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姓秦,秦小宣,千万别忘了!”美貌的少妇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念叨。
她叫了十年的丁小宣,突然有一天就成了秦小宣,因为她的母亲嫁给了一个姓秦的男人。他们努力想营造一个和睦美好的幸福家庭,事业有成的男人,美丽温柔的女人,当然,还有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但她原来的姓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大家,这个家庭不过是重组修补后的产物,所以她被轻易的改了名字,转了学,彻底脱离了她原来叫“丁小宣”的生活。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因为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可爱却未必谈得上,至少从小到大亲戚朋友老师同学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她。她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有点少年老成。
她很顺从地接受了新的生活。从她六岁起,她就学会对周边发生的事情极其地配合。在那对怨偶夫妻吵的天翻地覆时,她可以抱着薯片看着电视笑得前仰后翻。吵闹了多年的怨偶夫妻终究成了陌生人,而且动作迅速地各自再婚。那个最应该在意她改姓氏的男人,也因为一个姓丁的新生儿的诞生,第一次很配合很大度地没有反对她母亲的决定。
她,丁小宣,就这样成了秦小宣。
“姓名嘛,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还不是我。”她喃喃自语,一边奋力用涂改液把作业本上的“丁”字涂掉,然后再写上“秦”。
小手微抖,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睛,眼泪象断线的珠子滴落到作业本上,把那个刚写好的歪歪扭扭的“秦”字晕染成一朵黑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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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又梦到这些了……”小树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懊恼地轻道。
此时的她正躺在“烟雨楼”边一棵茂密的香樟树上,原来想乘着柳烟儿午睡的时候溜进来采几片新鲜荷叶的,只是今日柳烟儿居然睡在湖中的观荷亭内,身边又有三个婢女看顾着,她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得躲在树上小憩,没曾想居然迷糊地睡着了。
不远处,夏风和秋霜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进了她的耳朵,她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心道:“嫁不出去又怎样,总比现在就想着跟自家小姐抢相公强。”
春雨、夏风、秋霜、冬雪是柳烟儿七岁以后就随侍身边的贴身婢女,不出意外,以后也都将是柳烟儿的陪嫁丫头。依苍国的风俗,大户人家的陪嫁丫头,十有六七都会被收房做妾。夏风现在就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倒也没什么不妥。
在苍国,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随侍的婢女,样貌上是不会太出众的,至少是压不过主子的。不过,依柳烟儿的天人之姿,四个婢女倒是个个相貌不俗,只是年纪都比柳烟儿大上两三岁,不知道是不是柳家长辈在选婢女时特意而为之的。
当初若不是小树坚持,她现在可能就是四婢之一了,或许“冬雪”这个名字就是属于她的。说起来,当初老庄主的这个提议还是看在她娘的份上,算是对她小树的恩典,可惜她不识好歹,没有接受。
这种让很多苍国穷人家的女儿倾羡的身份和机会,让小树很是不屑。在小树看来,陪嫁丫头纳为小妾也不过是改个名头,那些生下一男半女的算是运气稍好,若是终无所出,一辈子也就是个挂着妾名的仆妇。虽然身在大户人家不愁吃穿,但也没什么身份地位,甚至连自由也没有。这种又当下人还得赔上女人清白的境遇,真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实在无法苟同。
小树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对自己的先见之明颇为得意。她得庆幸自己小小年纪就有一个思想成熟的头脑,懂得奉行“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的道理。现在众人眼中的小树不但乖巧可爱,而且性子活泼,山上庄里从厨娘到马夫,山下镇上从卖菜的到打更的,她无不混得烂熟。所以,连带苍国的风俗人情,忌讳的、盛行的,她七岁以前就了然于心。也幸好这样,才让她没有稀里糊涂地接受那份在她看来糟糕至极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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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前几个月里身不由已的嗜睡,虽说小树不至于耿耿于怀,但也存有不少遗憾,毕竟为此似乎错失了很多可以了解事情本来面目的机会。她记得她开始有清醒的意识时,她的身世经历就是这般模样了。
小树的娘名叫蔓娘,庄里年轻一辈的都叫她蔓姨,至今无人知道姓什么。蔓娘自己不愿意说,也没人逼她说,因此小树也只是小树,同样没有姓。庄里的人只知道,当年年轻的蔓娘被心上人辜负,身怀小树流落异乡,遇见了被一些不知名原因赶出苍烟山庄的柳家二爷,也就是烟儿小姐的爹。当时柳家二爷已在外面成亲,而且柳二夫人也正怀着烟儿小姐。蔓娘被柳家二爷夫妇收留,等小树出生后,蔓娘做了烟儿小姐的奶娘,帮助柳二夫人照顾烟儿小姐。
老庄主突然原谅了柳家二爷,准备迎二爷一家回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柳家二爷带着妻女及蔓娘母女一行五人在回庄途中遇上贼人。柳家二爷奋力还击,一人抵敌,欲保护妻女平安。柳二夫人舍不得抛下自家相公,让蔓娘抱着两个孩子先走,她又折回去与丈夫一起与贼人拼杀。蔓娘虽产后不久,又身中重伤,仍是带着两个婴儿躲过了贼人的追杀。
最后赶去接应的苍烟山庄的人救回了蔓娘、烟儿小姐和小树,烟儿小姐的爹娘不幸双双遇害。据说当时蔓娘伤重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从此瘸了一条腿。因为这段经历,蔓娘在庄里很受仆人们的尊重,加上她识文断字,又有一手不俗的绣工,老庄主一直让蔓娘在西苑里服侍年幼的烟儿小姐,打理烟儿小姐的日常生活,至今已有十年。
小树当初跟着她娘进了苍烟山庄,也算不得入奴籍卖身,何况那年小树以七岁的稚龄,在后山莫名湖里救下庄里的一个小贵客,老庄主一高兴,对小树不识好歹的拒绝也就没有计较,让她仍是保持自由身,而且不做婢女,每月也可以领一份小丫鬟的月钱。加上她娘一直服侍烟儿小姐,月奉也不低,母女俩人借住在山庄后苑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到也自由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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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苍烟山庄方圆十里,只有庄里的西苑有一池荷花,小树断不会偷偷来此,还听到夏风那番贬低自己的话。
荷花在苍国是极为珍贵稀罕的花卉,养植也极难,只有皇亲贵胄才有资格有能力在府里种植。苍国人是永远无法理解“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的,因为没有地方有这样的景致,没有诗人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连个卖弄、剽窃的机会都不给我啊!”小树好笑地叹道。
想到吟诗作对,她不由看向正从观荷亭里走出的那抹窈窕身影,莲步轻移,袅袅娉娉,仪态万方,宛如穿行在荷花池中的仙子。明明只是个与她同龄的小丫头,却走得那般清雅出尘、摇曳生姿,恁是显出一番超尘脱俗的大家风范来。
烟儿小姐不但姿色超群,心性剔透,而且从小就聪慧过人,所见所识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小小年纪,琴棋书画甚至武功都小有所成,在同辈人中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这在苍烟镇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两年前,八岁的她在生辰那日更是以一首《碧空吟》技惊四座,据说连远在京城的皇后娘娘都特意派人送来了赏赐。
傲人的美貌、过人的才智,烟儿小姐承袭了身为柳家小姐应有的一切。想到先前夏风关于乌鸡和凤凰的比喻,看看树下走过的粉妆玉琢、如芙蓉出水般的绝色小美人,连小树自己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烟儿小姐确实有做凤凰的本钱啊!”
当然,她只承认烟儿小姐是只将来会一冲九霄的凤凰,可不愿承认自己是只乌鸡。她之所以现在躲在树上,恰恰是为了乌鸡而来。她可不认为自己与那两只被她拔了毛开了膛,就等着偷采几张荷叶包起来裹上黄泥焖熟的乌鸡有什么相似之处。
在她看来,凤凰也只不过是子无虚有、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罢了,倒没有乌鸡来得实在。乌鸡多补啊,延缓衰老,强筋健骨,今日就准备用它来孝敬她那挑嘴的妖人师傅去,顺便犒劳一下自己。
“毕竟,十岁了嘛!”仰头开心地轻语,眉眼嘴角满是自在的调侃。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直射下来,在她的小脸上留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唉,总算十岁了!”半晌,眸光一闪,她又垂下小脑袋低叹,迅速掩去眼底的一抹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