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意外, 周尧身体再难支撑。
他恍恍惚惚的找到了一个山洞,勉强收拾了下走过来的痕迹, 往山洞里一扎,就昏睡了过去。
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他抱紧自己,缩在石壁边,眉头紧皱,牙尖紧咬,似乎睡梦中都是痛苦。
中间醒来过两次。
身上很烫,呼吸都是灼热的,他便明白, 自己发热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颤抖着手打开随身小包袱, 艰难的找出两颗药丸,也不管对不对症,塞到嘴里干咽了下去。
他没啃干粮,肚子也不觉得饿。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 周尧方才幽幽转醒, 意识恢复。
头仍然晕,腿仍然软,鼻子还堵堵住的,特别难受。
周尧心道糟糕,这次是真的折腾出病了。
但总在山洞里不行,别说大夫,没食没水的, 连床被都凑不到,怎么养病?一时艰难,无处可去便罢,现在能动了,就得逼自己走出去,晕也得坚持找到客栈大夫再晕!
他扶着墙站起,逼自己活动活动胳膊腿,适应了,才慢慢走出山洞。
观察了下四周环境,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他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确定现在是哪天,什么时辰,但离他昏睡的那刻,肯定已超过两天。
封姜……肯定早就醒了。
可惜他当时遇到管金,失手杀了人,又累又怕,慌不择路,这个小山洞,他都不怎么怎么找来的,与当时路径大相径庭,封姜怎么可能找的来?
循着他留下的标记,一路与草甸山洞相反的方向找,找出这牛头沟,走到大路,都不可能碰着。
若现在自己找回去……路太长,他支不支撑得住是小事,以封姜身体性格,只要醒了,就会恢复,不可能留在那个山洞,找回去也肯定看不到人,没有意义。
眼帘微微垂下,往前走了两步,周尧猛的顿住,身体一颤。
不对!
封姜……应该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
真要所有事都记得,以封姜性子,管什么标记不标记,就算翻遍整个牛头沟,肯定也要把他找出来。
可封姜没有。
所以自己在这里昏睡这么久,无人察觉,无人发现。
他伸手,轻轻捂住眼睛。
“真是倒霉啊……”
他和封姜,再次失去了联系。
他习惯性扯开唇角想笑,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夜封姜的话:想笑就笑,不想笑就骂人,痛痛快快不是很好?
眼睛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个毛病不好。
身为男人,还是个皇子,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哭?
他不能委屈,皇子啊,应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什么委屈,是在怪皇上不疼爱?那且等着吧,但凡露一点这个模样出来,淑贵妃会让他知道,‘被疼爱’是什么感觉。
他不能软弱,必须坚强,哪怕智计不足,能力不够,自己立不起来,摆脱不了这个局面,至少不能哭,不能让人看到他好欺负,至少让身边人看着稍稍心情好些,让大家都怀有希望。
封姜不会明白,在那里,那个皇宫里,他连好好哭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心里又难受,怎么办呢?
那就笑吧。
高兴不高兴都笑,笑也能笑出眼泪……
有时还会觉得让人看不出深浅呢!
可是……还是难受啊……
周尧这一次没憋着,他蹲下去,抱着膝盖大哭了一场。
“呜呜呜呜——”
哭到打嗝,哭到哽咽,哭到身体颤抖的停不下来,哭到眼泪流干,再也流不出来为止。
哭完,鼻子更堵了,眼睛又红又肿,刺刺的痛。
不过心里舒服了很多。
周尧顶着一双桃子眼,拍拍脸,大大的深呼吸了几口。
只要人在世间,就能重逢!
春末夏初的吴地,上辈子封姜不是也去过?
他知道,重生以来,他插手了很多事,很多东西变的和上辈子不一样,但大体轨迹,应该是一样的。封姜上辈子那个时候在吴地,这辈子不出意外,应该也一样。
失去联系有什么关系?
封姜不找他有什么关系?
春末夏初,他会在吴地把封姜给揪出来!
周尧抬起脚,斗志熊熊的往外走。
到底失手杀了管金,他努力搜索着记忆,按原路,寻找管金的尸身。
可是……
他确定他没找钳地方,就在这三个山丘合起围拢的平路上,就在这片没草地的位置,他和管金发生了博斗,管金死了,为什么没有尸体?
管金的尸体呢?
现场不仅没有尸体,连血都没有一滴。
周尧皱眉,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土,闻了闻。
这土里没有血腥味,但隐隐有股湿腥之气,与这里地况不符。
所以……是有人在他离开后过来,将管金的尸身处理了?
不仅处理了尸体,还重新布置了现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
是谁?为什么?
不想让人知道管金死在这里……还是不想让人知道管金来过这里?
周尧想不明白。
看了一会儿,他也不想了,站起来继续往外。
管金已经死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恩怨,只是管金单方面固执相扰,现在管金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不必庸人自扰。
周尧折了一根二指粗宽的树枝,用手拄着,继续往外面走。
走走歇歇,走走歇歇,他的速度其实并不快。
走到最外面侧与大路相连的岔路口时,他突然发现了几个脚印。
清晰的,全新的,刚刚留下的男人脚印。
可惜他现在累的不行,没一点好奇的心思。
一点也不想知道什么人来了牛头沟,为的什么,会不会与传国玉玺,与舅舅有关……他只想找到一家客栈,好好休息!
周尧果断越过这些脚印,还小心处理了自己留下的痕迹——别惹麻烦上身,然后就迅速到了大路边,朝着之前问车夫大叔打听好的,一般会有车辆经过的地方走去。
可惜他不知道,那脚印,就是封姜与其同伴留下的。
但凡他快一点,或者封姜慢一点,或者他愿意好奇一番——
两个人就能见面。
……
周尧顺利雇到了车,顺利来到了一客栈。
赏银给够,掌柜小二照顾的非常周到,丈夫给请,药给煎,热水饭食,但凡想要,随时都有,菜品也保证合口味,想浓油赤酱就浓油赤酱,想清粥小菜就清粥小菜,松软被褥,换洗衣服,保暖炭盆,更是小事,有话客人您吩咐!
周尧不免感叹,还是赖齐舒聪明,银票给够,天下可以横着走啊!
可惜他的身体还是不行,透支过度,休息两天,吃几幅药根本缓不过来。
没任何准备,和封姜做了那样亲密的事,事后不休息,作死似的各种跑各种折腾,山洞发热两日,再强撑着走出来……他能记得先掏出赏钱来给掌柜小二,让人家帮忙就不错了,哪还能保持清醒?之后数日,他几乎是昏昏沉沉过来的,小二到点喊他吃饭吃药,还帮他换了好几回衣服。
幸亏运气好,来的不是间黑店。
周尧昏睡之时,尚能如此自勉。
稍稍恢复一点,意识恢复,白天能稍稍下地走一走了,他还是不大敢马上离开。
赶路辛苦,他还是再养几天吧。
日子过的甚是无聊。
脑子里还总跳到封姜。
为引开注意力,周尧就和小二聊聊天,坐在角落,听来往客人们吃饭吹牛。
这里离牛头山不远,牛头山因地势,常有各种稀奇古怪,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传出来,有时带着鬼女灵异,有时带着妖女桃色,有时就是常规的吓人的各种杀人案,大家聊的眉飞色舞,十分欢快。
周尧想,如果他是王珈,此刻一定很享受。
这里又是进楚国都城前最后一处小镇,各国行商常有落脚,难免的,就会互相交换消息。
楚地出来的跟别人科普楚国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先是大皇子四皇子撕,后来冒出个琛皇子,这琛皇子厉害啊,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一上来就相当强势,把大皇子四皇子给搞下来了。可那大皇子四皇子虽然没流着楚帝的血,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皇子不是?哪是忍让认命的!向来不对付的两个皇子联手,把琛皇子给弄了!好一场大戏唱的,结果谁都没落着好,全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边越国的商人说自家摄政王怎么怎么牛逼,把着小皇帝,明目张胆和皇贵妃搞到一块了,这操作水平,这风骚程度,这胆大包天,真真令天下男人叹为观止……
那边蜀地商人说还是自己家好,没灾没难,也没野心,自给自足,乐乐呵呵的挺好。
那边吴地商人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没用,皇帝啥样,跟咱们有啥关系?咱们行商的,最关键要挣钱啊!管他皇帝好不好,能让咱挣钱就是好!我同你们说,我们吴国皇帝正准备给膝下唯一的公主招婿,要点附马,要大场面,处处都是花钱的买卖,他花钱,不就是咱们挣钱?老弟们,别瞎几把吹牛了,赶紧去我们吴地赚钱吧!
旁边几国商人就有些犹豫。
不是他们不想去,只是听说吴地外边有个凌天峰,凌天峰上有凌天霸,凌天霸手下有个凌天帮,非常凶残,下手特别狠,但凡被他们盯上的商队,不抢的你裤衩都没了就不停手!
而且还谁都管不了,连吴国的大军都没法制住他们!
吴地商人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一群傻逼,什么时候的旧事了还记着呢?咱们天霸爹哪里那么凶残,人家有原则,只要你不挑战这些规矩,莫说抢,人家看都不稀得看你一眼!
你问什么规矩?
好,那我就跟你说说。
首先,你的货不是能是黑货。就是得是正经生意货,有契纸有卖家卖家手印加章的,别是偷的抢的坑的,否则咱天霸爹不搞你,来个黑吃黑,不是打自己的脸,说自己没本事呢?
这其次么,你得上点供。咱们天霸爹给你脸,让你走,你不能不懂事,铁公鸡一毛不拔吧?咱天霸爹要的也不多,你掂量着自己的货多少给,十两银子天霸爹不嫌少,百千两银子天霸爹也不嫌多,但凡你给了,天霸爹肯定不拦路,他那地盘底下,你随便过!若你给的多,天霸爹觉得你实诚,那更好了,你可以提点要求,他可以保一定时间内,你的货经过吴地周边都不会出现任何风险,有危险,天霸爹帮你扛!天霸爹护着你,要是货被抢了被谋了被烧了被算计了,天霸爹帮你找回来,找不回来,天霸爹赔你的钱!
实在吧,咱们天霸爹就是这么硬气,这么爷们!
要是你是善名在外的商人,家里常做善事,帮扶弱小,赈灾施粥,那行,上供都不用,报出名头,天霸爹派人罩着你过路!
最后的最后,重点来了啊,你们一个两个都必须记清楚!
甭管这商队多长,有多少人跟车,但这带头的,走第一个的人,得选好了。
必须得是个男人,年龄不能低过十三,不能超过三十五,身材必须好,长身玉立,腰背挺直,不能是胖子,必须穿白色长衫,身上若有饰物,也必须得用金,冠得是金的,簪得是金的,戴个戒指得是金的,连挂荷包,都得是金钱绣的!
还得长的好看,眉是眉眼是眼。
其实天霸爹的意思,是想规定细节,额头怎么长,眉眼鼻耳皮肤怎么长,但他不想为难咱们,就减轻了,反正除了细节遵守外,就一条,这打头的小伙子必须精神,起码让人看着顺眼!
“要是不小心忘了这条呢?”
有人小声问。
“忘了这条啊……”吴地商人面目突然严肃,手掌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前面所有作废,只要最后一条不符合,管你前面做的怎么样,统统不算,全部抓回山,财货留下,人全部拆了煮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