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的外皮靠着朱红木缘的托盘,更衬得盘中几个新鲜的柑橘色泽明润。
郭临呆呆地望着那几个水渍未干的柑橘,一动不动。陈聿修挽帐走进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撩开下摆,在她身边坐下。右手伸过去,径直扳住她的颊侧,让她靠在肩头。郭临微微一愣,抬手拉下他的手掌,握进手心。
“阿临,”他低声浅笑,“你在怕吗?”
怕……?她摇了摇头:“我不怕,自从经历了突厥的那场生死后,有你……”她收紧五指,用力握住他的手,“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了。”
陈聿修抿唇一笑,伸手轻轻地盖在她的双眼。她顺从地阖眸,听得他在耳旁道:“可是还会迷茫,担心踏错一步,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吗?”
郭临咬住唇,没有说话。
“阿临,你不如这般想一想。若你此时,是十六岁那年初上京的你……面对如今,你会如何选择?”
十六岁……她静静地放散思绪,黑暗一片的视线中,慢慢显出一个喧哗明亮的街头。身姿芊细的少年骑在骏马上,发髻皮革高束,眉眼明艳张扬。和身旁的义兄一齐望着道旁欢呼相送的百姓,笑得意气风发。
那是属于她的英气狡黠,那个少年,面对再强的敌人也永无畏惧。
“看来……人啊,真的不得不服老。”郭临轻笑一声,抓住他的手缓缓移开。重新睁开的双眸,眸色漆黑深邃,却隐隐闪烁着星光。
“聿修,”她直身而上,凑到他面前,蜻蜓点水地吻住他的唇,“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记起真正的郭临……
“徐秦,去请徐将军前往议事堂。”郭临拉开门,对候在门外的徐秦朗声吩咐道,“还有拓跋盛、阿史那俟斤……让他们一同到议事堂,我要要事宣布。”
徐秦瞪大眼,猛地躬身,激动道:“是。”
郭临望着他飞快地跑出院外,回过头,和陈聿修相视而笑。
“诸君,我大齐建国百年,成今日繁荣鼎盛之势。纵然曾有八王之乱、太子逼宫……也从未动摇大齐根基。”郭临负手挺身,俯视着厅堂内列队两旁的将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庄重肃穆。“然如今,朝廷却陷于皇位传承之乱。陛下病危,太孙监国,却有人借太孙力单势薄,有意扶持魏王。更有甚者,假意圣令不清,以权谋私,以至朝纲混论。琼关的军报……自年前,便是刘御史一人掌控回执,徐将军已有一月未见过陛下或者太孙的亲笔。言官论军,漏洞百出,分毫难取。如若不是徐将军运筹决策,军法严明,我等亦难取得如今的战果。”
“相信大家自回琼关以后,便听到了民间的流传的一则消息。”她看向台阶右侧立着的陈聿修,朝他伸出手,“陈聿修,原学士府长子,当今丞相,是已故隐太子之子,真正……应当在当今陛下之前,即位的人。”
在场众将忍不住屏息噤声,目光一瞬不眨地望向他们。这些话,听在耳里了许久,却是第一次被人挑明,而且挑明的这个人……还是有着骠骑大将军身份的郭临。
“这个消息……”郭临微微颔首,英眉上挑,笑道,“是假的。”
满室哗然,徐庶更是惊得踉跄一步,侧头膛目盯向陈聿修。却见他轻轻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郭将军说得不错,在下……”陈聿修扬声踏步,站到郭临身边,“只是被逐出陈氏一族的,不肖子孙罢了。姓陈而非君,与皇室并无牵连。”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睁眼喝道:“传此消息者,便是一心想要置丞相死地,换取扶持新帝即位最大功臣之位的两朝臣子……刘御史刘珂。他年近告老,却不肯如周丞相般还权朝纲,委任下一个世代良臣接替职位。所以□□朝权,威福由己。不仅矫造令旨朔方军于突厥一战中撤离,害死神武军三千良将。而今又妄图在举国聚焦琼关战火之期,混乱诸方视线,达成自己的目的。若让世人得知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历明非正且言不顺,必会造成国家动乱。国乱,苦得是百姓,得利的却是那些策划一切的人上之人!”
“啪”地一声,她猛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大声道:“我大齐之臣、骠骑大将军郭临,今统帅旗下神武旧军五千、阿史那突厥降军一万、拓跋西魏降军三万,共计四万五千军马,起兵攻回京城。勤王政,清君侧!”
“吾此决意,布告天下。”她一把抽出佩剑,举过头顶,“必不让乱臣贼子,乱我大齐江山!”
徐庶长吸一气,大迈步上前,单膝跪下:“末将怀化大将军徐庶,附议郭将军!原随同行!”
他身后的琼关将领彼此对看几眼,一同跪拜:“末将亦同。”
徐秦站在队列尾,激动得浑身颤抖,好一会才含泪跪伏在地,嘶声长唤:“末将……亦同。”
郭临“清君侧”之言,句句明指刘御史,然而详知内情之人都会明白,她真正针对的……是那处在金銮殿中,端坐御座的皇帝。
三年前,他因为对郭临莫须有的猜忌,亲手用神武三千将士的性命,结束她的存在。三年后,他又不顾朝局形势,执意按亲疏喜好,留下根基不稳的玉锵接任帝位。
而今,已经是时候叫他明白。这天下,从来不是他掌心的玩物。糊弄的蝼蚁,有朝一日亦会反噬其身。
郭临缓舒了口气,放眼扫视厅堂。满室跪伏的身姿,唯在徐秦身后有两个伫立战栗的身影,却是才投降不久的阿史那俟斤和拓跋盛。二人见她目光落来,吓了慌忙跌跪,大气不敢出。
她转眸一笑,心中已有注意,正欲开口,却听门外士卒来报:“将军,有人求见……”
“砰”地一声巨响,郭临震惊地扫落茶盏,瞪目惊呼:“你方才说……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