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吹来, 月华大亮。
树影轻摇,送出甜香无数。
月光太暧昧, 夜色太迷离,看的久了, 视野有些失真,周尧看不大清树都是什么树,花都是什么花,颜色是红是白还是粉,只大抵能看出些形状,知道花开缤纷,正是最灿烂的时候。
面前气味一会儿一个样, 有梨花的淡香, 槐花的微甜,海棠牡丹的馥郁……
周尧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走了一会儿,视野里突然出现一道小桥, 几十步长, 拱起的弧度很是优雅,砌桥的石头很干净,月光一照,隐隐透着白,好似上好玉石。
桥下水波映着半个月亮,映着整个桥身,微风拂过, 月影碎了又全,连带着把看景人的心,也跟着撩拨了一把。
周尧怔了怔,蓦的有种感觉……
似曾相识。
这小桥,他是不是见过?
往前走数步,看清了周尧环境,再闻一闻花香,他缓缓垂了眼。
是了。
灿暖春末,月下拱桥,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封姜的地方。
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他一直记着这个时间点,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哪怕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也要记着过来守候,总能等到封姜。
后来,出乎意料的与封姜相遇,立场对立到合作,再到诸多纠缠……
如今,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能预料到封姜之后行动轨迹,封姜也不会放弃他,不管他在哪,封姜都能找来。
他已经,不需要再惦记这些了。
仔细想了想,他给自己的任务,好像不知不觉完成了许多?
周尧捂住嘴,努力压住唇角,不要笑的那么招摇欠打。
封姜没有追来。
周尧很理解,这个人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安全问题,也是不用担心的,因为肖明——肯定会追来。
果然,周尧站在拱桥上赏景,还没过一柱香呢,肖明就来了。
“那个人呢?”他剑还握在手里,神情十分警惕。
“走了。”
周尧低头看着水面,他好像看到水里有鱼……
肖明警惕了一会儿,的确没发现封姜痕迹,方才收起了剑。
“一个一个的,都那么粗糙,一点也不优雅。”
他散发着贵族气质的细眉长眼里,声音神色里,满满都是鄙夷嫌弃。
周尧很懂。
肖明是个讲究人,聪明,有品位,跟着凌天霸那个败三观的糙汉子已经很委屈了,今天又碰到了一个更糙更野更蛮不讲理的封姜,还被抢了人,憋到现在没爆发,已经非常有忍性了。
周尧目光从水面移到肖明身上:“现在就走么?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肖明第一次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这点路,还不至于累着我。”
“好,那咱们走吧。”
结果还没走多久,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凌天帮下属之一就找过来了。
肖明皱眉:“什么事?”
那人分别对周尧和肖明行了礼,肃声道:“那姓商的假蠢货,在两条街外……”
……
商云舒很郁闷。
自那个计划开启以来,他就一直有个想法,坚定不移。
弄死了周尧,他就是大周质子!
他本来希望商重已把周尧给杀了,一了百了,商重已却说不合适,周尧虽软弱好欺负,到底身份特殊,死了会有麻烦,若有人认真追查,就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甩之不清,不如让周尧活着。
废物就是废物,活着也成不了精,他们还能一边玩,一边膈应他,顺便确定自己周遭情势清晰。
这话,商云舒起初是信的,可结果楚国大乱,商重已死了,周尧来了吴地,还一来就这么强势,率先挑明了身份,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欺负!
吴帝在看好戏,谁也不偏帮,可皇帝会感兴趣的戏,向来是大戏,没人命填,怎么能过得去?
他身上是有个假玉佩,可那周尧才是真正的皇家质子,谁知过些时间能不能找出新的证据?他心里虚,人家可不虚!
难道要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难道拼到现在,路走到现在,一切工夫都是白玩?
他才不认。
他就想法子,找了杀手,去杀周尧。
可谁知这种事自己也碰上了!
有人追杀他!
商云舒身边一直有人,伺候的,保护的,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带着他逃,可一次两次,对方人越来越多,动作越来越猛,好几次他差点交待了!
他派出去的杀手半天没动静,只说难,不好达成,别人过来杀的人却是风生水起,玩的特别欢!
商云舒非常气愤。
这些人,不是周尧起了坏心眼,花钱雇的,就是冲着周尧来的,他顶着周尧的名字,背了锅!
再一次,商云舒躲在暗处,看着前面厮杀,面沉如水。
特别憋屈,特别难受……
甚至有一点点后悔。
如果他放弃了这件事,如果不怀疑那封信是假的,听话的就此收手,回家过太平日子,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想着想着,商云舒眼睛里聚起了泪。
当自己人扛不住,他被黑衣人从暗处揪出来时,真的哭出来了。
他的命实在太苦了,真的!
正当黑衣人揪着他的领子,狂笑着举起刀,即将刀起头落的时候,突然一枝极细羽箭射来,穿透了黑衣人的脑袋。
那箭极细,却极厉。
商云舒怔怔看着,黑衣人几乎没流血,就箭穿透太阳穴的那一点,滴都没滴下来,他人就死了,脸上的狂笑表情还没收,突然停住,显的特别狰狞。
商云舒吓了一大跳,身体不由自主往后跌倒。
他看到一片水云纹,腾在墨蓝海底,飘在翻飞衣角。
一双绣了金线的黑靴,踩着这片水云纹,一点一点的,朝他走来。
“信……王?”
商云舒眸底有片刻恍惚,之后,方才是狂喜。
他有消息来源,知道这个信王不一般,也知道自己长相,不,自己这双眼睛,特别像投信王的味儿,所以一直有意靠近。
可信王似乎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管他怎么靠近,制造什么机会,从来不为所动。
他基本已经放弃了,觉得消息来源出了错,可现在看……
还真没错!
什么害怕后悔,那堆负面情绪都没了,他立刻激动起来,只要信王愿意挺他,他还怕什么!
他这辈子所求所想,不就找个牢靠靠山,奢侈挥霍一辈子么!
商云舒立刻就地摆出最漂亮的姿势,露出最完美的侧脸角度:“多谢……信王爷相救,质子周尧感激不尽……”
许是太过委屈,亦或太过惊喜,他的眼泪没止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显的人特别可怜。
商云舒惊喜于自己的表演,颤颤的伸出手——等信王顺势牵住。
然而信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别开了头,大踏步往前走。
商云舒:……
“跟我来。”
听到这句话,商云舒惊喜立刻恢复,意识到现在把握机会最重要,不是惺惺作态的时候!
他立刻自己跳起来站好,小跑着跟上信王,往前走。
信王把商云舒带到了信王府。
商云舒更加惊喜,这一仗可是打的真漂亮,之前连近信王的身都不行,现在已经登堂入室了!
之前危机好像隔了很远很远,像蒙了层纱,反正自己也没事,那点恐惧后悔心情早就没了,商云舒现在甚至有点感谢周尧——谢谢你送来的暗杀,老子现在有更好的大把机会了!
信王停住,商云舒怯怯的看着他:“王爷……”
信王看着这张脸,眉头皱的很紧,继续往前走,同时吩咐管家下人:“给他洗干净,换身干净衣服。”
商云舒有点懵,然而能进信王府,已经非常成功了,眼下最紧要是听信王的话,别惹恼了对方。
他就跟着下面人下去了。
商云舒第一次知道洗干净是什么意思。
他被按在超大浴桶里,手脚被不同的丫鬟小厮拉着,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洗,别说指甲缝,任何一处皮肤的褶皱都没放过……
任何一处!
水换了六回,泡的他手脚都白了,细嫩处皮肤磨的生疼,下人们才放过了他,送来了干净衣服。
衣服真的很干净,从里到外,纯白,非常白,不带一丝的瑕疵。
商云舒看着这架式,心里有些忐忑 ,觉得信王可能要那啥他了。
不过也关系,信王……虽然看起来年纪大点,但是长的英武,人挺耐看,也很有能力,跟了他,不亏。
反正这种事,他早就准备好了。
睡一睡就能得来大好日子,有什么不行?这简直是世上最轻松的活计了!
商云舒腼腼腆腆的来到了信王面前,低着眉,红着脸:“信王……”
信王却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边:“过去坐下。”
商云舒过去坐下。
信王继续道:“腰挺直,肩放平,头不许看本王,转过去!”
商云舒有点懵。
“把桌上的书拿起来,读。”
商云舒一脸难以置信。
这难道……洗那么干净,不是睡他?
他一边拿起书慢慢读,一边想着,怎么进行下一步。
等他小心回头时,信王已经在榻上睡熟,盖着被子,手放在外边,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睡梦中,似乎察觉到声音停了下来,信王眉头不悦的皱起。
商云舒赶紧转回头,继续念书。
就这样,他念了一夜书,第二天信王醒来时,他嗓子都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