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威眉头拧得更深,两撇泼墨似的剑眉倒竖起来,就连眉心几乎跳动了几下。
皇上正愁没有借口削弱窦家的势力,此番,骁儿,云儿出事,正算是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必然会利用此事打压窦家。
窦威见窦清婉眼巴巴的盯着自己,露出一脸急切的模样,道:“婉儿,此事很棘手,你就别再多问了,爹和你二叔正在想办法。”
话虽是这样说,其实窦威心里也完全没有底。
窦清婉立在窦威的书案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紧盯着窦威,瞧见窦威深锁着眉头,也算看出来了,自己的父亲压根就没想到解决办法。
“父亲,不如,咱们进宫去求求太后吧,求太后在皇上面前替两位兄长说几句话。”
“太后一向疼宠婉儿了,婉儿去向太后求情,说不定有用,此刻时间尚早,婉儿这便去准备一下,随父亲一道进宫去。”说罢,也不等窦威开口,她便要转身出书房。
窦清婉还未来得及走出书房,却被窦威唤住。
“婉儿,你站住。”窦威挑着眉目,两道视线落在窦清婉娉婷如莲的背影之上。
“你进宫也没用,现下,根本就见不到你太后祖姑母。”若是能求太后,他一早就去求了,何须等到现在。
况且,皇上对外宣称,乃是太后求情,这才念在窦家世代尽忠的份上,没有波及到窦家满门,这已经是对窦家莫大的恩德了,若是今次再次进宫求见太后,岂不是让世人都知道,窦家恃宠而骄,忘记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
窦威心中不悦,说话的语气不免较平日重了几分。
窦清婉顿时收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杏花美目之中,见波光粼粼流转,“父亲,难道你已经进宫求过太后了?”
窦骁,窦云下狱当天,窦威确实进宫求见过懿德太后。
此刻,窦清婉问及,他沉着一张老脸,眉宇间阴郁之色更浓重了几分,“婉儿,爹确实进宫去求见过太后,只是眼下,太后静心礼佛,不问世事,根本无瑕见任何人。”
“父亲,您是说,太后故意躲着不肯见您?”窦威话音刚落,窦清婉想都未想,便一口问道。
太后早不礼佛,晚不礼佛,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关在佛堂里,不见任何人,就算是瞎子,也能看明白,这不就是想放着窦家不管吗。
窦威阴郁的端坐在书案前,并没有接窦清婉的话,算是直接默认了她的说法。
就算懿德太后出于窦氏,一旦亲生儿子与家族发生利益冲突,两者相提并论起来,自然是自个的亲生儿子比较重要,这一点,窦威心知肚明。
窦威一句话点醒了窦清婉。
依照如今形势,太后怕是指望不上了,想着自己的兄长,堂兄还蹲在天牢之中,窦清婉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着急之意。
窦骁乃是她的胞兄,只有窦骁继承窦家的家业,她将来才能有稳固的靠山。
她的兄长,一定不能有事。
窦清婉串联一想,一双杏花美目,更是急切的盯着窦威,问道:“父亲,克扣军饷可是重罪,您与二叔得尽快想办法,将兄长与堂兄救出来。”
“若是此事容易办,爹一早就处理妥当了。”窦威神色颇显疲惫,想来是因为窦骁,窦云之事,伤透了脑筋。
话毕,他冲着窦清婉无力的罢了罢手,“婉儿,你刚才回府,先回房去歇一歇。”
窦清婉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她红唇轻轻动了动,话还未脱出口,窦威的话音再次响起,“来人,送郡主回房。”
“是,将军。”芍药候在书房外,听见窦威一声吩咐,不敢有片刻迟疑,赶紧应声。
窦清婉只好将原本想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里,对着窦威福了福身,然后退出了窦威的书房。
窦清婉前脚刚离开,紧接着,一名作小厮打扮的男子也进了窦威的书房。
“末将参见大将军。”书房内,男子单膝下跪,恭敬的向窦威行礼。
窦威垂着双目,两道视线凝注在那男子的身上,抬手道:“起来说话。”说话间,他阴郁的眉头拉开,前刻阴云密布的脸色,此刻,稍微好看了些。
“是,将军。”男子应声,利落的站起身来。
男子抬头,只见他剑眉浓目,留着短短的胡渣子,五官生得极为硬朗,面部肌肤呈古铜之色,极为粗糙,这样的一个人,一看便知不是窦府的小厮。
“窦平,你家将军那边,可安排好了?”窦威一派威严的盯着那男子,冷声问道。
男子名唤窦平,乃是戍边大将军窦奎的左膀右臂。
这个窦平出至窦家远房旁系,更是小妾所生,身份低微,幸得骁勇,为窦奎所赏识,并在军中谋得官职。
此人为报答窦奎的赏识之恩,对窦奎忠心耿耿,成为窦奎的左膀右臂。
窦威话落,窦平拱了拱手,道:“禀大将军,我家将军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大将军一声吩咐,便能将两位少将军救出来。”
“骁儿,云儿定然要救,但是不可莽撞行事。”窦威微抬手,打住了窦平的话。
“传信告诉你家将军,让他暂时先按兵不动,虽然骁儿,云儿被关进了天牢,但是皇上想要定罪,也得经过三司会审,这期间,本将军再想想其他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暴露窦家的全部实力。”
窦家手握重兵,皇上已经尤为忌惮,如若再因救人之事,暴露了窦家背后隐藏的实力,那么,依照皇上多疑的性子,誓必会想方设法,将整个窦氏家族连根拔起。
“末将领命。”窦平拱手道。
话毕,窦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着窦平随意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复命,切记不可暴露了行踪。”
“请大将军放心,这等紧要关头,末将自会谨慎行事的。”窦平拱手恭敬道。
“末将告退。”说罢,又单膝下跪,再给窦威行了一礼,然后这才起身出了书房。
天牢。
早朝之后,窦威顾不得换下一身厚重层叠的官袍,便大步流星般直奔天牢而去。
刚行至天牢门口,一股潮湿,腐朽之气便迎面扑来,恶臭之气直接侵入肺腑,引得人胃里阵阵翻滚。
窦威不禁皱了皱眉头,沉着一张老脸,看向那看守的狱卒,道:“带本将军进去看看。”他说话的语气极为生冷,摆足了大将军的威严。
不待那看守的狱卒回话,便已经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里面走。
那看守的狱卒醒过神来,颇为为难的看了窦威一眼,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将军,这里乃是天牢重地,不……可,随意探监。”
“怎么,本将军也不行吗?”窦威停住脚步,猛然一回头,两道威严的目光紧盯着那狱卒,目光锐利,像两把利剑一般。
武将常年操戈,身上染了浓重的戾杀之气,窦威这一眼,看得那看守的狱卒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那狱卒咽了咽唾沫,稳住心神之后,才道:“将军,天牢里污秽……”
话还未说完,就被窦威极为不悦的打断,他蹙着眉头道:“带本将军进去。”简单一句话,语气却是十足的威严,容不得人半点反抗。
威严的话音在天牢中回荡,那狱卒壮着胆子,略微抬头看了窦威一眼,这一眼,正好瞥见窦威阴郁的脸色,顿时吓得一颗心漏跳了半拍,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将……军,这边请。”说话间,微躬着身子,几步绕到窦威的身前,将窦威领进了天牢。
窦骁,窦云被关押在最里面。
窦威凝着眉头,跟着那狱卒往天牢里面走,越往里面走,那股潮湿,恶臭之气就越发浓重,呛得人鼻子发痒,一路上,时而得见有老鼠窜东窜西。
四处周围,皆是墙壁,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自窗口处投射进来,整座天牢,阴森森,恐怖至极,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行至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那狱卒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窦威,恭敬道:“将军,两位少将军就关押在此处了。”
只见牢房中,关押着两名年轻男子,两人皆穿着白色的囚衣,头发有些蓬松,脸上也染了污垢,双手,双脚皆戴上了铁链。
此二人正是窦家的两位少将军,窦骁,窦云。
这才几日的功夫,两人皆是狼狈不已,早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少将军英姿。
牢房内的陈列极为简单,一张矮木桌,一张光溜溜的木板床,看来,这一次,崇帝是真想借此事,好好的打压一番窦家。
窦骁听见耳边沉稳的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来,他睁大双眼,看向牢门外。
入眼,正是窦威那一身厚重层叠的官袍。窦威紧蹙着眉头,静静的站在那里。
“父亲,您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出去。”窦骁见了窦威,原本灰暗的一双眼眸,瞬间染上了几分希望之色。
随即,窦云也撩起一双眼皮,两道视线落在窦威的身上,待窦骁说完,他方才问道:“伯父,皇上会如何处置我们?”
克扣军饷,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自从进了天牢,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
窦威单手背在身后,颇为心痛的瞥了窦骁,窦云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二人的话,少顷,冷声吩咐狱卒道:“还不将牢门打开。”
“将军,这……”狱卒盯了那牢门一眼,感到有些为难,说话的语气吱吱呜呜的。
“怎么,难道还怕本将军劫狱不成?”见那狱卒半天没有动作,窦威原本阴郁的脸色,更是下沉了几分。
摆足了大将军的威严,压得那狱卒险些喘不过气来。
那狱卒迫于窦威的威严,最后,不得不依言,将牢房的门打开。好在窦大将军是只身前来探监,加之,天牢重地,有重兵看守,他根本就不必担心。
牢门刚被打开,窦威撩了撩繁重的官袍,几步走了进去。
见那狱卒还守在牢房外,随即,他转身,吩咐道:“你先下去,本将军有几句话要说。”
“是,将军。”狱卒迟疑的片刻,不敢忤逆窦威的意思,恭敬应声,退了出去。
见四下安静了,窦骁拖着重重的脚链,手铐,几步走到窦威的面前。
“父亲,你可是想到救孩儿的办法了?”
又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窦云也拖着沉重的脚链,手铐走过来,他挑着双目,望着窦威,问道:“伯父,皇上可是想借由此事,打压窦家?”
虽然他被关在这天牢之中,不见天日,但是此事,他隐隐觉察到一些苗头,恐怕,这一次,皇上是不会轻易罢手。
窦威默了默,深叹息一口气,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窦云的话,换言道:“骁儿,云儿,皇上想要定你们的罪,也得经过三司会审,期间,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们救出来,切记,在天牢里要谨言慎行,不可画押,招供。”
“若是画押,招供了,就算最后,皇上赦免了你们的死罪,流放之刑定然是逃不过的。”
窦家堂堂的少将军,岂能受流放之刑,再者,流放途中,谁能保证皇帝不会出尔反尔,在暗地里下黑手。
窦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便正色道:“请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窦云不语,只对着窦威点了点头。
翌日,早朝刚过。
御书房外,只见窦威身着一袭厚重官袍,整个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高九持着一柄浮尘,站在窦威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阴阳怪气的笑了笑,道:“哎哟,大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早朝的时候没有禀报给万岁爷吗?”
窦威听着高九那阴阳怪气的调子,不禁蹙了蹙眉头。
如若不是窦家此番出了状况,就凭一个阉人,也敢这样与他说话。
窦威心中甚是不悦,却想着,还需要高九帮忙通传,只得咬了咬牙,将那一口恶气暂时给咽下,道:“九公公,本将军有事想求见皇上,还望高公公能替本将军通传一声。”
高九翘着一根兰花指,故意拿捏了一下架子,才道:“大将军说这话,真是折煞奴才了。”
“请大将军稍等片刻,奴才这便去替大将军通传。”虽然此时此刻,窦威形容颇有些落寞,但是就算再落寞,那也是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是老虎,而不是狗熊,高九又怎敢真得罪了他去。
窦威略扬起眉头,瞥了高九一眼,冷声道:“如此,便有劳九公公了。”
御书房内,崇帝其实早知道,窦威跪在御书房候见,之所以,迟迟不肯召见,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高九入内通传了一声,不多时,窦威便随他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崇帝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一派威严的端坐在龙案前。
龙案一旁的镂空香炉之中,正熏染着上等的龙涎香,袅袅的青烟自香炉顶部升起,四散开来,香气四溢。
崇帝垂着一双幽深的眼眸,手执着一只狼毫,好似正在批阅奏章。
窦威徐步走到龙案前,双膝一弯,身子匍匐在地,恭敬对座上的崇帝,道:“微臣参见皇上。”
崇帝没有立即出声,只见依旧他垂着一双幽深的眼眸,两道视线至始至终都落在面前的奏章之上,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游走,似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窦威一般。
“微臣参见皇上。”窦威略扬起眉头,看了崇帝一眼,再次高呼道,这一次,声音更是放大了几分。
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惊了一般,紧接着,他慢悠悠的扬起眼眸,双眼平视前方,两道视线落在窦威的身上。
“窦爱卿,你何时来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窦威已经足足跪了好一会儿了。
说话间,崇帝将手中的狼毫放下,冲着窦威虚扶了扶手,“窦爱卿,快快平身。”
窦威方才才在御书房外跪等了许久,此刻又下跪,一双老腿不免有些发麻,发酸,“微臣,叩谢皇上。”身子晃了晃,踉跄着起身。
崇帝干脆将手里的奏章搁置在一旁,挑着一双幽深的眼眸,凝视了窦威两眼,先开口问道:“不知,窦爱卿找朕,所谓何事?”
这句话,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窦威听后,只觉得心中气血翻腾得厉害。
窦威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他凝望着崇帝,揣摩着崇帝的心思,道:“皇上,是微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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