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话说的很好听。
说不管长乐公主的婚事, 还是主子的大事,都没她插嘴的份, 她也从来不敢有半分逾矩,方才失礼, 真就是胆小,因为看着主子和周尧遇到时,周尧脸色不怎么好,还不理人,她呢,做为下属,替主人道歉的事轮不着, 可她不懂规矩, 没有上前行礼……
重规矩的大周二皇子肯定不高兴。
不高兴,肯定更加记恨自己主子。
从身份上算,周尧虽是质子,但也是大周二皇子, 好像比蜀地的小小郡王要尊贵?
她特别害怕, 因这件事被追责,连累了主子……
说完,她还膝行几步,面对周尧,头一下重重磕到了地上,样子要多可怜要多可怜,要多凄楚有多凄楚:“婢子方才无礼, 愿意受罚,请二皇子不要迁怒宁郡王,怎样罚婢子都可以!”
周尧眼睛微微眯起。
果然是能干的容姑娘,这祸水东引的套路,这甩锅的方式,还真是熟练的紧!
含妃骂你没规矩,不应该惦记主子,你就说不敢,失态只是因为自己惹了事?
还是因为没行礼,担心被周尧惦记,连累了宁郡王?
你算哪根葱!
她行礼姿态好似带着万分委屈,万分可怜,周尧却没半分怜惜,不闪不避,端端正正受了她的大礼。
“某这身份,若照正礼,见到不跪便是错。可天底下人这么多,真要个个计较,某怕是现在还堵在大周经楚入吴的路上,不知何时才能到达。”
周尧声音轻浅,透着金玉交鸣的高高贵气:“这位姑娘要跪我,安静跪了便是,走到人前来跪,还跪的这般大义,这般决断,抱歉,我倒是要问一句了,姑娘你哪位?”
众人眼神有些微妙。
大周二皇子,还真就能理直气壮,他当得起任何跪!一个小小侍女,再怎么委屈可怜,哪怕跪死,也是你活该!
叫你生事!
凌天霸看的十分爽气,这就是我尧哥的霸气!
小姑娘看着长的不错,瞧不出装模作样的惺惺之态,可一张嘴话就不中听。
不行礼本就是你的错,现在说出来,你还有理了?
还担心宁郡王和大周二皇子因此结下什么龃龉……
啊呸!关你屁事!
你脸是有多大!
肖明目光闪了闪。
他觉得这女子不像蠢人,可这一招有点太过浅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而且……还专门拿大周二皇子的身份说事,一口一个大周二皇子,跪的如此可怜,如此弱气,当着吴帝的面,是想挑拨离间?
大周二皇子再尊贵,现在也只是质子,在吴帝的地盘,吴帝的皇宫,摆这么大谱——
吴帝心里怎么想?
周尧面上无波无澜,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但封姜知道,这小哭包心里必然气的狠了!
他双目微阖,视线掠过容姑娘,闪现出一缕杀意。
不过只是瞬间,他目光就收了回来。
“周质子,”他上前两步,拱手看向周尧,神情里满是歉意,“实是对不住,这妇人是我家下人,未曾经过调|教,不懂规矩,因前段日子我承了她点情,就允了她的意愿,将她提到身边带着,不成想下面人就是下面人,没开过眼界,自以为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还冲吴帝,含妃,甚至长乐公主拱了拱手:“只是些许下面妇人胡乱揣测之言,还请莫要当真,也是我的错,不该行事如此不慎,带她进宫,周质子,也是被我连累了。”
他言辞肯切,神态真诚,哪哪挑不出理,除了周尧在心内冷笑了一声,吴帝含妃长乐公主,没一个不愿意给他面子的。
这话说的也非常对,一个下人而已,哪值得上面人如此大动干戈?
容姑娘心里却一阵一阵发寒。
一口一个‘妇人’,一口一个‘下人’……
这人心里,就是这么看待她的?
她受的委屈,她额上红肿,他全部看不到,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人么?
容姑娘微微抬头,小心的看周尧。
她见过不只一次宁郡王和大周质子碰面,每次感觉都很微妙,总让她警惕,觉得好像很危险。
可二人并不像有什么不对,周质子对她也没任何意见,甚至碰了面还会温和点头……及至今日,二人见面气氛更加不一样,宁郡王就像那外头的毛头小伙子,千方百计想讨心仪的人欢心,遇冷眼也不怕,还心甘如怡……
这个想法让她眼皮一跳,感觉不可能。
可直觉告诉她,她找对了……
什么长乐公主,根本不是问题,这个,才最要命。
现在看……好像真的被她料对了。
宁郡王这个主子发了话,容姑娘便再不能随便说话,咬着唇跪在后面,满口苦涩。
周尧看着,便明白了。
除了祸水东引,这位容姑娘还有这个目的——试探。
他就说,这容姑娘看起来不傻,不会出这么个蠢招,原来最主要的目的在这里。
她喜欢上了封姜。
长乐公主因为看封姜顺眼,有招驸马之意,所以好姐妹难以做下去。
封姜对自己的这份心……
她现在看清楚了,估计心里更难受。
周尧有点感慨。
有时陷于情爱,真不是件好事。
脑子会糊涂,心里会不清楚,很多决定可能都会有所偏差……这位容姑娘,显然是出于一定目的走到封姜身边的,和长乐公主交好,定也绝非偶然,可是现在,她好像忘了。
长乐公主和含妃大半是看戏,没什么特殊情绪,吴帝眼睛略眯了一眯。
他今日按计划,要扶另一个‘周尧’,可眼前周尧好像并不好对付的样子……
稍后会不会出差错?
梅笑笑站在吴帝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没有试图帮周尧,没有和含妃杠上,更没有引导吴帝情绪。
看到眼下状况,吴帝似有不再想留的意思,她方才美眸微转,看向四周——
发现有人经过。
她立刻有了主意。
垫着袖子,拉着吴帝的手,她笑容美好,声音清甜:“那边……臣妾好像看到崔清扬崔公子啦。”
吴帝微怔。
长乐公主视线跟着转移,冲着梅妃指的方向看过去:“哪呢?”
显然还是对俊秀的公子哥感兴趣,哪怕宁郡王就在身边,她也没有很满足。
含妃立刻就拉住她的手:“哎哟我的好公主,咱们的驸马,可是眼下就订了,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
她想结善缘,可不想坏好亲事,见公主这样,十分警惕,有拉着要走的意思。
梅笑笑晃着吴帝的胳膊:“皇上——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缘法,吵吵闹闹都是感情,您这百般好心,可也难免好心办坏事,不如去歇歇——厨房里那碗银耳羹,现下肯定已经煲好,您身上这衣服,也该换一件啦。”
头一次,含妃和梅笑笑想法一致,那就是:大家都散了吧!
省的事一出出的闹。
长乐公主的婚事也别糊了!
含妃没挑事,吴帝又向来宠梅妃,梅妃一提议,他就觉得无比贴心,拍了拍梅妃的手:“还是爱妃懂事,朕就听你的!回去喝了汤,换了衣服,正好该见大臣们了!”
几个身份高的说走就走,留下一堆大眼瞪小眼。
周尧没瞪多久,垂眼看了下地上的跪着的人,眼皮都没抬,转身就走。
封姜看着跪在身侧的容姑娘,垂着头,露出大片后颈,春衫也遮不住少女的线条体态美感……
捏了捏眉心。
头好疼。
“走吧。”
崔清扬跑过来时,现场已经一个人不剩。
“咦,人呢?”他挠了挠后脑勺,“不是说在这儿么,怎么我一来,谁都没看着?”
……
周尧一行走到没什么人的偏僻地方,凌天霸方才磨牙愤愤:“那姓商的假货,不能再留他继续闹腾了!还有那什么容姑娘,是个心野的,不能不防!”
肖明凝眉:“姓商的假货,只要信王不帮,算是好对付,那容姑娘才要多防着点,这种女人很会出阴招。”
“不用担心,”周尧看着花间蝴蝶飞舞,眉目间流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今次大局,我就是为商云舒而来,此事毕,我们应该都不用再看到他。至于容姑娘——”
他顿了顿,长眉凛肃:“既是宁郡王的人,宁郡王定有方法管制。”
管不住……可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周尧微笑:“好了,凌天霸,你该干自己的事去了,肖明,你也应帮忙看看,再查一遍情况,确定毫无遗漏,无所差池。”
“那你——”
“我?”周尧手负在背后,微笑从容,“商云舒要怼我,吴帝要助他,我现在非常有用,就算自己想找死,估计人也不让呢。”
宴起之前,他不会有任何生命威胁。
“那你自己小心。”
凌天霸和肖明不是不干脆的人,认为事情可为,就自己办自己的事去了。
不过凌天霸飞快的给肖明使了个眼色——那边,有他就够了,肖明查探完毕,可以早一点回来,帮助周尧。
肖明点了点头。
二人身影消失后,周尧看着刚刚过来的方向,想着封姜和容姑娘,唇角微弯,促狭一笑。
容姑娘心仪封姜,封姜不处理,是因为这人还有用,他想通过她找出点什么。可刚刚一番来往,封姜对自己颇有在意,伤了容姑娘的心,容姑娘会不会一个不高兴,不再全身心信任封姜,让封姜的事变的棘手?
虽说有点幸灾乐祸,但周尧眼下……
还挺解气的。
该!
叫你欺负我!
左右无事,周尧阖眼,回忆了下宫中地图,选定一条路,随意的逛了起来。
这条路的终点,是几处宫墙交错之处,与吴帝私库非常近。
不熟悉路的,许会迷住,不知道往哪里走,认识的,却非常清楚,顺着哪一道宫墙,是哪一条路,吴帝私库,到底在哪道墙后。
重生以后,周尧记忆力加强,非常擅长记东西,这点于他,根本不是问题。
不能进去,他也想靠近看一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文章……
一路穿花拂柳,巷道交错,周尧闲适的避开各种视线,到了宫墙边。
站定辨了下方位,他朝东数第三道宫墙走去,摸着墙走到半路,又折向北面——
这里应该就是私库了。
环扣的门,澄黄的锁,同别处府库好像没太大区别。
周尧猜,这道门这处锁,大概只是最外面,往里,肯定还有无数道门。
手正抚上宫墙,突然口鼻被人捂住,腰被勒住,周尧被人制着,迅速拉入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