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太阳已经下山, 便是彩霞都已经消失得没剩几缕了, 祁云到家的时候已经暮色合拢, 村里的人已经吃过了晚饭三三两两摇着蒲扇凑堆闲聊纳凉。
这几天村里的话题自然是围绕地震来说的, 毕竟大队长火急火燎回来连夜召集大家开会动员大家捐东西帮助北边儿田山同胞这种事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几天前那个他们都睡得安安稳稳的夜里居然有一片城市被地震摧毁, 他们还在聊天打屁抱怨天气热庄稼被旱着要影响收成的时候, 另一方天空下的人却在生死之间挣扎。
虽然他们自己也算不上多富裕, 可大家都积极的捐了东西, 不拘是几分钱一碗粮还是别的。
江画眉知道支援志愿队是祁云提议的, 虽然心里满是担忧, 可在家里江画眉还是十分配合工作,趁着傍晚直接去老村长那边把家里的现金几乎都捐了出去, 只给家里留了五十块钱。
那多达两百多块钱的现金让老村长他们都惊住了, 这才明白为啥江画眉要这会儿单独过来捐, 老村长也明白, 让李晓冬别把江画眉捐款的数目透露出去,就估摸着说个十来块钱, 不过上交给公社那边领导的登记册就要写清楚。
江画眉留下这五十块钱包括了下半年家里嚼用以及她生孩子要花费的钱。
因为家里现在没人挣工分, 年底分粮的时候他们还要花钱补工分领粮食,除了生孩子之外, 坐月子的时候为了出奶得稍微开好点的生活, 平日的开销节省一下也尽够了。
“姐,姐夫是不是不回来了?”
大队长送物资去镇上之后回来说志愿队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今天姐夫都没回来, 看来姐夫是要直接在镇上就走了。
江画眉满脸担忧,下意识的往院子外小路上一望,却一下子看见了推着自行车推开竹篾门穿过篱笆进来的祁云。
江画眉一愣,而后站起身,想笑,却又不知道怎的突然没来由的流了满脸泪水。
江画眉放下手上的缝了一半的小布鞋,顿时又哭又笑的不顾大肚子跑出了大门扑到了祁云怀里,“你怎么才回来!”
纵使这个男人满身臭烘烘的,江画眉还是觉得这个胸膛温暖极了。
祁云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才侧脸亲了亲怀里小姑娘湿漉漉的脸颊,“抱歉。”
江画眉以为祁云这句道歉是在回应她的抱怨,顿时不好意思了,站起身三两下用手背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抿唇抬眸看着祁云笑起来,“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家里还有上次换回来的挂面,再拔几颗菜苗打两个荷包蛋。”
说着话江画眉扭头招呼江河帮祁云把自行车停放好,“阿云你先回屋歇会儿,面条马上就好。”
祁云任由江河接了自行车过去,自己站在那里盯着已经一脸笑意转身进屋里端了烛台往厨房去的江画眉。
这一晚祁云没有反对江画眉进厨房帮他下面的举动,神色有些深沉的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橘黄的烛光下面带笑意时不时摸一下肚子的妻子。
或许是因为他回来了,也或许是认为祁云现在回来就是不会去那个什么田山冒险救人了,江画眉脸上的笑透着股满足。
这个小女人的心很小,小到只希望自己家人能够平安就好了。
江画眉只以为祁云脸上神色沉重是因为放不下那边,虽然心里不安,可江画眉还是尽量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
好像若是她不小心提到了,祁云就会改变主意,连江河想要挨着姐夫说说话都被江画眉赶回了房间。
祁云洗了澡换了衣裳,回屋里陪着江画眉躺下了,也没吹灯,江画眉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时不时的抬眼去看祁云,即便是瞌睡上来了也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祁云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侧身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微凉的唇在江画眉额头上贴着摩挲半晌,最后低哑着嗓音轻声说了声“抱歉”。
这样突兀的道歉,江画眉要是再不懂就是傻子白痴了。
江画眉咬唇鼻息粗重的惊喘了一声,而后将脸埋进祁云怀里死死咬着唇哽咽,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不过片刻就把祁云前胸的衣裳打湿了。
温热的胸膛沾染到滚烫的泪水,泪水离开眼睛迅速变得冰凉,渐渐的祁云的胸膛似乎也冷了下来。
“我会注意安全的,别担心。”
祁云抖着唇想要说话,喉咙上却好似哽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说话都难以出声。
沉默良久,祁云能给出的安慰只有这单薄的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
江画眉贴在祁云怀里哽咽落泪,到最后渐渐平息下来,没出声了,可祁云能感觉到胸口那处衣襟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两人相拥着半夜都没有睡觉,一直到大约凌晨三点多,江画眉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祁云连忙跟着坐起来,下床摸索着将煤油灯点燃。
昨晚那截蜡烛因为一直没有吹灭,烧了半宿早就已经燃尽熄灭了。
江画眉哭久了又心情沉重,头昏沉沉的眼睛也疼得厉害。
不用照镜子,单单睁眼的困难程度江画眉就知道自己眼睛这是肿了,而且还肿得厉害。
“你是要喝水吗?或者想要上厕所?”
祁云不知道江画眉突然坐起来有什么事。
江画眉虚弱的摇摇头,挪着退往床边坐,看着像是要起床。祁云连忙上前把江画眉一把抱了起来,放到床边的竹椅上,自己单膝跪地握着江画眉的脚帮她穿鞋子。
江画眉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祁云的脸,祁云抬头看过去,让江画眉摸得更方便些。
“是要上厕所吗?”
江画眉不吭声,只是摇头,等祁云帮她穿好鞋子,江画眉站起来,努力的睁着眼转身从衣柜最下面翻出个包放到床上,然后给祁云装了两身换洗衣裳。
想了想又装了两件春秋季的外套以及一双胶鞋。
而后是家里的饼干酸梅糖块儿糕点,去年自家炒的红薯条红薯片也给塞了两大包。
“你要去救人,我不拦你,只是你要记着家里还有我跟孩子等着你,快点回来,我们等你。”
江画眉声音比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还嘶哑干涩得厉害,刚才不是她故意不搭理祁云,一来是心情沉重实在不想说话,二来也是嗓子一哽就疼得跟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痛。
祁云满眼心疼的上前抱了抱江画眉,而后一个用力将人抱上了床,轻轻的在妻子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唇在那里停留许久,半晌之后祁云松开,俯身又在江画眉肚子上落下一个吻,“我知道,我会回来。”
说罢不再迟疑,拎着包转身出了房间。
江画眉愣愣的看着虚掩上的房门,似木头人一般坐在床上,脸上的泪水又无声的流淌了下来。
祁云去江河房间临时把江河叫了起来,叮嘱他在家好好照顾姐姐,要是有事就去找俞婶子淘青或者老村长他们。
他不在家不能带江画眉去镇上看老中医,让江河每个星期都请袁医生帮忙检查一下。
江河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醒,祁云这么一叮嘱一开始还没回过神,只点头全都应了。
祁云出了堂屋反手把大门关上,扭头最后看了一眼亮着光的狭窄窗户,转身摸到柴房把之前才停好的自行车扶着出了院子下了小道。
中途离开村子之前不放心,祁云又赶着时间去敲了唐三儿的房门,带着请求的拜托他以后多照顾一下江画眉姐弟。
知道祁云是要走,唐三儿都叹着气让他注意安全。
祁云原本是想去找周国安跟李晓冬的,可一个是要过河,一个是要走一截蜿蜒小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天亮之前还只能靠双脚走路,所以祁云只顺路找了本身就处在村口的唐三儿家。
一路走了约莫两个小时之后天边才麻麻亮,这会儿也已经走上了相对平坦的马路,祁云连忙蹬着自行车埋头往镇上赶。
骑着车就快多了,半个多小时后祁云赶到了公社门口,看见祁云最后还是来了,已经在点名整队准备上拖拉机的龚书记叹了口气上前朝祁云挥了挥手,“赶紧吧,把自行车交给蚊子,到时候让他给你送回去。”
这会儿时间紧迫祁云也没多想龚书记为何要安排蚊子帮他送车回村里,连忙跟着一行十几个人上了拖拉机。
这些人都是各村自愿报名参加救援队的,有的是城里来的知青,有的是地地道道农村小伙儿,这些人无疑都是抱着不畏艰难不怕危险的心情过来的。
祁云挤在车斗里,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姑娘红肿的双眼嘶哑的叮嘱。
“老祁,你不饿啊?叫你吃馒头呢!”
熟悉到让祁云心头一跳的声音在旁边乍然响起穿透他深沉的思念愧疚落到耳朵里,祁云骤然回神扭头看过去。
周国安那二货正咧嘴冲他傻笑,穿过人的肩膀脑袋递过来的手里是个用油纸特别讲究的包好的馒头。
“你发什么愣啊?是不是想你媳妇儿了?哎我也想啊,也不知道甜甜看到我留的信会不会不等我了。”
周国安见祁云伸手接了馒头,收回手抱着馒头啃了一口,满脸惆怅的仰头对天叹了口气。
“嗐周兄弟,我说你能别对着我叹气么?你知不知道你没刷牙嘴有多冲人啊!”
“郑科长,这不是昨晚我跟老周怕半夜睡着了所以使劲儿吃大蒜把自己冲醒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郑凯旋满是嫌弃的声音,李晓冬满是歉意的低声解释。
祁云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扭头一看,这几个家伙居然全都在!
怪不得刚才龚书记说让蚊子帮他送自行车,毕竟怎么说他也跟郑凯旋交情更好。“你们怎么也来了?”
祁云心里有些感动,脸上露着笑眼眶却有点儿涩。
郑凯旋抬头一抹头发,摸完头发继续捏着馒头啃,“那有啥办法,还不是被我祁兄弟的情怀给传染了,我妈拿火钳追我的时候还骂我不可能有这种觉悟。”
“嘿嘿,老祁,咱们可是一起从一个学校出来的兄弟,同床共枕有了当然也要来个同生共死。”
这话说得原本心情还比较沉重的其他志愿者纷纷笑出了声,拖拉机上的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了。
周国安跟李晓冬是昨天下午送了物资来镇上,回去之后立马又计划着赶来志愿队的,结果周国安不敢说,李晓冬也怕被他奶关在家里不准出门,所以两个傻大胆干脆就半夜溜出来留信跑了。
或许也有他们没法面对即将结婚的对象以及刚结婚没多久的新婚妻子的缘故吧。
“龚书记,我提议咱们让老祁给我们唱一首曲儿,你们不知道老祁会唱的曲儿多了多了,在村里的时候成天就对着他婆娘肚皮里的娃娃唱哩!”
坐在前面挨着驾驶员的龚书记高声应和一声,“是不是啊小祁?那就赶紧给大家来一个振奋士气的!”
一车斗的人都跟着瞎起哄,祁云笑着摆了摆手,“好你个老周,居然卖我?那等我唱完了老周也得唱,不然我不干。”
于是周国安也被架上了架子,周国安就是个人来疯,这么多人起哄,自然是一腔胆气的拍着胸脯答应了。
祁云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放开嗓子唱了首调子比较欢快的《打靶归来》。
军人们打靶归来的愉悦自信欢快积极,无论是活泼的曲调还是浅显的歌词儿,都完完全全的体现了出来。
一群年轻小伙子听着军歌,心情一时澎湃,就好像自己也是那军人中的一员,现在的他们就是准备即将奔赴战场。
歌词简单易懂又多次重复,祁云不过是唱了两遍就有人忍不住跟着哼哼起来,到最后周国安瞎起哄的扶着前面的铁板儿站了起来,带着大家伙一起唱。
一群小伙儿扯着嗓子嚎了一路,也不知引得多少早起的百姓垫脚来看竖耳来听。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歌声飞到平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祁云做的是我想做却做不到的,或许写小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作者本人思想观念甚至曾经一闪而过的梦想等等内容的映射。
可能我的一些想法在我这个年龄段来说会显得有些搞笑,毕竟再过几年怎么说也是三十的中年人了,即使到目前为止我的少许坚持已经被现实残忍摧毁甚至再也建立不起来,剩下的我依旧要坚持,哪怕生活被他人的嘲笑充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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