衣人时小的们都在场, 行刺之人确实是何姨娘,这只匕首便是她的。”
老大跪下了,其他护卫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在头儿说完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可以作证。”
景老爷僵着身子望着护卫头子手中的匕首, 双手捏成拳,整个人仿若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景夫人同样被何姨娘是刺客的事惊到了, 象是第一次见似的反复打量何姨娘那张木然无惧的脸, 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与庆幸,恐惧着府中居然有个如此歹毒且身手厉害的小妾,而庆幸的则是自己当年在欺负了何氏那么多次居然都没有被灭口。
“老爷,这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难道还会错怪了她不成?”景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惊恐, 不满地望向景老爷,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护着狐狸精。
景老爷闻言痛苦地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后才睁开,慢慢地转过身望向跪坐在地上,因为流了很多血而脸色发白的何姨娘。
“何氏,今晚这事真的是你做的?”景老爷的声音很低,低到似是在自言自语。
何姨娘闻言抬眼望向站立在前方十步远的景老爷,淡淡地问:“若我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你会相信吗?”
不再自称婢妾,也不再喊景老爷为老爷,直接以你我来称呼。
“大胆恶妇!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颠倒是非,你当这些护卫都是瞎子不成?”景夫人见到了此时何姨娘还想博同情耍手段,气得忘了害怕,当众大声喝斥起来。
何姨娘没理会气得不轻的景夫人,双眼紧紧盯着景老爷,由于失了很多血,身子开始乏力,膝盖处伤得不轻,若不尽快处理伤口,以后估计会与先前的景皓宇一样不能正常行走。
景老爷面无表情地望着何姨娘那双平静中带着几分祈求与柔弱的眼睛好一会儿,就在那双吸引了自己十九年之久的双眼即将流出眼泪时倏地转身,抛下句“将何氏关起来看紧了,天亮后再审”便大步往外走。
“景大人,何氏腿上的伤……”乔墨问向正往外走的景老爷。
景老爷闻言脚步略缓,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停下时突然又加速往外走,以着毫无温度的声音说:“包起来,别让她死了就成。”
景夫人听景老爷语气很冷淡,心中一喜,狠狠瞪了何姨娘一眼后也离开了。
何姨娘愣愣地望着景老爷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脸色愈加灰败起来,突然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第二日景老爷早早地跟上峰打完招呼便回了府,景皓宇与景皓轩下了学也早早赶了回来。
景皓轩对于何姨娘被抓一事并不知情,昨夜事发时他睡下了,早晨洗漱完毕便去了书院,在众人刻意隐瞒之下,他只知晚上府中有要事需早些回去,具体为何他不清楚。
几人回府后连饭都没来得及吃,随便吃了几口点心填胞肚子后便去上房听审了。
这是家丑,知道的人不宜过多,是以何姨娘行刺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侍卫们都被警告过了,没人会说出去,除了几位主子的心腹没人知道这事,何姨娘被关众人也只是猜测她大概是做错事惹恼了景老爷才被罚。
何姨娘换下了夜行衣,双腿膝盖处用纱布随意地裹住了,布上渗着点点血渍,第二日也没人给她换干净纱布,更别提上药了,被人抬着带上来时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不过就算再憔悴也不显狼狈,反到有一股柔弱的美感。
莫芸溪见状不禁叹息,怪不得她这么多年了还如此受宠,就这外表这神韵就连她这个当女人的看了都要心生怜意,何况是男人了。
“姨娘!”全身捆绑的何姨娘被带上来后,景皓宇手中的茶杯立刻滑落在地,起身大步走过去就要给她松绑。
“住手!谁敢给她松绑就拖出去杖责三十。”景夫人瞪着景皓轩喝道,昨夜回去后越想越恨,浓浓的恨意差点儿将她淹没。何姨娘想灭口无非是怕黑衣人说出什么来,她如此紧张这事做何?还不是因为景皓宇遇袭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景皓轩停下动作,眼中有某种情绪在沸腾,待那股翻腾的情绪被压下后,面向景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头带着哽咽恳求道:“不知姨娘是犯了什么过错遭此对待,若是姨娘冲撞了母亲使得母亲气愤,儿子在这里代姨娘向母亲赔个不是,恳请母亲宽怀大量别跟姨娘计较,若母亲实在气得厉害,那就绑儿子吧,儿子愿代姨娘受过。”
何姨娘侧头望着景皓轩关心自己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与慈爱,还有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悲愤与屈辱,那是对自己生的儿子要这般卑微地乞求那个女人而涌起的屈辱。
此时室内就景老爷夫妇,景皓宇夫妇,景皓轩及何姨娘在,下人们都被支了出去,纪梦洁由于清早染了风寒正在屋内静养,何姨娘的事没有知会过她,她并不知情。
景夫人听完景皓轩的话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放下茶杯怒道:“好个母慈子孝的动人场面!你的意思是说我心胸太过狭窄所以才惩罚了何氏?有你这般维护姨娘的同时还暗责嫡母的人吗?可笑的居然还是在嫡母面前!亏得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居然还说出这番话来!到底是你不懂规矩,还是明明懂得规矩却因为不尊重我这个嫡母故意为之?”
“儿子没有半分对母亲不敬之意,方才是儿子大意了,母亲息怒,儿子给您磕头。”景皓轩对着景夫人磕了三记响头认错。
“没有对我不敬?哼!但凡对嫡母心存敬重的庶子女都不会有你这番表现,这些年你姨娘嚣张惯了,没想到你一个饱读诗书的少爷也有样学样!”景夫人冲景皓轩发完火后侧头瞟了眼身边的丈夫,以着仅能让景老爷听到的声音抱怨道,“妾氏权利过大,主母真是半分威严都无,是个人都敢对我不敬。”
景老爷闻言眉心跳了下,指着景皓轩教训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这般就上家法!”
景皓轩赶忙道:“孩儿知错,以后不敢了。”
何姨娘冷眼看着景夫人,银牙都快咬碎了,景皓轩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乱了分寸说话急了些,但说的那番话明明没什么,结果却被这老泼妇歪曲得这般离谱,简直可恶!若非看在景夫人比较蠢好拿捏的份儿上,早先几年就将她结果了,哪里还有她摆嫡母架子的份儿!
“好了,今日我们主要是问审,其它的事过后再说。”景老爷略带疲惫地说道,一夜没睡好再加上心有郁结,眼睛下面泛着淡淡的青影,看起来有些憔悴。
景夫人闻言忍下火气不再开口,景皓轩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不敢再求情了。
“何氏。”景老爷望着何姨娘,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充满了压迫感,“隐藏一身功夫长达二十年,很辛苦吧?”
“爹。”景皓轩闻言惊愕地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景老爷,不顾再次引火上身急道,“姨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会功夫?这里面是否有误会。”
景皓轩如此,景老爷并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怜悯地望着一向宠爱的儿子,温和地道:“不仅是你,很多人都不信,可是再匪夷所思,它也是事实。何氏不仅会功夫,而且身手还很好,若非昨夜有乔大夫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她还真困难。”
景皓轩脸上表情依然疑惑,望向一声不响地跪坐在地上的何姨娘,景老爷开口了,他不好表现出质疑来,是以急切地催促起来:“姨娘,你快说话啊。”
景皓宇与莫芸溪对视一下,两人眼中均闪过几分怀疑,难道连景皓轩也不知道何姨娘会功夫?
何姨娘在看向景皓轩时,冷淡木然的双眼才有了温度,抿了抿唇哀叹道:“让二少爷失望了,老爷说得没错,我确实会功夫。”
景皓轩这次是彻底呆住了,脸上血色渐失,喃喃道:“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算说自己有苦衷也已经无用。”景老爷脸色铁青地看着何姨娘,恼怒地说,“何氏,将昨晚的所作所为都对皓轩说了吧。”
何姨娘望向景老爷,这个待自己一向温柔的男人此时正一脸漠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恼火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情意已然不在,才一日不到,他变化便这般大,怪不得人人都说世间男人皆薄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出几分酸涩来。
“老爷。”何姨娘幽幽地看着景老爷,语气中带了几分控诉,眼神如怨如诉,娇媚的双眸仿若会说话一般,将她想控诉却无力、不开口又哀怨的复杂心绪表达了个十足十。
见何姨娘想用表情和声音迷惑景老爷,景夫人气得双眼直冒火,往旁一看,见景老爷因何姨娘的一声唤柔化了几分的侧面,心头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伸手“啪”地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喝道:“众小辈都在此,你还耍什么狐媚手段,也不怕小辈们笑话!昨晚你去行刺无非是怕他们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你为何要怕,莫非你是那幕后之人?又或者……你‘在意’的人才是?”
景夫人说到‘在意’的人时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景皓轩身上扫过。
听完景夫人的话,因想起二十年来与何姨娘的甜蜜过往而有些心软的景老爷猛地回过神,硬起心肠看着正企图对自己用柔情攻势的何姨娘:“为何要刺杀黑衣人?是否要我不顾及皓轩的心情对你用大刑你才会吐实?”
景皓轩表情呆滞,一会儿看看何姨娘,一会儿又看看景老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何姨娘无力地垂下头,笑得有些勉强,就在景夫人怒极要开口训斥时终于开口说了起来。
“我昨晚确实要将那几个人灭口!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没本事的东西活着又有何用。”何姨娘语气极其冷淡,人命在她口中就如草芥一般不值钱。
“姨娘,你、你怎么可能行刺他们?”景皓轩始终不肯接受何姨娘会武的事实。
“二少爷,我会功夫的事隐瞒了二十年,没有人知道,若非昨晚因心急入了圈套,我会隐瞒一辈子。”何姨娘愧疚地望着景皓轩,自己会功夫的事连最亲近的儿子都没有告诉。
景皓轩闻言跌坐在地上,惊愕地张着嘴看着何姨娘,脸上光彩顿失,会功夫想行刺的话自然不难,只是如此一来他想为何姨娘开脱就困难了。
何姨娘许是觉得自己行刺时被太多人看到很难开脱,又或许是因为景老爷的无情而心生沮丧,没用人催促,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招供了出来。
“行刺之事是我主使的,因为不想大少爷如常人般行走,于是交待黑衣人拦截时只攻击大少爷的腿。那时正是二少爷新婚,见血不吉利,为此我特意交待他们拿着不易使人流血的木棍,不求将人至死,只要将大少爷打残到再也治不好便可,结果他们违背雇主意愿居然自作主张拿软剑伤人,被灭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何姨娘平淡至极的话语成功令景老爷恼了,拿起装着热茶的茶杯便掷了过去,茶杯砸在何姨娘的头上,洒出的热茶溅了一部分在脸上,烫得她眼睛紧紧闭起来,白嫩的皮肤立刻泛红。
她并没有躲开,而是任由茶杯砸向自己,感受着额头及脸上的痛意,何姨娘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快意,于是她笑了,笑得很开怀。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景老爷又气又失望,双手抖动得厉害,感觉何姨娘就像一根毒针,刺得他浑身都疼痛得厉害。
景夫人同样气得也不轻,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额头低喃:“我们景府居然养一只恶狼养了二十年!这些年不知她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相比景老爷夫妇的激动,早知何姨娘性子的景皓宇及莫芸溪平静得多,就只坐一旁观看着,偶尔吃口茶,有景老爷夫妇在,没有他们小辈开口问话的份儿。
“皓宇究竟是哪里碍了你的眼,要你如此待他?”景老爷强压下怒火质问道。
何姨娘仰起头讽笑:“夫人欺压了我许多年,这口气憋在心中长达二十年之久!我不将她赖以倚仗的儿子毁了着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莫芸溪闻言似笑非笑地望向一脸气愤的何姨娘,她可不信何姨娘是因为记恨景夫人才如此,她如此说不过是想将景皓轩完全脱离出来,不想他也被景老爷讨厌上而已,何姨娘心肠虽然歹毒,但对景皓轩却是百分百的好。
“你这贱/人!这些年来你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有眼睛的人看不出来?说我欺压你,我到底哪里欺压了你,你能耐到连你院子里的下人我都无权处置,更何况是你了!你还有何不满的?府上哪个人不知你何姨娘厉害非常,连夫人都奈何不得你,结果你到好,居然当着老爷的面说出这番话来,果真是没良心的东西!看来这些年来老爷花在你身上的心思都白费了,白眼狼指的就是你这种人。”景夫人说完看了表情僵硬的丈夫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同情及幸灾乐祸。
何姨娘冷淡地扫了眼景夫人,没理会她。
“爹、娘,请容儿子问何姨娘一句话。”景皓宇起身对景老爷夫妇说道。
“你问吧。”景老爷疲惫地摆了摆手。
景皓宇得令后望向何姨娘,眼神冰冷:“何姨娘,你说那几个黑衣人是你请来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找来的这么多黑衣人,莫非是夜半三更何姨娘翻墙出府‘请’来的?”
“大哥!”景皓轩闻言羞愤地望向景皓宇,眼中是浓浓的不满,女人的贞节比性命还重要,景皓宇当着众人的面暗指何姨娘不守妇道与男人“私会”等于是在要她的命!
景皓宇没理会对自己横眉竖眼的景皓轩,双眼直直地盯着何姨娘。
“何氏,我也想弄明白那些男人究竟是你怎么‘请’来的。”景老爷双目冰冷,表情却极为平静,只是这太过平静的表情之下隐藏着多大的风波则无人而知。
“爹,您别听大哥胡说,我姨娘才不是、不是那样的人。”景皓轩急得语无伦次起来,见景老爷无动于衷,显然是不信自己的话,心顿时一沉,俯身便给景老爷磕起头来,接连磕了好几下重重的响头。
何姨娘见此再也镇定不下来,想要阻止景皓轩无奈身子被绑有心无力,只能用言语阻止:“二少爷快停下,额头都流血了。”
景皓轩磕得很用力,由于先前对景夫人磕了三记响头,这次没两下头就磕破了,景老爷见一向听话懂事的次子额头磕出了血,心立刻软了下来,开口道:“好了,只要何姨娘解释清楚了,就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清白。”
“谢谢爹。”景皓轩终于停下来抬起头,温文俊雅的脸此时已不复平时的风采,渗着血丝的额头、苍白的脸、紧张的表情等等使得他看起来极为狼狈,不过却狼狈得不难看,这是因担心生母何姨娘,是孝道使然,无人会嘲笑。
何姨娘唯恐景皓轩再受苦,咬着牙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