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夏显文的车里,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高楼厦宇,由于车速太快,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混沌一片,晃得乔夕颜头晕极了。乔夕颜把车窗开到最大, 带着灰尘的风温度奇高,炙烤灼人,明明是很不舒服的,可乔夕颜却固执的开着车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清醒一些。乔夕颜六神无主的拽着安全带,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仿佛置身于一块冰封已久的湖面上, 湖面遽然破裂,眼看着蚀骨的冰水就要把自己湮灭,却还是动都不敢动,只怕越动越危险。
脑海里不断的播放着她从小到大的画面, 沉默又软弱的妈妈, 受了气也不吭声,每天在她关灯睡觉以后会偷偷的到她房里抱着她,有时候也会哭,可是她连哭都没有声音。从小到大,他们曾搬过四次家,房子是一次比一次大,可是那么大的家里, 从来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爸爸偶尔也会回来,只是和妈妈处不到一块去,常常前半夜还在家里,后半夜就气冲冲的走了。
妈妈每天在家里看经书,潜心祷告,信奉,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罪过渴求救赎,那么虔诚。其实乔夕颜很早以前也曾怀疑过妈妈有抑郁症,但她从来不敢涉及这方面,妈妈是敏感的,她不敢去触碰她的伤口。
她没想过妈妈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开她,此刻她难受得仿佛整片天空塌了下来,扣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没力气。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胡思乱想,眼泪无声的一直流,她擦都来不及,只能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夏显文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表情也很严峻,他不敢问乔夕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认识她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她哭过,这个女人似乎和水绝缘了,他一直以为她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原本她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却在接完最后一个电话以后变了表情。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他第一次见她用那么无助的态度求人,她说:“车借我用一下可以吗?求你。”
她用了“求”这个字眼,这种卑微的字眼他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乔夕颜的世界里出现,她一直是那么骄傲。可是那一刻,她的眼泪真的烫到了他的眼睛和他的心。他不放心就这么放她走,当机立断开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他也在暗暗猜想,是不是长辈病发之类,他爷爷心肌梗塞走的那天晚上,他们也是这么兵荒马乱的赶到医院,可惜,为时已晚。也许是有几分感同身受吧,夏显文分心抽了张纸巾给她,安慰她:“别哭了,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见乔夕颜无动于衷,他又说:“再哭我的车都要被淹了。”
乔夕颜接过纸巾,擦干了眼泪,用深度沙哑泣不成声的声音说:“对不起。”
夏显文轻叹了一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到了医院,乔夕颜下车的那一刻脚步虚浮,要不是夏显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怕是她自己都要倒下了。她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往医院里走去。当她赶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卷着袖子的爸爸和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梁叔叔。两人脸色都很严峻,急救室的手术灯还亮着,红色的灯让乔夕颜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从走廊到急救室的白色瓷砖地板上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乔夕颜看的触目惊心,不断的想象那是妈妈的血。她难以自控的冲上去一把拽起了爸爸的衣领。以往高大强健的爸爸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到底做什么了!混蛋!”乔夕颜歇斯底里的对爸爸大吼,此刻,她看他的表情是那么嗜血,仿佛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
坐在一旁的梁叔叔见情况不对,赶紧过来扯开乔夕颜,“小乔你乖,快放开你爸爸,你爸爸刚刚抽了200cc的血,需要好好的休息!”他们一家都是b型血,想来妈妈该是流了多少血才会要爸爸去输血?乔夕颜简直不敢想象,想一想心就一颤一颤的疼。
乔夕颜被梁叔叔扯开了,但她情绪依然激动,“乔炳年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能这样?你看看她多可怜?她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这个混蛋!骗子!!”
乔父原本行尸走肉的一样坐在那里动都不动,这下被乔夕颜骂得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捶打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梁叔叔只能死死的控制着他,他被眼前的情形烦得不行,也发火了,吼道:“你们在这闹什么?这里是医院!”
梁叔叔皱着眉头看着乔夕颜说:“你现在说他有什么用?你妈妈还在抢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乔夕颜情绪失控的捂着脸崩溃大哭:“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刻都像油锅上的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医生终于出来,他摘掉口罩,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冷静的对他们说:“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还很虚弱,目前没有苏醒,等醒了以后一定要看好,以防再发生意外。”
从急救室转到病房,在外面守候的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连指责都没有力气。夏显文一直陪着乔夕颜等着,他们三个守在病房里,他出去买了喝的水和一点粥进来,只是三个人都没有胃口。
乔夕颜手机响了,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前去接,风啸啸的在耳边刮,乔夕颜有点怔忡,低头看了一眼,是顾衍生的电话。顾衍生不明就里,开口就笑呵呵的:“小乔,周末有时间没啊?帮我带带孩子啊?”
乔夕颜疲惫极了,用沙哑的声音说:“对不起衍生,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
顾衍生一听乔夕颜声音不对,立刻语调变了,紧张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妈割腕了……”乔夕颜一说起来又难以自控的哭了。
顾衍生一惊,但是很快镇定下来:“你在哪里?哪家医院。”
“xx医院……”乔夕颜连病房都还没来得及说,手机就没电自动关闭了。真难受,连个可以哭一哭的对象都没有。此刻乔夕颜真的很无助,仿佛时空倒转,又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她一推开门,妈妈就倒在血泊里一样。
仿佛被人突然丢在无边无尽的黑洞前面,千万只手骤然出现,直要把她往深渊拉去。
看着屏幕全黑的手机,乔夕颜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去,落在如镜子一般的屏幕上,一颗一颗的泪花破裂成不规整的水痕,将她的影子扭曲的倒映在里面,走廊的穿堂风呼呼而过,牵动用以装饰的不知名植物,叶子碰撞,唰唰直响。
医院很静,正因为静,所以连风的声音都很清晰,当耳畔出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时,乔夕颜赶紧狼狈的擦掉了眼泪。她一抬头,和憔悴得不成形的爸爸四目相对。乔夕颜执拗的转过头去,不想理他,迈着步子就要离开。
“颜颜……”爸爸的声音颤抖着,同样无助的声音,想来他也被吓到了。
乔夕颜腿有点发麻,顿了顿,就听到爸爸说:“你过来,和我谈谈。”
乔夕颜冷笑:“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你觉得那狐狸精和野种是你的家,你就去。以后妈妈是我一个人的。求你别再靠近我们母女了好吗?”
爸爸痛苦的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的说:“颜颜,我和你妈妈,一切都是我的错。等她醒了,我同意离婚,放她自由。”他突然扯着嘴角,苦涩的笑了笑说:“原本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他们。”
爸爸掏出随身携带的钱夹,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里面夹着一张有些岁月的黑白照片,是乔夕颜刚出生的时候拍的,年轻秀丽的妈妈抱着还是小婴儿的乔夕颜,而爸爸则坐在一旁,虽然表情仍是严肃,却怎么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幸福。
乔夕颜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他们家里没几张合照,从小开始就是撕裂状态了,爸爸又忙,别谈照相了,人都碰不着。此刻,爸爸用青筋突出皮肤松弛带着褶子的手抚摸着那照片,最后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翻过照片,从钱夹最里层拿出一枚款式朴素的金戒指递给乔夕颜,说道:“我没脸把这个给你妈了,以后她肯定也不愿意见我。等她醒了,你把这个给她,好吗?”
乔夕颜震了一下,从看到钱夹里那张照片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头,此时她心里有如惊涛骇浪,声音也颤抖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乔夕颜固执的不去接那枚戒指,瞪大了眼睛不罢休的问:“梁叔叔到底是谁?这戒指是谁的?你和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夕颜紧紧地瞪着爸爸,一字一顿的问:“你爱过她吗?”
爸爸如死水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变成更浓的悲伤,他顶着一头鬓白的头发,感慨的说:“很多事情太久远了,说也说不清了,她这辈子就没爱过我,这是报应吧?”说完,苦涩的一笑。
乔夕颜被这个答案震慑到了,她难以相信爸爸说的一切,不断的摇着头。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畸形的情感世界里,不会爱人,也不敢爱人,这一切都是她的家庭教会她的,她对这样痛苦的现实已经深信不疑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一个出轨的男人,一个十几年鲜少回家的男人,却用这样珍视的眼神看着他的结发妻子和女儿的照片,真人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何须睹物思人?这怎么能让乔夕颜不疑惑?
“你爱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乔夕颜紧紧地握着拳头:“你知不知道,她过的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有多痛苦?”乔夕颜声音哽咽的说:
“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勉强结婚?结婚了为什么要生小孩,你们知不知道我活的有多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