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天凌, 南岳苍琅, 中岳玉凉,三大名山并称三岳,其中, 以玉凉山为尊,在澍国时期素有“灵山”之名, 最高峰玉凉峰被称为天下第一峰。玉凉山位于苍、南、燕三国交界之处,西临苍国, 北接燕国, 东南端直伸入南国境内,绵延数百里。山中多是深壑幽谷、奇峰峻岭,山高林深, 崖峭壁险。自天下分裂、三国鼎立以来, 玉凉山以及山下方圆数十里以内均被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玉澍宫控制,并不受制于任何一国朝廷。
闲林镇位于玉凉山北面, 背靠玉凉山, 面临通凉河,陆路水路都极为便利,虽地处燕国境内,仍属于玉澍宫的势力范围。通凉河自镇前由西向东流过,将玉凉山以北、通凉河以南的狭长地带围成一处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小镇西面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桑园, 时值冬日,光秃秃的枝干被修整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 数百上千棵桑树犹如列队欢舞着的姑娘,舒腰展肢,惬意地沐浴着这难得的温暖冬阳。桑树林中,高高地矗立着一座高脚亭,亭子离地一丈有余,用四根粗大的树干支撑,四面通透,以茅草覆顶。
灿烂的阳光闲散地倾泻进亭内,亭子里铺着一块上好的绿色毡毯,一位年轻姑娘侧着脸躺在毡毯上睡得正香,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暗紫色斗篷。突然,斗篷奇怪地动了动,一点点地从她的胸口滑开,慢慢地钻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眼神一对上她的脸,粉嘟嘟的小脸上蓦地绽开一个顽皮的笑脸。
小人儿不过四五岁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如粉雕玉琢一般,一双黑白分明、清澈灵动的小桃花眼亮闪闪的,透着几分俏皮和古灵精怪。他轻手轻脚地拉开自己身上的斗篷,重新盖在年轻姑娘的身上,站起来伸了伸小胳膊小腿,然后小大人似地负着手,悠闲地踱着方步,聚高临下地赏起四周的风景来。
如此这般走了十几个来回,四下除了桑树还是桑树,一成不变的风景显然满足不了小人儿的好奇心,他开始将注意力又转到身边的人身上。
“树树,快醒来!”胖乎乎的小手指轻轻地戳戳她的脸。
“醒过来,树树!”得不到回应,他变本加厉,使劲地戳,另一只手伸出两根小手指又捏住了她的鼻子。
“别吵!”她咕噜了一声,拨开了脸上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拉起斗篷盖到鼻子上。
“醒来醒来,太阳公公就要下山了!”这回攻击的是她的睫毛,胖指头轻轻地边点边数了数,挑了认为是最长的一根,刚准备拔下来,斗篷再次被她拉起,一直盖过了她的头顶。
小人儿嘻嘻一笑,小桃花眼骨溜溜一转,计上心来,他猛得跳坐到她的肚子上,晃着小屁股,象唱山歌似地拉着长调:“树树,醒来!树树,醒来!树树,醒来……”
“啊——”被扰了好眠的小树终于忍无可忍,“腾”地坐了起来,看看亭外才刚过了头顶的日头,双手捂着脑袋发出一声悲伧的哀鸣:“为什么我会这么命苦啊?”几年前的今日正是她的受难日,为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她晒个太阳补个眠也得躲到这桑园里来,还得遭受小家伙的骚扰?她当初选中闲林镇这个地方,是想隐居当闲人来着的,如今看来现实已离初衷相去甚远。
小人儿早已机警地跃了开去,此时正象一只灵敏的小猴儿抱挂在一根柱子上,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给着自以为是的答案:“因为树树是我娘啊!妖妖说,那是当娘的责任。妖妖还说,树树有了我才总算过得有点象样!”
“小鱼儿,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人影一动,柱子上名唤小鱼儿的小人儿已被小树拎回到毡毯上,她哈哈手指头,边挠着他的胳肢窝边佯装气恼地道,“别跟我再提妖妖。害我这么命苦的,一个是你,一个就是你家妖妖,还有……”
小鱼儿在毡毯上翻滚着,讨饶地扭着小身子蹬着小腿,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举着小手气喘吁吁道:“我知道,我知道,还有一个是小虾米!”
小树闻言“扑哧”一乐,用指头点了点他的额际,将他拉起来搂在怀里,轻笑着说:“是是是,你最聪明了!请问这么聪明的杨小公子,晚上可不可以把你暖乎乎的小身子借我暖被窝啊?别忘了,你可是吃了我的半只烤鸡呢!”
小鱼儿皱着眉犹豫了会儿,经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严词拒绝:“不可以!大家会笑我的。”胖乎乎地小手环住小树,小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很好心的建议,“现在没人看到,就让树树多抱会儿吧。”他是闲林镇赫赫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杨小公子,怎么还能跟娘一起睡?
“小鱼儿,你可真大方啊!”小树了然地哼了一声,狠狠地搂紧他,将下颌抵在他的小脑袋上,假装愤愤不平地叹息道,“这假模假式的小屁孩到底是谁家的呀?莫不是我抱错了孩子?我看初一跟我比较投缘,有可能他才是我生的。”
小鱼儿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打击,完全不受此话的影响,窝在她怀里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偷偷地咯咯直笑,说:“如果初一是树树的小鱼儿,那我不是得叫除夕?”洛叔起名跟妖妖一样没有创意,初一生在大年初一,所以姓名就叫常初一。幸好他不是洛叔的孩子,否则比初一只大了一天的他肯定就得叫除夕了。只是他家树树起名,就有点随心所欲太不合常理了,令他有时候也觉得很烦恼……
“对啊!这么好的名字我怎么没想到?”小树惊呼,然后故意腻着嗓子亲亲热热地唤道,“除夕,小夕,小夕夕!”
怀里的小鱼儿很不给面子地抖了抖身子,仰起苦哈哈地小脸,一本正经地道:“树树别叫了,鸡腿都要自己跑出来了!”
小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笑骂道:“你敢把它吐出来,我就把它再塞进去。”母子俩嘻笑着,闹成一团。
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人闻言,立即停止了嬉闹。理理发髻,整整衣衫,一大一小两人从动作到表情,都如出一辙。倘若此时有第三人在旁边,肯定顿悟地回小树一句:“这假模假式的小屁孩不就是象你嘛!”
不久,一位青衣女子飞奔至亭下,朗声禀报:“主子,金、木两位护法和苍、燕、南三位总长老到了。”
“知道了!青玉,告诉众护法长老,半个时辰后在聚星阁见。”
“是。”青衣女子领命而去。
小树披好斗篷,收起毡毯,左手一探,小鱼儿很有默契地跳挂在她身上,片刻后,一道紫色身影带着一个无尾熊般的小人儿从高脚亭上翩然跃下。
小鱼儿一落地,兴冲冲地奔向某棵桑树枝上挂着的鸟笼子,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只小锦袋,倒出一小把谷子,喂给笼中的鹦鹉,语气得意地道:“树树,我的麻雀很聪明吧,明日我要带着它去拜年!”
明明是只鹦鹉,偏要起名“麻雀”!小树看看那只怎么都跟麻雀两个字对不上号的鹦鹉,嘴角抽了抽,干笑道:“是啊,真聪明!”心里暗道,小鱼儿你更聪明,“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八个字教的真及时,今日除夕,明日初一,有的是用得着它的地方。
对这只几年前从苍都带来的鹦鹉,小树颇有感触。近两年经过小鱼儿怪招迭出的□□,它已从一只聒噪的笨鹦鹉成长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滑头鹦鹉。在她这位曾经数次拿迷药喂过它的人面前,已经聪明的学会了保命的“惜字如金”,在某些他们母子独处的时候,更是肩负起了门卫通报的职责,而最初学会的那句笨拙的“小树我喜欢”却早已湮没在更多新学的话里了。
快五年了!鹦鹉尚且如此,人也变了吧?
小树的视线落在鸟笼前那张笑咪咪的小脸上,除了那双晶亮的桃花眼,几乎找不到其它与尘阳相似的地方,却出乎意料地很好地佐证了她的身份。若不是两年前,她知道柳家人不知从何处已经获知了柳烟树的存在,她想小鱼儿的脸,可以成为证明她出身的唯一有力证据。
隔代遗传这种事,当真是害人不轻啊!若不是她完全不同于柳家人自以为傲的相貌,今日的她或许会是另一番不同的际遇。是通途大道上遭遇的一个岔口,是人生里失去掌握的一场意外,造就了今日的她,更有了小鱼儿的出生。
她曾经象一位坐在台下的观众,冷眼看着戏台上上演着她的人生,人虽在戏中,心却淡淡地抗拒着、疏离着,怕失去所以索性不愿争取把握,仿佛一叶时终不肯确立方向的扁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小鱼儿的出现,从最初的五雷轰顶到后来的欣然接收,突然让她有了一个再也疏离不了的人,那一种深入骨血的东西,将她狠狠地拉回到戏台上,仿佛从那一刻起,她才真真切切地融入到这幕戏里。
那一夜一别,已近五年。五年来,她有意无意地摒弃了关于尘阳的一切消息,却没能拒绝他让妖人师父托付的玉澍宫的生意,她由此揽下了玉澍宫的财务大权。确切地说,她替他担下了四处赚银子的差事,却没有切断他那边花银子的权力。即使她不想打听他的确切消息,从历年汇总的收支帐册以及街头巷尾的传闻里,仍能了解到他大致的情况。
那年回到燕国,他迅速解救了被困的燕成帝和皇后,又在三个月内大刀阔斧地铲除了叛乱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彻底平息了燕国内乱,扶持五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去年春,燕成帝宣布退位,由太子继位,改年号为燕和。五年来,表面上看他是一位安于安王府的闲散王爷,但频繁的银子和人员调动,显示出那位雷厉风行、政绩突出的昔日太子、今日燕和帝背后,仍有他的存在。
她与他分别了五年,除了那双记忆深刻如今又有翻版的桃花眼,他的脸在她脑中时而清晰,时而又淡化成一团模糊,如今的他,会变成怎么样呢?为什么在这张小脸上,就找不出其它象他的地方呢……
“树树,树树……”小鱼儿使劲晃着小树的手,势图将他家神游太虚的娘亲大人叫醒。妖妖说了,树树如果象这样一脸遗憾地看着他,肯定是又想起小虾米了。他与妖妖有太多关于小虾米的秘密,妖妖每次从燕京回来,那些树树不肯听、憋在妖妖心里又忍不住想说的事,自然就成了她跟他的小秘密。
“怎么了?”小树总算有了反应。
“妖妖的酒,还有妖妖的刀。”指指亭下一个造型独特的酒坛和一柄烤得乌漆麻黑又粘满泥的刀,小鱼儿说得很心虚。两样东西都是他偷偷从妖妖的宝贝库里拿来的,酒坛一看就知道曾经装过价值不菲、极为罕见的美酒,而钢刀显然充当过烤架又悲惨地沦为掘坑的锄头。
“跟鸡骨头一起,埋了!”轻轻地挥挥手,小树说得理所当然。
“好!”小鱼儿脆生生的欣然同意,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动作麻利地将酒坛和刀扔进早已挖好的坑里,又和小树一起将坑填上。坑的长度和深度,表明这里早就注定是这两样东西的容身之所。
“要不要做个记号,方便妖妖来找?”小鱼儿很好心地道。桑园里寻宝是妖妖最常做的游戏,只是每次都是气急败坏的。
“反正东西又不是我拿的。”小树闲闲地伸个懒腰,凉凉地扔下一句,顾自向桑林外走去。
“啊?那千万不能给妖妖找到!”小鱼儿闻言立即改了主意,匆匆忙忙地再次检查坑上的痕迹,抬头见小树已走出了几丈远,急得直跳脚,赶紧迈着小短腿追了上来,口里奶声奶气地嚷道,“树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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