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连忙伏下了身:“信女在。”
“事情办得如何了?”
贺夫人立即放下手中的佛珠, 取过膝旁的账册道:“这都是今日捐钱的信民, 我将他们捐资数额从多到少做了个排列。”
“念。”
贺夫人拿起册子开始念起来:“宋府粮庄宋兴财纹银五百两,兴隆当铺的老板蒋大志纹银三百两……”
她逐个念过去,大约念了有一柱香, 然后才擦了擦额头上薄薄的细汗:“都在这里了,佛母, 你看是不是要信女领他们前来,您亲自开示?”
“不必急于一时, 这几日你也最好闭目谢客。”
贺夫人有点不理解:“可是佛母之前不还说要尽可能的扩展信民吗?”
“妖魔入世, 信民也需要多加观察,以免为妖魔所趁。”
贺夫人低头应是,然后踌躇着又问:“佛母, 不知道……老爷在那边可安好?”
那声音平淡地道:“即然已入极乐之地, 他与你的俗世身份便已了净,往后你同往西方极乐, 自会再见。此刻你若多盘恒这些俗世的感情, 事必会误了你升仙的机缘。”
贺夫人连忙伏身道:“信女知错了。”
“你与佛先结缘,却比贺生晚升仙,这当中虽有你尘世责任未了的原因,但更多的也是你不如贺生这分斩断尘缘的狠心。”
贺夫人连声应是:“信女日后定当加倍用心做事。”
“你也不用枉自菲薄,让你多在人间留些时候, 也是为了成全于你。多一番磋磨,便多一番功德,往后你得道成仙, 便可直接从上仙做起,不必像贺生那般辛苦从地仙开始。”
贺夫人大喜,连忙趴伏于地:“信女多谢佛母成全。”
“妖眚横行,这方世界事必迟早会变成一方荒土,你不但要用心行事,还需小心行事,贺生成仙所用的告仙炉你藏好了吗?”
“信女早按照佛母的吩咐藏好了,只给了那两个神官仙符。”
“此方世界有道之人早已经离开,哪里还有什么神官?他们均是妖魔所化。妖魔擅摄人心,往后再遇他们,万万不可与他们多言。”
贺夫人长出一口气,道:“怨不得我见了他们这颗心一直上下不安,原来是妖魔所化,现在仔细想来,尤其是当中那个嘻皮笑脸的,果然身上有妖气。”
“他们均是多年成形妖魔,非你所能敌。你也不用怕他们,再过得几日,皇宫里就该有人过来与你接洽。”
“皇,皇宫?”贺夫人吃惊地道。
“你慌什么,即便是皇宫之人,也不过是些凡夫肉胎,身上的大宏运未必盖得过你。只是你成仙在即,不便多生波折,还需与他们虚以委蛇一番,况且本尊也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是,不知道要信女办什么?”
“等你见到了皇宫中的人,我自会于你说,”
贺夫人点头称是,过了半天只见佛龛里不再有神音出现,她这才起身,将灯烛灭了打开佛堂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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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胧冬深,南渡鸦飞,丑时的参宿星下,夜色凉如水,马蹄踏在干硬的冻土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声。
“少爷,到了。”阿宁掀起厚实的帘子说了一声。
昭然披着貂裘从里头钻了出来,但被外头的寒流一激仍然止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见风山庄的后门与正门一样宽,但屋檐上仅挑了一只孤单的黄皮灯笼,笼长青焰短,昭然不禁驻足打量了一番。
阿宁小声道:“少爷,你要看就快些进去吧,这只青烛燃尽了,集市也就结束了。
昭然这才跨过了门坎,门前两个仅穿着光臂马甲的壮汉拦住了他:“等等,这个门里的规矩你们懂吧,只走异人。”
阿宁笑着手一招,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五六只青鸟便绕身而转,英宁轻“哼”了一声,壮汉皱眉道:“你哼什么?”
突然间只听一声响亮的鹰啾声,一头巨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它的翅膀展开来有数十尺,遮得下面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壮汉不禁赞道:“好本事。年关将至,最近可有不少富豪在重金聘请有能之士护送其返乡,也有公侯之家在寻异人前去府上表演贺岁,两位本领应该会很受欢迎。”
阿宁笑问:“我们可以进去了?”
壮汉转头看向昭然道:“你有什么本事?”
昭然刚想开口,又被寒流一呛打了两个喷嚏。
阿宁笑道:“他是我们两个人的少爷。”
壮汉“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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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揉了揉鼻子便悠哉地往里走了,只见里面很热闹,最多得是一些膀大腰圆的异人在表演碎大石。
一块块砖石在异人们“哈哈”的吆喝中都变成了粉末。
“跟正阳门前的杂耍似的。”昭然小声道。
阿宁笑道:“这原是他们平日的生计,只是年关到了,会有些富豪愿意重金聘请异人们护送返乡,所挣的能管他们半年的温饱,所以见风山庄才会来了这么多,往日里并没有这么多人。”
“少爷您瞧中了谁,要不要我帮您掌个眼?”突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昭然转过头只见身旁多了个穿黑衣头戴抹额的佝偻着背的精瘦男子。
昭然好奇地道:“你有何本事?”
那精神的男子神秘的一笑,摘掉抹额,前额中心多了一只竖眼。
“他叫栊槛。”阿宁道。
昭然心里暗想,明明是三只眼,怎么叫自己笼子?
阿宁补充了一句:“栊槛能辩正邪。”
栊槛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而且运势如高烛,溢于言表,必定是个大忠大义之人。”
昭然转头低声问阿宁:“他真能分得出好人坏人?”
“栊槛能观人阳火强弱,胸中正气升,自然阳火就旺。”
昭然“哦”了一声,掉过头来指自己道:“快帮我瞧瞧,少爷我的正气如何?看好了有赏。”
栊槛“好咧!”他接到了生意,立即朝着昭然瞧去,额头间那只眼就徐徐睁开,然后昭然只见栊槛三只眼都使劲眨了眨,横着的横眨,竖着竖眨,然后三眼又齐齐地朝着昭然卖力地一瞪。
昭然心中困惑,连阿宁的正气都溢于言表,似他这种得道高人,正气怎么也该像小太阳似的,栊槛还能瞪着眼睛瞧?
“如何?”阿宁问了一句。
栊槛犹犹豫豫地道:“这位少爷的正气竟然寻不着……”
“你说啥?”昭然指着他道,“你给本少爷说清楚!”
栊槛吞吞吐吐地道:“似少爷您这种人,人瞧着活蹦乱跳的,但胸中阳气却似有若无,一般不是上辈子缺德事干多了,这辈子注定是个短命鬼,就是这辈子缺德事干多了,天就要收您了!”
昭然气得抬脚脱鞋就要揍他,阿宁连忙拉住了他,一边对栊槛道:“你会不会说话,还不走?!”
栊槛连忙灰溜溜地抱头走了,阿宁这才对昭然道:“算了,少爷,你何必跟个小人计较!”
英宁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栊槛历来是不说假话的,因为他们要是说了假话,以后再看人就不准了,所以他们说得可是大实话。”
昭然气不打一处来:“说得是,我书房里还缺只瞧得上眼的灯笼呢,回头我就将如娘的皮做两只,一只放房里,一只挂外头。”
英宁又气又怒,却拿昭然莫可奈何,昭然却不再理他继续朝里面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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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里走便是厢房了,房前另有看守的人,那人瞧了一眼昭然的装束,也没吭声便由着他们进去了。
同外面的热闹相比,厢房里就显得冷清多了,昭然在里面逛了一圈,转头见一群人围着一处窃窃私语,他便也走了过去。
那是只墨石所雕的荷叶石雕鱼缸,齐腰高,十来尺长,五六尺宽,里面悬浮着一名闭目的女子,面若敷粉,唇若朱点,眉间两点团眉,一把长长的银发飘浮在水面之上。
荷叶石雕鱼缸四角均插了小灯,可以清楚照见水中另有五色锦锂在饶着女子的银发来回摇曳生辉。
昭然瞧了几眼,忽然惊觉这女子似乎没有身体,他趴在了水缸边瞧了又瞧,这才发现这女子并非没有身体,而是几乎是透明的。
“水母阴离,可终日泡在水中,绝对是景上奇观。”旁边的黑衣男子道,“大家感兴趣地可以商量,黄金万两起价。”
其中一名富商模样的人开口道:“可她似乎不能语不能说,若是朵可人的解语花还好说一点,连点反应都没有,这么着放在家里倒似有点像水鬼,黄金万两买只水鬼回去,似乎有点不值。”
那名黑衣男人信心满满地来,且花了大价钱进了内厅,可是没想到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不禁有些着急,他连声:“有反应,怎么会没有反应?”
他说着拿过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割破,一狠心将手指递到了阴离的嘴边。
阴离纹丝不动的头颅果真开始转动了起来,她伸出丁香舌头温柔地舔了舔那男子指间的鲜血,然后张口将那男子手指含在了嘴里,那男子的脸色一下变得刹白,本来还饶有兴趣的富商们都心有余悸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昭然也不禁捧着自己的手指头连连摇头。
黑衣男子好不容易将手指从阴离的嘴里抽了出来道:“只要有血,这水母不但能有反应,而且还能化为实体,大家要想享受一下温柔乡都未必不可。”
众人均都沉默,隔了老大一会儿才有个商人开口道:“黄金一百两,我考虑一下。”
“一百两。”黑衣男子白着脸道,“这位爷,你这是要让我亏着本走啊。”
那商人道:“这女子分明是个妖物,跟人实在不靠边,若非爷我胆子大,换个常人,你倒送个一百两黄金都不一定会收她。”
黑衣男子脸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刚要开口,突然有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名黑衣男子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拱手道:“多谢各位爷赏光,不过阴离已经让傅庄主给收下了。各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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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看完了,昭然刚要转身,那名管家模样的人又走了过来道:“我家庄主请容少爷过去一聚。”
他心里正想着找傅恒,傅恒已经找到门上来了,昭然心想倒是挺巧。
那名管家挑灯将昭然迎进了内院,然后转过身来道:“麻烦两位侍从先在外厅等候一会儿,我家庄主想单独跟容少爷聊聊。”
“少爷?”阿宁轻声道。
昭然转头道:“傅先生乃京中名人,不会为难我的。”
他说着便整了一下披风朝着里头走去,刚走了没多久,便见傅恒站在门外等他,还是多日前的装束,只是天色晚了,将一袭青衣染成了墨青色。
傅恒伸手笑道:“容少爷请进。”
昭然进了屋,只觉得房中温暖,且热而不燥,四周不见有碳火盆,想是脚下有地龙的缘故。
傅恒笑道:“若是觉得冷热,容少爷可与我说。”
昭然笑着解了外面的裘衣道:“温暖如春,比我自己的屋子还舒服。”
“姜府在城中,又是住在专住清贵的思城坊,不比我这荒郊野外,屋子想怎么建就怎么建。”傅恒笑着拿起茶壶给昭然倒了杯茶。
昭然笑道:“傅庄主请我过来单是喝茶么?”
傅恒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前有个师傅跟我说,人在开口讲话之前,要先喝两口茶,因为这样胸中的浊气便会被茶中的清气所洗涤,所以我现在有天大的事,也都习惯了喝了茶再说。”
昭然转着手中的杯子笑道:“可是我这人好奇,不知道答案,便什么也吃不进去。”
傅恒也不勉强,端起杯子浅浅抿了口茶才叹了口气:“容少爷如此聪明之人,我也不瞒你。敛芳的消息是我买下的。”
“傅庄主与敛芳有故?”
“无故?”
“有旧?”
“无旧。”
昭然笑道:“那就是别有用心。”
傅恒笑了:“你说我别有用心也好,别有所图也好,都准确。”
“不知道傅庄主收了敛芳这个酷爱冒充假佛的小人打算何用?”
“冒充假佛的小人不可怕,可是冒充假佛的妖物还当了国师那就可怕了。”
“国师?”昭然不禁心想那不就是九如的老板吗?
昭然的印象里,国师塔的人除魔降妖,颇有正道的风范,怎么也跟妖物挂不起钩来,他本能地道:“不能吧,我瞧着佛子挺正气的。”
傅恒起身道:“容少爷跟我来。”
昭然只得拿起衣服跟着他出了门,走了一段路之后,傅恒指着一顶朱色的轿子前的四个佝偻着背的男子道:“容少爷方才有见过一位栊槛了吧?”
昭然嗯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四人,没发现他们当中有方才遇上的那位栊槛。
傅恒笑道:“栊槛是指笼子,引申到他们的身上即是抬笼子的人,他们有一桩妙用,容少爷可以坐进轿中,等会儿便知我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