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舀了药汁, 向着四爷唇边送去,四爷目不转睛看着她, 望着她脸上一片泪痕狼藉,心中翻来覆去, 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原来方才四爷被九难拍了一掌,虽然九难及时收手,顶多只有六七分的气劲扫到四爷身上,但四爷是个不懂武功的平常人,当下被这掌拍的几乎五脏六腑都移位,幸好些内伤不算太重。
那些太医生怕担干系,在未有完全把握之前, 便故意把病情说的重些, 因此万一真个有个三长两短,事先已经说过了,主子也有了准备,他们担的罪责或许不会那么重, 再者说, 若是真个老天庇佑把人救活了,也更显得他们医术精湛不是。
这一下,却把康熙跟建宁吓了个半死。
幸好那人无事。建宁看着四爷,轻声说道:“张嘴。”四爷嘴唇动了动,微微张开,建宁见他听话,便莞尔一笑, 偏偏眼角泪痕闪闪,四爷用力把口药汁吞下去,只觉得喉头火辣辣的痛,那药一点一点滑入腹中,虽然难受,却知道喝下去是好的,就勉强受了。
建宁见他皱着眉头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就温声说道:“是不是很苦?我尝尝。”说着就自己也小小地喝了口,果然觉得入口苦涩之极,不由地也皱了眉,艰难咽了下去,说道:“果然好苦的。”咂嘴皱眉的,一脸苦相。
四爷瞧着她的样子,不由地又想笑,却不敢大笑,只扯得心肺隐隐作痛。
建宁道:“太医,你们弄得什么,能不能甜一点?”
太医说道:“回公主,奴才把后面的药,往里头加点甘草,不过……也甜不到哪里去的……”
建宁叹口气,她也知道中药大概就是这个味儿了。就也不为难他们,能救命要紧。建宁回头,望着四爷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别怕难受,闭着眼睛喝了。”
四爷看她樱唇上兀自挂着一星儿药汁,不知为何就移不开目光,只呆呆地看。
建宁舀了药汁,说道:“来,喝一口。”四爷闭着嘴并不张开,建宁挑眉,还以为他没反应过来,就道:“张口啊。”四爷却只呆呆地看着她,建宁怔了怔,问道:“怎么了?”忽地紧张起来,急忙俯身过来,问道:“怎么了?哪里觉得不妥么?太……”建宁刚要叫太医,却听得四爷低声缓缓地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建宁一愣,回过神来,太医上前来问道:“公主,韦都统怎么样了,为何又不肯喝药?”建宁想了想,说道:“他嫌这药太苦嘛,你……你们都回去,弄点儿甘草啊什么的东西,别冲了药性啊,再把药送来。”
太医道:“我们都回去么?那这里……”建宁道:“有本公主看着,怕什么?快走。”太医们只好听命退出来。
建宁又道:“你们也出去,有事我自会叫你们。”太监宫女们便也退去。
建宁见他们都走了,才对四爷说道:“行了,人都走了,你要说什么?只是最好现在别说,多吃两勺药好么?”
四爷道:“苦。”建宁说道:“我自然知道药苦。”四爷道:“甜。”建宁一呆,问道:“什么甜?”却见四爷的目光盯着自己唇上,一动不动。
建宁也不是傻子,这顷刻便反应过来,顿时之间两颊通红,说道:“你这死色狼,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没正经的!”依稀里见四爷笑了笑,那笑容别有点儿意思,建宁即刻就明白,此刻他说话困难,又不能动,先前说“苦”,的确是说药苦,忽然目光盯着她的嘴唇说“甜”,那当然是说她的唇甜了,他又不肯服药,其间意思不言自明。
她反应过来后骂他“死色狼”,四爷不恼,只是淡淡一笑,建宁同他出生入死,对他心性又极为了解的,就知道他笑的意思,一来是欣慰她明白了自个儿的意思,果然“心有灵犀”;二来,却是因为笑她既然懂得他的意思,难道能比色狼好到哪里去么?又怎么会正经了。
若非他受伤沉重,建宁便要捶他几下,当下只好忍了,咳嗽了声,说道:“行了,你乖,别胡思乱想的,既然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自觉,来,乖乖的喝。”
说着便舀了药送到四爷唇边,不料四爷双唇紧闭,动也不动,建宁用力将勺子挤进去,四爷牙关咬着,更不张开,建宁气道:“你信不信我撬开你的嘴?”
四爷望着她恼羞之态,眼神之中竟有几分期待。建宁看着他的模样,瞄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真是天生奇葩,别扭也别扭的这么与众不同。”
建宁端起药碗,皱眉喝了口药,便俯身过来,柔软的唇瓣相接,四爷缓缓张口,将建宁的嘴唇含住,建宁一怔,嘴巴一松,药汁滑了过去,四爷尽数接了,又意犹未尽般的咂住她的唇,似乎想将她嘴里残存的药汁都吸吮过去。
建宁瞪大眼睛,蓦地起身离开他,骂道:“色……”四爷神色平静,极其淡定说道:“还要。”
建宁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在发烧。正当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皇上驾到。”建宁一怔,急忙站直了身子。
外头康熙双手负在身后,快步进入,说道:“朕听到小桂子醒了?”建宁急忙上前行了个礼,说道:“是的皇帝哥哥,他……刚醒。”
康熙含笑点头扫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在给小桂子喂药?”
建宁听到“喂药”两字,忍不住又有些脸发烧,只好死死低头,道:“是啊皇帝哥哥。”
幸好康熙没仔细就打量她,只走到四爷身边,低头看向四爷,说道:“小桂子……嗯,小宝,觉得怎么样了?”
四爷说道:“皇上,奴才……无事了。”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康熙伸手将他压住,说道:“你为了救朕受了重伤,千万别动,好好躺着。”
四爷道:“多谢皇上……”
康熙笑道:“谢什么谢,你好好地就是!”两人目光相对,四爷忽地察觉康熙的笑虽然极温和,但双眸之中却是冰冷一片。
康熙又问了几句,才说道:“怎么太医都不见了,都偷懒去了么,这帮奴才!”建宁急忙说道:“皇帝哥哥,是我让他们回去……给药里加点甘草啊什么的,这药太苦了。”
康熙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不苦怎么能有用,咦,建宁你怎么知道这药苦的?”建宁垂头说道:“先前我试试看烫不烫,就……尝了一口。”康熙说道:“你从来最怕喝这种苦药的,如今竟然为了小桂子肯喝一口,小桂子可真有福气。”
建宁听他这句话好像别有深意,一时之间抬头看向康熙,康熙却又转开头去看四爷,说道:“小宝你救驾有功,好好地养着,等你好了,朕再加封你……”
四爷道:“多谢皇上。”又道:“敢问皇上,这里是乾清宫么?”康熙道:“是。”四爷忙起身说道:“奴才不能在皇上寝宫里头,请皇上另派人,送奴才出宫罢。”康熙拦住他,道:“你伤的这样重,不宜劳动。”四爷坚持说道:“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只不过奴才无论如何不能篡越的。请皇上恩准。”康熙无奈,便道:“也罢,等会儿朕问过了太医,看你可不可以动再说。”
片刻太医回来,康熙问过了,太医答只好小心的话便无碍,于是便抬了一顶软轿过来,让几个太监抬了四爷上去,斜斜躺着出了宫去。
建宁心中虽然仍旧牵肠挂肚的,却也没有办法,四爷现在已经是外臣,仗着康熙恩宠留在宫中倒是无妨,但奈何他自己忙不迭想要避嫌?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此来必然有他的深意,便也只能由得他去。
四爷出宫后不久,便听说太后病了,康熙同建宁一并前去探看,皇太后躺在床上,神色很是不好,康熙百般慰问,又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只说邪寒入体,开了药方便退了下去。
康熙同建宁两个退出来,路上,康熙说道:“建宁,有件事朕想问你。”建宁说道:“皇帝哥哥想问什么?”康熙道:“建宁,你觉得小桂子……小宝此人怎样?”建宁心中一跳,说道:“他对皇帝哥哥忠心耿耿,是个很好用的奴才。”
康熙点头,笑道:“除此之外呢?”建宁说道:“啊?”康熙望着她,说道:“除此之外,建宁你还觉得他怎样?”他双眸定定地望着建宁,目光似能直指人心。
建宁的心噗通乱跳,不知道康熙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可是……建宁吓了一跳,忽地想到一个可能性,先前在乾清宫中……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康熙却瞒而不说,他的心思……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刻的康熙,虽然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也还是昔日那个明朗而英伟不凡的少年,可是眼底却分明少了些什么,……应该是那昔日温暖无遮的笑意,如今他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凛冽如冰地寒光。
建宁心乱如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看错了,便迟疑着说道:“除此之外……之外……”
康熙看着她急变的脸色,听她犹犹豫豫说了这一句,便一笑说道:“好了,不过是想问问你对他感觉如何,怎么吞吞吐吐的,难道是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朕?”
建宁急忙说道:“建宁怎么敢?皇帝哥哥,我……”
康熙却忽地打断她的话,将她肩头一揽,说道:“行了,朕知道你不会的……你是朕最贴心的妹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命来救朕,对朕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建宁被他一惊一乍,吓得几乎出了汗,先前康熙这么说,她是满心感激,但是此刻心中却仍有些忐忑,事到如今,聪明如她,也有些分不清这少年皇帝所讲的,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或者全是真心,亦或者……都是假意。
同康熙别后,建宁回到坤宁宫,先沐浴了一番换了衣裳,才有空闲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好地在脑中过一遍。
这短短的一天,简直堪比好莱坞大片,惊险刺激,惊心动魄。建宁揉揉脑袋,心道:“谁知道木木竟然会给皇帝哥哥看出端倪来……是我太大意了,康熙从来就不是个单纯的人,心思更比别人深沉三分,沐剑屏不过是个单纯的小丫头而已,又对康熙‘一见钟情’,要是康熙有心想从她身上诈出点什么来,她恐怕真的会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一时唉声叹气,忽地又想道:“对了……我忘了问他们逃了没有……虽然有九难相助,可是皇宫内那么多侍卫……木木那小丫头还挺可爱的,如果就这么给皇帝哥哥杀了……”想到这里,心中也隐隐地不安。
建宁想来想去,就又想到一人,急忙说道:“来人!”外面有宫女进来,行礼道:“公主有何吩咐?”建宁说道:“小祈子呢?回来了没有?”当时小祈子被沐剑声点了穴道,丢在库房里头,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宫女说道:“回公主,没见到小祈子回来。”建宁心头暗暗叫苦,便道:“你们去布库房那边,找中间的几个门,他大概在那。”几个太监去了,片刻果真带着小祈子回来,小祈子满脸泪,跪地说道:“公主!呜呜呜……”建宁看他受惊不浅,就说道:“行了,你起来吧,别哭了,刺客已经走了,本宫没事,你也没事了。”
小祈子起身,说道:“奴才只是感激公主,还记得奴才,奴才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建宁看他泪汪汪地,便笑道:“行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多了点,不然的话,我早就想起来把你救出来了,下去吧。”小祈子乖乖离开,建宁才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们可听说了没有,今天那两个刺客怎样了?”
身边儿的宫女就说道:“回公主,皇上一直派人四处搜寻,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搜到那两个刺客的下落。”建宁略微放了心,说道:“哦……好的,本宫知道了,你们也下去吧,本宫要安歇了。”
建宁上了床,拉了被子翻身而睡,刺客已经快到八月,天热起来,建宁翻来覆去,只觉得身体燥热,便把被子蹬掉,闭上眼睛,眼前却反复出现四爷的脸,想到喂药时候那个泥泞不堪的吻,黑暗中不由地面红耳赤,伸手摸摸嘴唇,羞得低低□□一声,转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可是一转念,却又想到康熙,建宁记得他问自己对四爷有何看法时候的眼神,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眼神冷冰冰的,好像是……刀剑一样,一瞬间,满心的旖旎缠绵又尽数散去,浑身的燥热慢慢地冷却下来。
她无奈之下,把头用被子抱住,想把那些凌乱思绪隔在外头,却只逼得自己呼吸艰难,不得已就又探出头来深深呼吸。
这种感觉,便如人在冰火之间,建宁在床上翻来覆去,受尽煎熬,无奈之下,心中把羊数了几千只,却仍旧睡意全无,终于一直到天将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建宁起身,用过早餐,更衣完毕,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仍旧病着,建宁坐了会儿,怕扰了太后清净,又出来,找了几个太医问了问,太医们都说好似没什么大碍,建宁就又去上书房见康熙,在门口见康熙在里头,周围围了几个老臣,很是庄严肃穆的,建宁不敢打扰,就转身离开,却正好遇到侍卫总管多隆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