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 原本光秃秃的矿山上杂草就漫过了脚背, 九如捡了一个棍子扒打着前方的杂草,以防草丛里不要混杂了其它什么东西。
烟雾缭绕,四下里人影幢幢, 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回首望了一眼,青烟中, 树梢上的人头顺着风轻微地一摇一晃,诡异又渗人。
“会不会迷路了?”傅恒问孟承天。
一名锦衣卫不满地道:“我们来的时候, 这些人头也没拿我们怎么样?你烧了太多的烟, 反而把路都看不清了。”
孟承天洒然一笑:“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假如大人们不满意在下的措施,我们可以分成两路, 你走你的, 我走我的。”
“你!”锦衣卫怒目而视。
傅恒抬手道:“好了。大家先找出路。”
羊晚也翘着羊角胡须:“莫吵,莫吵, 等我拿朱砂盘出来瞧上一瞧。”
他说着拿起罗盘搬弄了一下, 指着烟雾飘去的方向:“那儿!”
“走!”傅恒一挥手,他当头向着那个方向而去,锦衣卫们立即跟上。
果然他们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白鹭书城的轮廓就显现在了眼前。
城门口的难民大包小包地赶车正往外面跑,锦衣卫们倒反而松了口气, 对傅恒道:“大人,看来此城还未有彻底陷落。”
孟承天拦下了其中一人问:“城中情形如何了?”
“书院塌了!城也要塌了!”那人惊慌地道。
昭然眼皮一跳,连忙问道:“书院什么时候塌的?”
“就是昨天, 突然天崩地裂,书院的下面出现了个大坑,整座书院就陷了下去!这里完了,这座城也会塌的。”那人说完便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名锦衣卫转身对傅恒道:“大人,前方塌陷,不如我们先找个人进去探探,而后再作决定。”
傅恒略作沉吟:“好,其它人在外面先行休息,丁六,马行你们进城一趟。”
昭然招来一只大嘴雀又给陆天传了一张纸条,看着大嘴雀飞走的身影,心中希望陆天安然无事。
丁六与马行刚回来,昭然也接到了陆天的传信,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小爹,我被困在书院下面了。
”大人,整座书院都沉了下去!”丁六回禀道。
傅恒转头问孟承天:“你怎么看?”
“想必这人头树的主根就在书院的下面,现在它出了城,支撑书院那部分根松了,因此整座书院才会下陷。”孟承天道。
傅恒瞧向羊晚,羊晚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也很有道理。”
“即然如此,我们也许可以前往书院下一探究竟,也许可以找出这妖树的来历。”傅恒转过头来看向九如与昭然,“你们的意见呢?”
昭然要去救陆天,点头道:“我同意。”
九如不说话,只微微颔首。
出人意料的是,横生道:“我也去!”他抿紧了嘴唇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不见的外面就比里面安全。”
傅恒瞧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你跟着孟少爷,相信他会好好保护你。”
孟承天淡淡地道:“他要是不相信,大可以留在城外。”
横生脸色苍白:“孟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跟我计较。”
他们分成了三队,傅恒与锦衣卫羊晚一队在前,昭然与九如在中间,孟承天领着横生从护卫在后,然后众人这才逆着人流走进了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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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城的街道原本是平整的水润小青砖,现如今如同撕裂的缎带般盘恒在大街小巷。
经过了这番大的变故,如今城内十室九空,明晃晃的阳光下,整个街道几乎没有人烟,偶有几个匆匆地身影,也是背着包袱往城外逃去。
羊晚一路上摆弄着手中的罗盘指明方向,边絮絮叨叨:“想当我们做学徒的时候,光看罗盘就要看三年,别看这罗盘不过左转右转,可是怎么转,转几格,天干地支怎么搭配,那可都是学问。”
十来位锦衣均来自白鹭书城的附近的锦衣卫卫所,但锦衣卫哪有没眼色的,多少也能看出傅恒与这牛皮子道士有些交情,再加上一路上过来也没有什么状况,于是便纷纷奉迎:“羊道长手里这罗盘看上去就是个宝贝。”
羊晚一本正经地道:“大人倒是识货之人。罗盘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儿,这越是好东西,越是需要好东西来保养,瞧见这上面的朱砂了没有,上好的辰砂,取自上千年的鸡血石。”
一名锦衣卫凑趣道:“这么稀罕,又是上千年的,怎么也要百两银子了吧?”
羊晚摇了摇头,举出一根食指:“一百两黄金。”
锦衣卫均倒抽了一口凉气,羊晚叹息道:“依昭本派的门规,没有百两黄金的谢仪,是一律不允许动用这个罗盘的。”
傅恒轻咳了一声:“道长放心,为朝庭办事,朝庭是不会亏待你们能人异士的。”
昭然心里“噗嗤”了一声,怪不得不相认,原来这对师徒等着骗财呢。
他凑了过去,看着那罗盘道:“果然是宝贝儿啊……”
羊晚干笑道:“那是,那是。”
昭然的脖子一凉,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指尖略有湿意,昭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明媚。
他才多瞧了几眼,天边便乌云滚滚而来,顿时鸭青色的天空便如同刷了层铅灰色,天边再无日月,深雾锁住了街头巷尾,忽然远处传来人尖叫声,破云穿雾,凝滞的水雾便似涌动起来滚滚扑面而来。
“小心戒备。”傅恒说了一声,几人便顺着人声而去。
雾绡层层,只看见几个人影朝着他们奔来,等跑近了便听其中有个学生惊喜交集地道:“先生!”
原来贾晨几人,还没有等九如回应,只听一阵飞沙走石之声,只见学生们的身后枯枝如蛇一般从半空中朝着他们游走而来,速度比鸟雀还要迅疾,瞬时便卷走了贾晨,九如搭起落魔弓,一连四发箭,这才射断了枯枝,半空中的贾晨才掉了下来。
锦衣卫面色大变,喊道:“是妖树,妖树来了!”
浓雾中又伸出了几条枯枝,分别卷走了一名锦衣卫,跟一名孟承天的护卫。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名锦衣卫被枯枝刺穿了胸膛,艳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洒在白色的雾绡上,如同浓墨重彩的一副画,狰狞又绚丽。
“这边!”羊晚拿着罗盘喊道。
所有的人都没有多考虑,拼命地朝着羊晚为他们指出的方向急奔。
枯枝张牙五爪的在他们的身后扭曲着追来,被刺穿了胸膛的锦衣卫已经变成了枝梢一颗孤零零的人头果子。
几根枝桠飞舞着朝他们追来,不时地有人惨叫着被枯枝串起,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昭然还是感觉到了枯枝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九如突然回过身,一连几发落魔弓再次顺利地逼退了枯枝,昭然趁着枯枝退缩,召唤了大嘴雀,瞬眼间他们的身后便炸出了一朵朵的火花,灼热的火舌舔着他们脸上都微有些发烫。
“走!”趁着这个空档,所有人都不要命地朝前跑,脚步踩着飞溅出来的泥水发出咯吱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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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奔跑着,很快就看到了书院的残垣断壁,整座书院果然一多半都沉陷了下去,曾经高大雄伟的门前碑楼也缩成几根残断柱子。
“大人,我们要进去吗?”锦衣卫问傅恒。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来书院一探究竟,可如果这里果真是妖树的老巢,那他们现在进去不就是送死吗?
“你们是在哪里碰上这些枯枝的?”昭然开口问道。
贾晨指着远处道:“书院塌的时候,我跟学弟们拼命地往外跑,大概过了观井巷这个地方,树枝突然就窜了出来,杀害了我们当中好些个学生。”
他的话音一落,昭然便听到了几声啜泣声,大约是受害学生的故交知友。
傅恒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书院里反而可能没有妖树的盘根,否则它不用等你们跑到观井巷,在书院这里就可以追杀你了。”
孟承天淡淡地道:“妖树既然在书院底下这么久,这书院里说不定有可以制衡它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锦衣卫的脸上重新出现了跃跃欲试的东西,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深入了妖树的范围,就算现在走,也未必能逃得出人头果子树的范围,但如果在书院底下找到克制妖树的东西,那便即可保命,又能立下大功。
昭然要进去救陆天,可是他却有点不太相信孟承天,他绝不相信孟承天是为了挽救书城才怂恿傅恒他们深入地下书院的,他总觉得孟承天有什么目的。
孟承天好似猜到了昭然心中的怀疑,掉转过头来他微笑了一下:“我对书城的确是没什么,不过毕竟我也要活下去,比起下面的书院,书城的外面风险并不小。况且我也不想与先生为敌,所以,你放心。”
昭然打了个忽哨,一群大嘴雀便在他的头顶盘旋:“你能这样那样最好。”
他们虽然形貌完全不同,但却个性也有些相似,他们都很自负,对自己充满信心,但比起昭然,孟承天还更像个纨绔子弟。
孟承天的目光从九如的脸上轻掠而过,含笑道:“先生收的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九如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着脚下道:“书院在渗水。”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脚底下积成了水洼,原本天上下着大雨,他们还没有注意,如今细观之下才发现,现在脚下的水竟然不是天上的积雨,而是从书院下陷的坑道里不断涌出来的水。
“如果想要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快了,要不然等会儿这里可能就变成白鹭书湖了。”孟承天轻描淡写地开了个玩笑。
那些被他们搭救的学生不免有些气愤地瞧了他两眼,白鹭书院被毁,孟山长下落不明,此人非但不见悲戚,居然还有心情玩笑,真是枉为大儒之子。
傅恒对着那些学生道:“你们若是想先走便可以走了,但我们为着一城百姓着想,必需要下到书院内一探究竟,请恕在下无法调出人手来保护各位的周全。又或者各位可以书院的上方等着我们出来。”
众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开口道:“大人,不知道可有我们能做的事情?”
傅恒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下面需要人手,但你们都是国之栋梁,若是下去遇上不测,岂非是本官的失职?!”
这些学生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同窗被妖树所杀,又亲身经历了一番妖树的追杀,可是被傅恒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顿时又热血沸腾了起来。
“锄魔卫道原是我辈读书人的夙愿,我们对书院的地形也比较熟悉,也许到了下面还可以帮得上忙。”
“正是如此,妖魔如今猖獗,我们怎可袖身旁观。”
贾晨又掉头对九如鞠了一躬说:“先生时常教导我们,读书先正其心,后正其业,这妖树的事情,即关万千百姓的性命,又关乎天地浩然正气,现在既然能用得着我们这些学子,当仁不让。”
昭然瞥了一眼这些同窗,心想傅恒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但他弄这些学生下去,不过也就是想多几个可以随手抛弃的炮灰而已。他们下去能做什么,给人头树添果子吗?
他本以为九如会拒绝,可是九如却似沉思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
傅恒一挥手:“所有书院的学子靠着小圣人走中间,孟公子后面就交给你了。”
孟承天含笑道:“那就劳烦大人在前面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