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响声, 周尧神色一凝,迅速退到墙角——
他屏住呼吸, 侧耳听了好一阵,发现声音有点远, 还有点多,并不是像是谁不小心踩断了树枝,倒像是树上枯枝自己折断。
外面风很大……
徐风能自主活动的私宅不多,他虽是被敲晕了带来这里的,事先却做过很多准备,查清了徐风所有宅子的位置,地形。距离当时巷子口最近, 最方便, 徐风自以为最隐秘的……该是四道口的三进宅院。
这宅子在城内,徐风花了很多工夫,挖有密道建有密室,院里假山盆景摆的多, 却没种什么树, 倒是院外墙外路上,有几株老树……
周尧贴着墙,静静听了一会儿,四下并没有人声。
他当机立断,不躲了,往外跑!
时间这么敏感,徐风的院子突然招来杀手, 危机四伏,怎么想都不正常,肯定是冲着徐风手里的东西来的,和传国玉玺有关的东西!
徐风出逃,所有人去追,不管追得到追不到,稍后肯定会回来清扫检查现场。他若图隐秘安全,不敢出去,早晚会被人发现。
这种事,一般都不会留什么活口……
周尧溜到门边,往外看去,并不见什么中庭庑廊,而是一截往上的台阶。
这房间是建在地下的密室!
怪不得那么黑,什么光线都没有……
周尧放轻脚步,抬阶往上。
密室内烛光已经照不到这里,他扶着墙,尽可能走的快一些,稳一些,逼仄空间里,他只能听到自己杂乱的脚步和呼吸声,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他推开门,一地银光乍泄。
这是间书房。
空间宽敞,窗很大,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厅内,明亮又静谧。
若不是一地杂乱,到处是碎了瓷器和破坏的东西,这该是很好的房间,很漂亮的画面。
周尧快速看了房间几眼,提起袍角,溜着墙边,小心选着路线,走到了门边。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修罗场。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相似的衣服款式,不同的年纪,不同的武器,其中有几个周尧还见过,他们是徐风的护卫。
他们死法各不相同,有的断肢破肚腹,有的割喉利器穿胸……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飘荡,任风再大,也化不开。
银色月光流淌,无声无息。
周尧浑身发寒,方才还觉得温柔,给他以希望的月光,现在竟生生透出残酷的味道,让他有些害怕……
这里不能再留!
微一阖眸,脑里现出宅子地形图——
密室密道一共多少,他并不能确定,也不会去冒险,他只要知道这里离哪道靠街的墙近,能让他悄悄离开就好!
眼珠微动,周尧倏的睁眼,西边!
抬眼看看月亮位置,辨了下方位,他脚尖调转方向,猫腰溜到了墙根,快步离开。
四外非常安静,除了风声没任何声响,似乎很是安全,周尧却不敢掉以轻心,耳朵一直高高竖着,听着四下动静。
巨大压力下,思绪也不听话,跟着各种飘。
传国玉玺……
丢了很久的东西,这么多年从未传出过任何动静,怎么突然在楚地出现了?还打着皇室重宝的旗子?
不,华源商行加外地厢军,这个护送阵容算是很大,但也是对楚国皇宝重宝来说,若是传国玉玺,天底下独一份,这个护卫力量,就是怠慢了。
简直在昭告天下,难度不大,快点来抢!
事实说明了一切,‘重宝’果然丢了。
可为什么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入了皇城,马上要交接的时候?
周尧怀疑,这传国玉玺,应该是偶然间,不小心夹这份皇宝重宝里的,没有人知道,等有人发现,消息一点点透出来时,重宝已经接近楚国都城。等人们计划做好,各种准备抢时,时间地点已无法选择,只能在这种最不利的时候。
市面上从未现出过传国玉玺的消息,但诸国分封,群雄逐鹿,会留意消息,并掌握一定线索的人,肯定有,玉玺一露,有人立即抢,很正常。
关键是谁,这些人是谁。
巨盗图七?一个专业的梁上君子而已,周尧查了很多资料,对这位大盗的专业素质表示敬佩,图七要真想偷玉玺,不一定偷不着,可他偷玉玺干什么?观其性格,行为轨迹,图七偷东西应该只是觉得有趣,好玩,并不涉及任何政治因素,或者说,图七本人有意避讳一些政治因素,人家更愿意做逍遥的大盗。
图七消息灵通,说的是江湖,未必关注朝堂,也未必知道玉玺出现,就算知道,应该也不愿意趟这个浑水,除非有极特殊的原因。
所以图七是受了制,还是简单粗暴的背了个锅,实际同他没关系?
图纸又是什么鬼?据周尧所知,传国玉玺虽意义非凡,但也是简单的玉石,简单的器形,并没有什么额外意义的藏宝图机关图。
而传国玉玺失踪前一直收在大周皇宫,周尧做为大周皇族,翻过藏书阁,知道这一点,别的国家别的人,未必知道。玉玺这般重要,许真就有特殊图纸呢?所以图纸说一现,所有人都信了。
周尧觉得有点乱,这个图纸说,来的莫名其妙。
还有,大皇子四皇子真的知道玉玺存在么?若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此间插过什么手?其他人呢,知不知道?
商重已,管金,林琛,对八卦有莫名嗅觉的王珈,知不知道?某些人,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舅舅的失踪,时间点这般敏感,可同此事有关?
还有封姜……
他不信封姜是真为了佣金,跑来帮四皇子,嗯,钱的原因肯定有,但最重要的肯定是不钱。封姜,是为了什么?
周尧一边跑一边想,想的头都炸了,总觉得模模糊糊摸到点东西,却又瞬间飘远,怎么都抓不住。
临街的墙越来越近。
周尧助跑一跳,双手紧紧扒住了墙头。
他使足了劲,缩着脚耸着肩,奋力往上爬。
夜里太冷,他的手脚冻的有些僵硬,好在一口气憋的实,浑身力气也使出来了,虽然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却也成功坐到了墙头。
墙外很好,一地月光,不见浓重血色,可墙外,也并非福地。
周尧一眼就看到了街角几个冻死的尸体,紧紧蜷成一团,哪怕挨的再紧,也不能温暖彼此,连月光,都照不到。
周尧心弦猛的一颤。
哪里有净土?哪里有幸福?这里乱,外面就不乱么,天下就不乱么?
他这样躲,能躲到哪里去?
上辈子,他从未听说玉玺出现,或者玉玺出现了,大家都在抢,谁都没拿到捂热乎,也就没传出消息,所以他不知道。他只看着,经历着,很快,各国各地,乱相丛生,朝堂,江湖,民间,灾难,什么乱都有。
这楚国,大皇子四皇子针锋相对,只顾彼此撕咬,不顾朝堂民生,眼下看还算繁荣,可繁荣之下,积毒累累,只待爆发。再不停止,就谁也止不了了……
周尧心间突然冒出个想法。
谁都想要传国玉玺,那玉玺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他是大周皇子,名正言顺!
四处乱象,为什么不能平?他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不试着拼一把?
他重生……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痛快的,没有任何遗憾的活!
封姜,舅舅,大周,天下……他都不能辜负!
这个楚国,甚至这个天下,都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不如他来剂猛药,灭了这些尸位素餐的蛀虫,还天下一个清明!
周尧坐在墙头,刺冷寒风直往脸上招呼,这下不仅手脚,他的鼻子耳朵冻的通红,一双唇几乎没了血色。
可他的血很热。
心脏‘怦怦’,跳动的非常快。
他有很想做的事……他不能这么走!
刚才意外发生的快,徐风的话还没说完,拍卖会是怎么回事?重宝会和图纸一起拍卖?那岂不是传国玉玺要现世?不行,他不能走,他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宅子里很危险。
他现在坐在墙头,只要往外一跳,就能立即脱身,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他不愿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武,不是只有封姜才有!
周尧深深呼吸,看了街角冻死的尸体一眼,没有半点留恋的转身,跳回了院子。
揉着略酸痛的胳膊,他叹了口气。
好像……也没有再爬一次墙的力气了。
没有后路,也挺好,正合‘破釜沉舟’的意境。
周尧自嘲的笑了下,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再犹豫,迅速调整思路,细想眼下状况。
危机乍临,徐风一去不回,不用说,肯定是发现不对,逃命去了。刺客杀人,追击,现在还没回来打扫现场,也很明显,还没追到人。
也就是说,徐风目前不说安全,肯定还没死,还没被发现。
周尧现在能用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只要在刺客之前找到徐风,套到信息,再迅速离开,就可以安全!
这样的话,他已落后很久,必须抓紧时间。
周尧迅速思考,徐风会躲去哪里呢?
徐风是今天的目标人物,不像自己,只要溜着边跑出去就安全了,不会有人追,徐风只要一露头,就会引来视线,与其往外跑,不如找个最隐秘最合适的地方藏起来。
哪个地方最隐秘最合适呢?
这宅子有密道,有密室,可他周尧都能查到,可见机密程度并不深,换他是徐风,也不会藏到这些地方,不如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窝着……
周尧意识飘离,仿若离体,悬在空中俯瞰整座大宅。
不起眼的,够机密的,能躲一阵,离暗道还近的……
难道是这里?
周尧想起了东面扩建的小花园。
花园里没有高大植物,种了一园花草,摆了几排漂亮盆景,还有一大片假山。
假山石里……正好可以藏人!
当然这只是个猜想,周尧并不确定,但这是照他们这种没武功的弱者思考最合适的路,他肯定要过去看看。
脚一抬,路一走起来,周尧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出去,就不往西跑了,这一来一去,穿了整个宅子,耗时耗体力不说,还特别危险!
没办法,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周尧一边尽最大努力,迅速又机灵的走着,一边警惕着来自四外的不正常声响。
走完两条青石小径,很好,一切正常。
穿过两道月亮门,非常好,没有异状。
走完中庭,眼看着要进东跨院了,不好,有人声!
周尧迅速选了个角落藏好,屏住呼吸——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黑衣人跳了出来。
许是很久没有找到徐风,这些人兵几分路四处搜查。
既是搜查,动作肯定很严密,周尧躲在角落,也不是十成十安全。
怎么办?
周尧眼珠转动,视线不住巡视四方,到处找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转机。
还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给他找着了!
对面屋檐上,伏着一个人。
此人身背长刀,身影如灵豹,似于夜色融于一体,隐匿的十分巧妙,正是封姜。
而他之所以能看到,大概是封姜故意为之,因为封姜正在悄悄挥手冲他打招呼,月光下,一口牙齿白的耀眼。
封姜怎么会来?
离的太远,封姜自是不会答他,只笑眯眯,白牙呲的更欢。
周尧翻了个白眼。
这么幸灾乐祸,大概是看出他处理尴尬了。
他躲在这个角落,早晚要被发现,哪里有伏在屋檐的封姜安全?人还能看戏呢!
周尧微微眯眼,既然你主动送上门,就别怪我不仁义了。
意识里,他有嫌弃封姜,爱慕封姜,讨厌封姜,思念封姜,可他从未将封姜当外人,也从没未不信任封姜。
使唤封姜,他真的,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哪怕重生,环境变了,这心态……还真是转换不过来呢。
他微微一笑,冲封姜勾了勾手指。
封姜很谨慎,没动。
他就张开嘴,做了个‘徐风’的嘴形。
他不知道封姜什么时候来的,但他知道,封姜肯定也在找徐风,只要事关徐风消息,封姜就不得不慎重。
封姜果然不再看热闹,避着黑衣人,悄无声息溜着边际,往周尧这边跃纵而来。
周尧手上握了颗小石子。
起初,他只是背着手,微笑着等待封姜,待封姜纵跃至无甚物什遮挡之处,他突然出手,将手中石子丢出——
“啪”一声轻响,石子可能打到了封姜背上石刀,可能打到了墙上,可能什么都没打到,因周尧气力不足,它落到了地面,总之,它制造出了响声。
响声再小,也比风声大,还透着不自然。
黑衣人视线立刻转移:“谁在那儿!”
石子来的突然,封姜没想到,后来发现了,人又在空中,无处借力,无物遮挡,可不就被看了个正着?
黑衣刺客见到异样,肯定不容,立刻过来包夹封姜,封姜无法,只得回击。
周尧呢,则是借着这个机会,悄悄溜开,顺着墙角小路,溜进了东跨院……
封姜气的差点骂娘,个小哭包,心还真狠哪!
周尧坑了封姜一把,神清气爽。
当然,他会如此,也是知道封姜实力,四个黑衣刺客而已,封姜完全对付得了。就算对方武力值过于出色,逃跑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躲在边上看了眼情况,确定封姜不会吃亏后,周尧没一点心理负担的,小跑着去了假山丛。
小花园虽叫小花园,实际不小,占地面积很大,光是假山石就几十块,有大有小,形状各异。
周尧不确定自己想的对不对,动作不敢太大,悄悄的,稳稳又迅速的展开了搜查……
所有高大的,可能会藏人的假山石,他都没有放过,小的,窄的,他也没忽略,将所有假山翻查了一遍。
没有。
哪哪都没有。
难道他想错了?
可这座宅子,除了密室密道,就是这里最为安全。徐风看着不像个傻子,该不会真的躲在那些密道里了吧!
正想着,周尧经过一处假山夹缝。
假山石很大,形状都不规则,所以两块或多块放在一起时,会有夹缝。这些夹缝不一定很窄,但通常很浅,一眼能望穿,所以别人也不怎么会在意。
若是有刚好有那么一处夹缝不一样呢?
宽窄足够一个人藏,又没人注意……
周尧眼睛登时一亮,重新搜索,改变着重点,果然,在一处三座假山相依的夹缝里,看到了一个人!
“徐风!”
徐风看到周尧,恨的咬牙切齿:“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来徐少爷找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安全啊。”周尧声音拉长,见徐风站起来,面色不善,手中短刀抵上了徐风脖颈,“别动。”
徐风:……“你哪来的剑!”
“拜徐少爷魅力所赐,今夜来了那么多刺客,地上不光是可怕尸体,还有锋利的刀刃。被绑一回,我怎么也得长点心眼,别被他人所制不是?”
周尧笑眯眯,徐风看的大为光火:“你胁持我没屁的用!我实话与你,就算你绑了我,今夜也走不出去,不若放了我,大家各自奔逃,是死是活全看运气!”
“你脖子上长的是块豆腐么?竟还相信我落到你手里是我太蠢?”
“难道不是?你不就——”
徐风说着话,突然眼睛瞪大:“你是故意的!”
故意落到他手里,故意套他的消息!
而他蠢的,把话都说了!
周尧点着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眼下能明白,还不算无药可救。行了,既然知道我想要什么,说吧。”
徐风牙齿磨的咯咯响:“老子之前都说了!”
“都说了?我看不尽然吧。”
周尧手中短剑往前欺了一分,长眉凛冽,嘴唇微抿,整个人被月光笼罩,有股肃杀的味道:“你手中图纸到底给了谁?拍卖会是怎么回事?重宝一起拍卖,说的是什么重宝?”
徐风本想嘲笑周尧,不管怎么折腾,怎么闹,最后不还是要求到他面前,等着他说消息?可他不敢。
短剑已侵入皮肉,他能感受到剑锋刺骨的寒,那是与冷寂冬夜不一样的寒,不仅能入骨,还能侵入血脉。
任心中如何不甘,徐风还是不敢不答,周尧比想象中聪明很多,他也不敢耍花腔撒谎。
“八日后小年,黑市地下拍卖会,包了醉红楼的场,子时开始。我的图纸,已经押过去了,对方说已搞到重宝,只是一些原因,当日才能到达……”
徐风说完,面色阴狠的瞪向周尧:“你知道这些也没有用,拍卖会都是发特制请帖的,你没资格进!甭管重宝什么样,你一根毛也看不到!”
“多谢徐公子提醒,我还真没这个请帖,看来得想办法搞一份。”
“你这低下的没人要的质子,不可能搞到!”
“哦,这样啊,非得高层人士才行……看来我要托大皇子的人情了。”
周尧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一副虚心受教,感谢提点的样子,徐风气的差点闭过气去,这讨厌的质子!
周尧并没有忘记此行目的,继续问:“黑市拍卖会是谁承接?与你接头的是谁?”
“黑市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道上的人!”徐风气狠了,干脆不看周尧,撇头看一边,“同我接头的是个中年男人,蒙着面,我不认识。”
“口音呢?身形呢?高矮胖瘦,行为特点,总能知道一二吧!”
徐风恼怒:“我哪记得那么多!”
“不记得?嗯?”
周尧手中短剑又往前欺了一分。
徐风闻到了从自己身上飘出来的血腥味,咽了口口水,怂怂的说了:“本地口音,身材中等!”
周尧若有所思。
本地人……么?
“还有没有其它?”
“此次黑市拍卖会宝贝很多,范围很广,听说很多他国富商也会前来。”
……
听完徐风所述,周尧越来越觉得,这里面水太深。
玉玺之事,不知多少人知道,但是想要,就得排挤别人,坑别人,拿到最准确的消息。而笃定自己拿不到的,也会利用时机,为自己蹭点好处,或坑敌手一把。
这一大堆人里,总有人离秘密最近,离的近,却没拿到东西,就会做局,钓鱼或套人。
别人,周尧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是陷在局里了,还是最深最低的底层,什么都看不见。
兵法里,有一招叫‘瞒天过海’,藏一滴水,就把它融入大海,藏一片树叶,就把它放进树林,秘密,其实就藏在公开的事件里,在你眼前,端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认出来。
周尧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但他觉得,传国玉玺没那么容易被谁拥有,上辈子人们闹腾了那么多年,不还是没结果?可传国玉玺没下落,黑市的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认真将知道的消息,经历的事,前前后后仔细捋一捋,周尧得出了很是要命的猜测。
皇宝重宝因突然夹带了传国玉玺,被很多势力盯上,计划来抢,抢时或许出现了意外,玉玺再次失踪,或许被谁拿到,但不管是谁,都想平息这件事,全部没声张玉玺之事,将锅推给了巨盗图七。
一般大盗,身上背个这样的名声都不会在意,反而会因此洋洋得意,因为这代表了本事,能力。但是图七不一样。
查到的消息里,图七从未在人前露过脸,行为诡秘,极有个性,爱玩,却不愿沾政事。他不愿意背这个锅,要为己昭雪,就会过来查。
查到蛛丝马迹,怎么找场子效果最好呢?
政局,他不熟,贸然插手怕出事,就编了个附加图纸的消息,用来钓人……
许这中间,图七顺藤摸瓜,找到了某一方向‘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合作一把,共同做大,黑路子加贵人大场面,才让局面纷杂,哪哪看不清楚。
若是这样,大盗图七必然就在这大楚都城,在这群围绕着重宝案的人里,或许他都已见过了!
这个猜测很大胆,有些太过不可思议,可周尧总结所有线索,包括上辈子知道的事,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或许仍然是错的。
但他没有方向,只能抓住这一条可行性路线。
如果他想的是对的,那么只要揪出图七,他就会得到最核心的线索,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想的是错的……至少能跟出一些线索。
周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想的很入迷。注意力一转移,握剑的手就没那么紧了。
徐风终于聪明了一把,一直眯眼盯着周尧,见周尧注意力转移,他侧身一躲,再一劈手,就打掉了周尧手中短剑!
周尧持剑相向,本意只是威胁,并没想要徐风的命,徐风这么配合,他已经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两人顺利逃走,剑被打掉,他并没有生气。
可徐风把剑打掉了,又欺身过来,扼住他的喉咙,他就不高兴了。
“徐少爷这是做甚?”
“你不是想杀我?我要告诉你,你还嫩着呢!我即便要死,死前也要带上你!”
徐风是真恨,下手劲力十足,来的真格,他要杀了周尧!
周尧脖颈生疼,一边去掰徐风的手,一边好言相劝:“你我无冤无仇,走至今日实是意外,你听我说,我们谁都不用死,我已经想好一个法子,足够我们安全离开……”
“呵,什么好法子?把我交出去立功,我死你站着走么?休想!”
徐风今日经历太多,意志已近崩溃:“老子那般聪明!那般精妙主意!让所有护卫护着替身杀出去,独留自己在此避祸,险是险了点,但十拿九稳能避过,偏你来了!”
“你就是我的克星,来杀我的!我如何能容!你还妄图狡言诓我,当我是傻子么!”
徐风根本不听周尧说话,身体用力压着周尧,手紧紧扼着周尧脖子,越扼越紧,越扼越紧……
周尧也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他与徐风同是少年,可徐风养的好,身量是他的两倍,力气也足,他根本反抗不过来,喉咙里像着了火,辣辣的疼,头也开始有点晕,眼前发黑……
要死了么?
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尧心底就燃起无穷怒火,他重活一世,是为了活的痛快,活的自在,活的没有遗憾,不是为了在这种地方重死一回的!
狠狠吸了口气,周尧脚跟一磕,手肘一拐——
徐风后膝一弯,胳膊一麻,不得不放开周尧。
猛得自由,周尧没狂喜,而是趁热打铁,又推了徐风一把。
他没有杀人的意思,真的只是出于自卫,轻轻推了一下。他只想拉开二人距离,保护自己,也让对方有停顿理顺思考的空间。
可就是这么不凑巧,徐风不知怎么的没站稳,脚一滑,人就往侧里栽了下去。
这里地势并不高,摔一下,顶多出点血,可徐风非常倒霉。
他一边摔,还一边咬牙切齿恨周尧,手上到处抓东西想扔周尧,抓着抓着,摸到柄剑。
正是之前周尧握在手里威胁他,又被他打掉的短剑。
他但凡有一点温柔之心,不抓它,改抓石子扔周尧也好,他偏偏用尽全身力气去够剑柄。
短剑卡在石缝的角度十分刁钻,夜色下谁都看不清,他这一使力,剑是拿出来了,却没来得及甩向周尧,先刺中他的脖颈……
原来短剑掉下来时,已经受力弯折,徐风这么狠狠一拽,弯折的剑尖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徐风要害,神仙也躲不开。
徐风竟就这么死了!
月光下,周尧看着徐风死不瞑目的脸,眉头皱起。
他还没来得及现出任何情绪,脖颈一凉——
一柄长剑抵了过来,有人,站到了他的背后。
“交出图纸。”
周尧不能转身,看不到来人,只能安静回答:“什么图纸?我没有。”
“徐风死于你手,你还说没有?”
“若你来的及时,应该知道,徐风死于意外。”
背后之人冷嗤一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周尧叹了口气:“原来阁下如此姿态,是来敬酒,倒是某无知了。”
“少废话,交出图纸,否则杀了你,我同样能拿到!”
“那你还废什么话!”
此人一来,带着冷肃杀气,开口言语刚硬,周尧不必细想,就知道难缠,语言机锋没用。
而对方会武,没什么耐心,他若要谋,必得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还不一定能成功!
不成功,也得自救!
周尧今夜设计被掳,哪能没半点准备,他不会武,伤人匕首大半只是装饰,真正遇到强人,不会有半点作用,能有用的,只能是毒!
周尧下狠心,拼着受伤,脑袋被削掉,突然侧首弯身,避过长剑,同时手往发间摸——
只要摸到发簪,折断它,里面的药粉就会飘出!
可惜弱鸡就是弱鸡,高手还是高手,虽然他出其不意躲过了对方挟在颈间的剑,对方却不会停,只会动作更快的重新挥出——
周尧的手还没摸到头顶,对方的长剑已抵到眼前,正正对着瞳孔,距离不过寸许!
这个瞬间,周尧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冷漠,无情,同冰凉月光一样的残酷。
这次是真要死了!
哪怕死过一回,再次经历这个瞬间,周尧还是有点害怕的,他紧紧握着拳,嘴唇几乎咬出了血。
突然间,“叮——”一声脆响,悠长尖锐,滑过耳膜,久久不散。
周尧眼睁睁看着一抹炫银闪过,直冲剑身,剑尖偏离,擦过他的睫毛,缓缓远去。
世界在这一刻悄无声息,所有感官拉长,他看到了剑的轨迹,滑出漂亮弧度,慢慢的,慢慢的落到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然后他看到了封姜。
封姜将长刀从黑衣人胸口抽出,甩腕一挥,看向他的目光幽深暗沉,似这漫漫夜空,似那深远大海。
“命都能豁出去玩,小哭包,你可真厉害。”
一看到封姜,周尧紧绷的精神就缓了下来,眼睛直直看着他,一眨不眨。
总是这样,明明没透过消息,封姜就是有本事找到他,就是能在这种时候救他。
连带着调侃,实则不赞同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就像一个大英雄,一个永远都不会失去,永远都在的守护者。
他的守护者。
“你来啦。”
周尧长眉舒展,眼睛微弯,颊边酒窝里盛的满满都是愉悦,真心实意的欢快。
这样的封姜,他怎么能不眷恋?
想起之前,看看现在,好像什么都变了,那些过往还未发生,可头上星月依旧,长夜寒凉依旧,他和封姜……也该依旧!
想着想着,周尧忍不住,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
封姜:……
眼看着周尧要把自己玩死,他顺手截了一截,本想讽刺嘲笑顺便怼两句小小教训一下,回报刚刚的‘坑害’,可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这人怎么又……哭上了?
那眼眉长敛,眼梢含着幽怨的样子,怎么竟像在怨他来晚了?
可这小哭包要哭不哭的样子着实也是可怜……
嘲讽的话憋回去,安慰的话又说不出来,封姜生平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小哭包还在看着他。
含嗔带怨的。
好像他不回句什么就是干了天大恶事,得遭天遣似的。
他没辙,也不好抓耳挠腮露洋相,摸着下巴,十分严肃的回了句:“……嗯。”
反正他这面相吓人,这样表现准没错!
谁知他这样一嗯,小哭包眼圈更红了!眼睛里水都要漫出来了!
周尧……周尧真的很难抑制自己。
封姜的确面相有点凶,眼神尤其厉害,有时都能吓哭小孩,可其实封姜其实很有原则,从不滥杀,有颗很明亮宽敞的,温柔的心。
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不会看到。
“啪——”一声轻响,是寒风掀起袍角,重重盖在身上的声音。
周尧猛然回神。
不对……眼下时机不对……
他不能这样!
他阖上双眸,深呼吸了一口。
再睁眼,抬头,眼角红意渐消,熟悉的骄傲放肆便回来了。
“你这样多管闲事,我也不会把到手的消息给你。”
封姜:……
刚刚还好呢,突然翻脸是怎么回事!
不过小哭包哭起来怪可怜,还是这样得得瑟瑟的好,虽然让人心痒想教训,好歹不会让人心疼。
他哼了一声,长刀归鞘,模样也是拽拽的:“我想要的东西,用得着别人帮忙?”
周尧立刻明白,封姜是故意跟着他蹭好处听消息来的,徐风的话,他全部听到了!
“你不会——”封姜觑着周尧的脸色,嘴角坏坏勾起,“以为我来专程救你的吧?”
“哈哈哈还真是自做多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