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推开窗户, 九如跃了进来, 扫了一眼他的桌子道:“佛母的升仙符?”
“啧啧,等我弄好了这些升仙符,回头到在京城里便宜了卖。”昭然信口开河地道, “九如,咱们合起伙来做生意, 你出名,我出符, 一起发财!”
九如不睬他的胡言乱语, 直接道:“你找到佛母杀人的方法了?”
昭然打了个哈欠:“还没有,杀人的方法要用人来试,不试我怎么知道。”
九如道:“诏狱里有很多死囚。”
昭然摆手道:“不用了, 我们明天上一趟吉香庵, 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省得明天还要跑来。”
他翻身上榻道:“你看我只第一个晚上做了恶梦, 后面我都没做, 可见你跟别人睡不成,但跟我睡就无事。”
“也好。”九如依言走了过去,平躺在榻上。
隔了许久,九如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起床坐了起来, 回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昭然,然后坐到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沼泥“沙沙”而来,很快就蔓延到了茶杯, 九如伸指一弹,那些沼泥复又退去,他细长的手指握起杯子浅浅地饮了口茶。
他望向窗外,西月东沉,床榻上的昭然看起来睡得很沉,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只弓背的虾。
很冷吗?九如走了过去,慢慢地躺下,天快亮了,也许不会再做梦了,他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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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睁开了眼睛,天上在下着细雨。
这是哪?昭然转眼便明白了,他又在做梦了。
秋日的雨虽然不似夏日那般暴雨如注,但淅淅沥沥打在身上,阴寒渗骨,他两手遮着头,跑到了一棵树下。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上次醒来与容家庄人相遇的地方。
“夫人,天气太凉了,您还要再找吗?”山径下传来了一名老者的声音。
昭然探头望去,只见从山下走来一名打伞的女子,她声音柔美但不失力度:“这附近的坟场都翻过了吗?”
“这两天咱们都翻遍了。”她身后的老者回答,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名手拿铁锹的壮年男子。
看见那名老者的模样,昭然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是谁——她是李夫人。
那名女子转过头来,她黛眉轻扫,眉底有些轻愁,但仍不失风韵,她指着前边道:“那边是不是还有处隐蔽的坟场。”
“似乎有一个,但那是容家庄的地方。”老者低声道。
李夫人似犹豫了一番,但最终道:“去瞧瞧。”
他们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昭然在他们的背后喊道:“李夫人。”
“谁?!”老者的脸上露出惊色,“谁躲在林子里!”
昭然从树后转了出来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李夫人瞧着他道:“你是谁?”
昭然想了一下答道:“我嘛……是夫人的有缘人。”
李夫人最后因自己而没能逃脱,最终自梵而亡,的确与他有缘。
老者又低声道:“夫人,此人有蹊跷,莫与他多话。”
李夫人听了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下人离开了,昭然看着他们的背影道:“良人不善,夫人还是早点离开。”
尽管这句话他知道说之也晚矣,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昭然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在梦里见到李夫人,大约就是遗憾没能对她劝上这么一句吧,李夫人如果早点下定决心离开李墨,那么她就不会死,无灯巷的老百姓也就不会陪葬
至于李夫人在找什么,想必是在找那些妾侍的尸体,那些尸体口含夜明珠,李墨一定会妥善掩埋,会埋在李府陵园里的必定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尸体,也就是王增后来挖出来的那些。
李夫人脚步顿了顿,掉转了头又瞧了他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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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掉过了头,刚走到山下,便见一名男子带着几名护卫面色沉沉地匆匆朝着山上走来,那名男子虽人到中年,但依然样貌俊美不凡。
“李墨!”昭然心中倏然一惊,他只要想起无灯巷那晚的尸魔的样子,李墨的脸再俊美也只剩下了恐怖。
也不知道是不是腿软,昭然一个踉跄从树后摔了出去,护卫立即就发现了:“那边有人!”
昭然掉头就跑,边跑边朝着李夫人走的那方向大声喊,他是喊给李夫人听的,李墨带着这些看似公主府的护卫上山多半不存好意。
他跑了一圈,发现非但没有摆脱李墨,反而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沉沉地脚步声近在耳边,昭然忍不住转过头去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追在他身后的,的确是李墨,但却是无灯巷里的尸魔李墨。
昭然“啊”的惨叫了一声,化身尸魔的李墨连九如都要带伤才能灭了他,如今没有九如,他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拼命地跑着,但脚底原本坚实的土地却好像突然变得松软如沼泥,李墨的脚步声越跑越近,昭然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只好一边跑一边念:“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嘴里念着,他脚一滑就栽倒在了泥地里,李墨从后面扑住了他,呼吸声便喷溅到了昭然的后脖项,昭然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背后驮着尸魔,老鬼也抗不住啊!
“檀宁!”
“醒来!”
昭然眼睛猛地睁开,他又趴在九如身上了。
……
“又做恶梦了?”
“哪,哪有。”昭然四肢发软,浑身虚脱地道,“我是梦见那个……像你这样从没跟人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懂的!”
醒也醒了,若是九如问他做了什么梦,昭然就可以顺便拐到一些儿童不宜的事情上来,顺便给九如上上课,哪里知道九如只是简单地道:“从我身上下来。”
昭然翻身下来,只觉得得背脊一阵生寒,竟然是出了一身的汗。
“九如,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
“一种也没做过。”九如利落地结束了对话。
昭然不气馁,接着循循善诱:“你要知道这个从童子成长到了男人,梦遗那可是必然的过程,这跟女人来了葵水是一回事。”
九如……
难怪不开窍,昭然心里“啧啧”,他还真是任重道远啊,他想着凑近了九如:“这个男女交合,绵延后代,即是天理,也是人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昭然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九如也不理睬他,但丝毫不打击他的兴致,他索索性拉过九如放在被面上的手道:“这个女子吧,喜欢掉帕子给中意的男人,你只要捡起帕子,然后还帕子的时候在帕底小手一捏,机会就来了。”
他这句话说完,九如倒是有反应了,细长的手指在昭然的指腹上捏了一下问:“这样?”
昭然顿时便觉得身子麻了半边,心里连声大叫这个小佛子简直人不可貌相,名不虚起也,难怪叫风流景,他要真风流起来,半个京城的少妇闺秀都恐怕要为他颠狂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虽,虽然跟我差着些距离,不过也可堪用了,切记捏得时候要云淡风轻点,这第一要决就是越急色越要装。”
“哦。”九如闭起了眼睛。
昭然一个人说着说着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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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睁开眼睛,九如已经不在了,梁芳倒是一大早等着了院门口:“容公子,你要的人都准备好了。”
昭然往嘴里塞着御食,一边指挥旁边的小黄门:“把这些都给我包起来,不要素的,只要荤的。”
梁芳不禁望天,心想这姜府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的殷实之家,这么姜府的外孙倒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他到底管不管用?
他想到此处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果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昭然吃饱喝足,拿起纸包道:“带上人走吧。”
“容公子不在这儿做验证吗?”梁芳皱眉道。
“验证什么?”
梁芳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佛母升仙的方法。”
昭然笑道:“这佛母升仙的方法倒也不急着验证,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不急,明日可就要上升仙台了?”梁芳道,虽然佛母也说了升跨仙门,乃仙缘,亦是福份,若有半分流连尘世,都可不应召。
可若不应召,岂非是自打耳光仙缘浅,福份薄,只堪做个贪图名利的俗世之人,还不如几个市井的白身?无论是国师还是贵妃娘娘都不当起这个骂名。
“梁公公,你要出得了宫,不如跟我与佛子瞧瞧热闹去。”
“佛子?”梁芳一下子回过了神。
昭然笑道:“今日佛子要亲上吉香庵砸场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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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换了身绸袍,打扮得颇有些像乡间的缙绅递了牌子跟着昭然出了东华门,墙外有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他果然见佛子端坐于内。
国师塔里的佛子是个超然于方外的人,只管捉妖降魔,其它世俗之事一概不理,因此比国师还要神秘几分,没想到这姜府的外少爷居然把他给请出来了。
梁芳陡然间对昭然多了那么几分信心。
东郊的吉香庵外俨然成了个朝尘的地方,阶上路旁可见的地面上都跪满了黑漆漆的人头,昭然踩着马车高声道:“各位,明日什么日子?”
“是佛母大开升仙之门的日子。”立刻有人道。
昭然抚掌道:“好,那么明日很有可能就是佛母在人间的最后一天,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没做,那就是辩经,所谓经法越辩越明,经法越明,我们才能长留一缕佛香于人间。”
有人道:“你小子算什么人,与佛母辩经?”下面的人纷纷起哄起来了。
“与佛母辩经的不是我,而是国师塔的佛子。”昭然扬手一掀车帘,九如一身白色的法袍从车里走了出来。
“佛子。”这几日国师塔被吉香庵比得消无声息,没想到佛子会在升仙台开的前一天,突然亲临吉香庵。
九如目不斜视地沿着中间的台阶朝上走,所到之处,无人不慌不迭地给他让路,昭然心里感叹,要是他来的话可就没这排场了,说不定还要招来一堆的臭瓜皮。
吉香庵的大门徐徐打开,昭然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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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音出来浅浅一躬身:“佛子。”
几日不见,她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气势,好似果然得了道一般。
“法音庵主,咱们又见面了?”昭然热情地朝她扬了扬手,法音的脸上多少还是闪过了一些不自在。
昭然又扬手道:“佛子的意思把门开着,所谓辩经,即是辩来于人知,辩来于人闻,岂有关门辩的道理。”
法音眉梢微扬,沉声道:“即然佛子有此意,那便开着。”
“好。”昭然道,“来啊,先把门外的三人抬进来。”
只见门外三顶软轿分别抬进来三个人进来,三人均是全身套着乌黑的套子,并排放在吉香庵的殿上。
昭然用手指着他们道:“就以这三人论道。”
法音眉毛轻一抬:“到底是你辩,还是佛子辩?”
昭然摊手道:“佛母是要亲身与佛子辩吗?”
法音一滞,昭然笑道:“即然佛母是让庵主代为辩经,佛子不愿意沾了这个小小的便宜,便决定以我相代了。”
“那不知道这三人该如何辩法。”
“佛子听说佛母能观人正气以断正邪。”
法音双手合什道:“正是,此乃佛法无边。”
昭然又问:“想必佛母看正气无需看脸吧?”
法音微抬下巴,神情略有些倨傲地道:“当然不用。”
昭然用手一指左首第一人:“那我们就先辩这第一位,请佛母示下此人正邪。”
法音闭目好似静心聆听佛旨,这个时候吉香庵的大殿外已经挤满了人,但却都无人敢作声,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此人……”法音抬起了眼睛,“胸中阴火极重,实为大恶之徒。”
昭然用手一拉,将那人头上的套子解开,露出里面一张络腮胡须的脸,他扭动了一下脖子,人群中当即有人脱口道:“他是西市口的刀斧手。”
“不错,他便是西市口最负盛名的刀手,人称金一刀,砍落的人头不下上百个。”昭然转过头道,“但他所砍之人皆是依刑律所定,倘若为正义执法,便是邪,那衙门岂非要空了?”
众人在下面不禁窃窃私语之声。
法音道:“诡辩,伤人性命,并以此为食,虽不犯法,也当伤阴德,岂可论正。”
“言之有理。”众人连连点头。
法音嘴唇微翘,昭然道:“那请佛母再观第二位。”
“此人正气不振,阴气不盛,想必是个中庸之人,为人必定随庸附会,毫无主见。”
昭然拆开那人的头套,众人见是个小黄门,不禁齐起惊呼:“佛母果然圣明。”
“这阉割之人可不就是正气不振,阴气不盛的家伙吗?”
梁芳不禁轻咳了一声,面有不愉之色。
法音隐而不宣的一笑,看着那第三张椅子道:“这第三位嘛,想必佛子就请了一位饱学之士,胸中正气溢盛,华光柔而不散,当是一位有德涵养的学儒。”
“哦,佛母是这么认为的。”昭然微笑着转过头道,“我偏说这位是个腹中空空即无德亦无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