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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认为是衣飞石那边出了差错,前院弟子堂的各个读经弟子们则是纷纷猜测,
姓王的上面真有人?
长愈宫的前院弟子堂往后山推举修业弟子有固定的时间,
正常而言是每年两次,
读经弟子通常要在前院服役读经读史三年,
这期间也包含了修习锻体修身的功夫,
能培养读经弟子做出很扎实的基本功。
今年的上半年推举已经结束,
下半年推举还有两个月,从时间上来说,这封推荐书就来得很诡异。
何况,
谢茂才入门不到十天,
又是个才被钱师叔盖章“交白卷”“没前程”的废柴,他凭什么比那么多辛辛苦苦修业工作的弟子们更早一步踏入后山?
在众人交织着嫉妒愤怒艳羡还有几分隐约巴结的复杂目光中,
谢茂拿到推荐书,提前回了弟子堂。
这时候尚且不到午饭时间,
乙亥三期的院子里空无一人。谢茂用曼珠空间的神契敲了敲衣飞石,
等了片刻也不见衣飞石回应,
他就知道衣飞石目前脱不开身。
他和衣飞石有约定的暗号。
最紧急的情况不必说了,
谢茂会直接把衣飞石挪到安全地方,
不必提前示警。
平时谢茂和衣飞石联系彼此,
则是用曼珠空间的神契。曼珠空间是衣飞石所炼制,
如今被谢茂所持,
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了一台只开震动的手机,
贴身揣在厚厚的棉袄里。敲一下,
若是马上有回应,
就代表身边无人,可以联系。反之则是不方便联系。
如果谢茂有急事,再敲一遍,衣飞石就会尽量寻找借口,避到无人处给谢茂发信号,二人私下联系。
思前想后,谢茂觉得也不到那个地步,反正是要“一起”吃午饭的,到时候再问问小衣怎么回事。
他怕自己显得太急迫了,衣飞石会误解他为此不高兴。他是有点不喜欢计划外的安排,却也不想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让衣飞石不痛快,他们俩的事,衣飞石想要私下安排一下,谢茂觉得吧,小衣也是可以独自安排的。
不过,谢茂总觉得这事办得不大像小衣的脾性。
他拿起钱师叔的推荐书,看了一遍,发现纸面上有些诡秘。
推荐信上的字迹潇洒冷瘦,细细看来,又隐隐有一丝亭匀的秀气。
这两种气质糅杂的笔迹很可能是是一封模仿字迹的代笔。不过,推荐书上的印鉴属于钱师叔,半点做不得假。修士的印记不单纯是丹朱墨色,通常还带有修士独有的气息,比任何等级的防伪都实在。
换句话说,写这封信的很可能不是钱师叔,但是,这封推荐信的内容得到了钱师叔的认可。
谢茂突然想起了每天给自己打饭的管饭阿姨。
那位阿姐在很多天之前好像说过,她要去找“老钱”给自己换个活儿?
……管饭阿姨的面子能有这么大?谢茂存疑。
到了午饭时间,谢茂还没跟衣飞石联系上,先去食堂打饭,顺便探探管饭阿姨的虚实。
管饭阿姨照例给谢茂满满当当一勺子雪汤羊肉,两眼笑眯眯“今天春风满面呐小伙儿。”
“……”破案了。
看这样子,还真是管饭阿姨把朕飞升进后山。
这日谢茂没能等到衣飞石给他的特殊点菜福利,因为,衣飞石亲自来前院了。
陪同衣飞石的还有招收他入千山殿的阮师叔,二人联袂前来,惊动了前院不少人。得知是钱师叔送了推荐书,荐举的就是近日来处在风口浪尖的主角——那个从来不肯老实上工的王修士,上下反应也很不一样。
同在弟子堂执役的读经弟子愤愤不平,若非不敢得罪长老前辈,被扣上狂悖不敬的罪名,简直都要串联起义寻找前院弟子堂的长老们要一个说法了。
我们辛辛苦苦执役,尚且要在前院熬三年,那个惫懒货色凭什么飞升入千山殿?
掌权知事的长老们则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
哦,钱昧又跟阮雨萌杠上了。
“我去见见先生。”衣飞石在钱师叔办公室小院门口停步,并不打算陪阮雨萌去找钱昧麻烦。
阮师叔对他特别客气,这会儿又忍不住劝说“你如今已经是长愈宫的亲传弟子,只待宫主出关,在大殿拜过祖师爷,就是堂堂正正的长愈宫长老,他不过是个读经弟子,纵然在俗家里是你的嫡兄,单论世外的关系,他如何能与你平起平坐?你要自重身份。”
相处多日以来,衣飞石已经放弃和他沟通了,对他的劝说含糊其辞,转身去寻谢茂。
“小师弟,我们千山殿绝不会收容他,你放心。”阮师叔拍胸脯打包票。
衣飞石对外只说谢茂是他的兄长。阮雨萌极其看不起资质十八等的谢茂,更看不上衣飞石对谢茂各种恭敬的姿态,每回都要苦口婆心地规劝。盖因二人用身份x变换出来的模样有异,谢茂是个精致的银发黑眸,衣飞石则是个相对普通的黑毛棕眼,阮师叔直接断定二人同父异母,且谢茂嫡长衣飞石庶幼。
若非害怕坏了衣飞石的道心,阮师叔简直想偷偷摸到前院弟子堂把谢茂干掉,以此减少他对衣飞石的影响。
“钱昧良心的,坏人道统掘人根苗的事儿,你也做得出来?!”阮师叔冲进办公室。
钱师叔正将脚翘在窗台上,敷着面膜,吃着李娘子炒的蛇油瓜子,闻言也不回头,冷笑说“阮雨萌,你说话要讲道理,我坏了谁的道统,掘了谁的根苗?”
“你为何要写信把那姓王的荐入千山殿?”阮师叔质问。
“这话问得没道理。我是前院弟子堂的掌事,我有向后山任何一殿荐人的权力,我想把他荐入千山殿就荐入千山殿,你是哪个名牌上的祖宗,我还得给你交代?敢问您道号上雪下焚?”钱师叔呸出一口瓜子皮。
“那姓王的资质奇差无比,照常理是放在前院观察三年,考其品性,再按照心性德行分配入后山。不求有功,但求无祸。他在前院才待了几天?锻体的法门交给他学会了没有?怎么就敢往我们千山殿推荐?你敢说你没有存着私心?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千山殿好!”阮师叔骂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按规矩,你收入千山殿的谢衣飞石,该不该先在前院待三年呢?”钱师叔反问。
“我师父是一殿之主,他收亲传徒弟,可以特招飞升。”阮师叔冷笑。
“那你师父雪焚真人有没有告诉你,像你这样私下强收谢衣飞石为徒,压根儿就没让谢衣飞石进前院弟子堂,等同于剥夺了其他各殿公平竞争天才弟子的资格,鉴于此,就算我强行给你们千山殿连续十年源源不断地荐入废柴,你们千山殿也不能拒绝?”钱师叔问。
阮师叔一时语塞。
长愈宫的前院读经弟子想要登堂入室,都得等着各殿大佬前来挑拣。
各位殿主遇到合眼缘的弟子便记名收走,前院弟子堂会照着后山殿主长老的意愿写好荐书。有时候为了几个殿主长老都很眼热的天才少年,各位大佬们便会在后台彼此竞争,获胜的彩头则是当年资质最好的弟子。
惊才绝艳的好苗子并非年年都有,若是遇到人才不济的小年,各殿都没有想挑拣的人才,荐人的权力就落在前院弟子堂手里,各殿则会被强行分配一波资质平庸的弟子。
——比如谢茂这样资质十八等的半废柴,搁往年都是强行分配,否则谁肯轻易收下?
阮师叔找赵师叔替他在前院搜寻资质良好的弟子,运气极好地半路截到了谢茂与衣飞石,直接就把衣飞石领回了千山殿,但这其实是违规操作。类似于衣飞石这样资质绝佳的天才弟子,想要的绝不止千山殿一家。
钱师叔冷笑道“你们千山殿不想要王信,这也不是不行,今天你就把谢衣飞石下放回前院弟子堂,重新让各殿殿主长老审看竞争。落英殿和披香殿也都在挑下一任掌殿人,那块飞石最终落在哪一家,这谁说得准?”
阮师叔急了“你不能以私害公!王信是我小师弟的嫡兄,自幼欺凌他,偏生我那小师弟生得规矩懂事,一味地讲究孝悌,对那姓王的言听计从,你让他到了千山殿,他为卑下,我小师弟为尊长,这叫我小师弟日后如何自处?”
钱师叔一口瓜子全部喷了出来,脸上的面膜都吓掉了“一个姓王,一个姓谢,你说他俩是兄弟?”
“所以我说这个姓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样都是儿子,无非是从不同女人的肚皮里生出来,一个有姓,一个没姓,‘谢衣飞石’这名字何其古怪?只怕是闭着眼睛随便起的!庶出怎么了?都是世外之人,他是我恩师的亲传弟子,是长愈宫千山殿雪焚真人的徒弟,不比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嫡子尊贵?我……”阮师叔越说越生气。
钱师叔重新抓了一把瓜子,闲闲地说“要不你回去问问你小师弟的想法?”
“我小师弟那么乖顺恭敬的性子,他能有什么想法?他说不得要哀求恩师,叫恩师收他嫡兄为徒,他来做执役弟子,我这个小师弟真的特别……”
“说不得你小师弟特别想和他老公双宿双栖呢?”钱师叔嘴里飞出一枚瓜子皮。
阮师叔瞬间消音。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钱师叔,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钱昧,拔剑!来战!”
钱师叔一溜烟就从窗户蹿了出去,边蹿边喊“千山殿剑修不要脸欺负前院废柴啦!前面弟子注意疏散善信,千山殿剑修狂暴打人啦!”
阮师叔御剑飞出,气得满脸铁青“钱昧你个不要脸的废柴,有本事来打一架!”
钱师叔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衣飞石重回前院,也算是衣锦荣归。
虽然他从来没来过弟子堂,拜山当天就被阮师叔带回了千山殿,火速成为近年唯一直升后山的传奇。
钱师叔的推荐书横空出世之后,曾经围绕在谢茂身边的议论和不忿就彻底消失了。
如孙师兄周师兄等人,依然对谢茂的境遇充满了不忿,可他们不再选择正面挑衅。他们这群仍在弟子堂的读经弟子,绝不会得罪一个即将升入后山的修业弟子,也不想得罪随随便便就能让谢茂升入后山的大靠山。
衣飞石出现在乙亥三期的小院之后,这一种“惹不起”的光环笼罩在谢茂身上,几乎成为实质。
谢茂原本在休息室里的小隔间待着,衣飞石进门之后,休息室里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哪怕长愈宫的内外之分不如其他宗门那么泾渭分明,读经弟子只是个过渡,每个读经弟子都能顺利晋升为修业弟子,可修业弟子与修业弟子之间,身份也有天壤之别。
整个长愈宫都知道雪焚真人在寻找衣钵传人,整个长愈宫都知道雪焚真人找到了他的衣钵传人。
衣飞石的前程非常明朗,他最次也是千山殿的长老,倘若资质逆天,他很可能成为千山殿的下一任殿主,甚至可能在千山殿主的位置上,进一步竞逐长愈宫主之位。
如今前院的普通读经弟子对衣飞石心存敬畏,敬畏的正是他不可限量的前程。
偌大休息室内闲杂人等一概退去,只剩下谢茂与衣飞石二人。谢茂将一枚仿佛书签的东西插在身边的沙发上,示意衣飞石周围都干净了,可以说话。
“我才见到了弟子堂递上来的荐书。先生要入内门?”衣飞石即刻问道。
“我没想入内门。应该是个意外。”谢茂将管饭阿姨的“许诺”说了一遍,“这位李娘子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是钱昧另有打算。他昨天还告诉几个小修士,要留我在前院弟子堂到天荒地老。”
衣飞石一听就知道谢茂又被同门找麻烦了,皱眉道“您很不必在前院待着。”
“这不是想着离你近些么?”谢茂先说了一句甜话,又指了指前院,“我这几天把那几个供奉神明的宫殿都转了一遍,里外倒是都很干净,与血饲没什么关系,就是很单纯的香火鬼道。滞留在此的阴魂也没有什么怨气,看来是自愿留下。”
衣飞石早知道谢茂留下绝不是无的放矢,闻言也不好再劝“您若不想离开,只怕就得进内门了。”
“钱昧有这么大的权柄?”谢茂很惊讶。
他拿到的是钱师叔写的推荐书,又不是千山殿发的录取通知书。
谢茂觉得以他目前的惫懒姿态,别说千山殿不肯收人,只怕长愈宫后山的所有殿主长老都不肯收他为徒。
衣飞石将千山殿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解释道“雪焚真人寿元将尽,千山殿后继无人,他绝不肯放我走。为了留下我,他就得接下钱昧的荐书。”
长愈宫各殿抢天才弟子的局面虽然很激烈,可是,被抢夺的弟子本身并没有任何发言权。
其余宗门会出现长老a出功法,长老b代师收徒,长老c许以继承权……之类种种诱惑条件,去贿赂讨好天才弟子,乞求得到天才弟子的垂顾,自愿拜入门下的荒唐事情,长愈宫则对此制定了极其严厉的规矩,完全杜绝了让弟子反客为主的可能。
长老们抢弟子是各凭本事,文斗武斗各显神通,然而,这种抢夺必须被控制在长老层面。待殿主长老们竞争斗赌出了结果,宗门直接安排弟子去某殿拜师,弟子就得去某殿修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哪怕雪焚真人这会儿对衣飞石再好,许诺给衣飞石的前程再是不可限量,一旦千山殿把衣飞石放回前院弟子堂,其余几个同样缺少继承人的殿主相继插手,衣飞石就不一定能回到千山殿了。
为了留下衣飞石,千山殿必须对前院弟子堂妥协,荐入十个谢茂级别的废柴也得咬牙收下。
“他倒是会甩锅。”谢茂摇摇头,“前院看得差不多了,我却不好随你去千山殿。”
谢茂在前院弟子堂已经成了一个大毒瘤,碍于他和衣飞石的关系,钱昧不想得罪未来可能成为千山殿主或长愈宫主的衣飞石,就不能把谢茂粗暴地赶出去。赶又不能赶,留着又糟心,还能怎么办?往后山送呗。
只要钱昧自己不吭声,除了千山殿内部,谁能知道谢茂是钱昧强行荐入的?这锅稳稳当当地扣在了衣飞石头上。外界只会认为是衣飞石顾念旧情,恳请雪焚真人把“兄长”收入了千山殿。
衣飞石在千山殿前程似锦,越是受到雪焚真人的看重,距离九紫山内门交流的资格就越近。
可是,他这样任何时候都不管不顾要先考虑谢茂的脾性,很显然是不适合此次计划。
谢茂的顾虑从某种程度上倒是与阮雨萌微妙地重叠上了——他不能在外人不理解的情况下,扰乱千山殿的上下尊卑。衣飞石在千山殿获得的资源和尊重,绝对是谢茂这个“废柴”望尘莫及的量级,衣飞石非要以尊让卑,只会让千山殿上下都不满。
衣飞石也不想让谢茂再留在长愈宫受人冷眼,轻声道“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茂忍不住搂住他,低声问“千山殿守你这么着紧么?”
平时除了吃饭,衣飞石都在修炼,千山殿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衣飞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尽量早些回家。”
——不必想了,雪焚真人盯我修行非常变态,只能指望早点拿到九紫山的传承,结束此次任务。
谢茂叹了口气。
“明日还要一起吃饭。”
“嗯。”
“我给你做好吃的。”
“您不必太辛苦,我早已辟谷,吃不吃都没……我想吃烤小羊。”
“点菜都没些新意,就是烤小羊烤小羊和烤小羊。得嘞,朕的大灰狼,明儿伺候您吃小羊。”谢茂凑近衣飞石,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辛苦你了,小衣,注意安全。”
……
阮雨萌赶到时,发现小师弟嘴唇有点肿,那个姓王的已经不见了。
“小师弟,你……那个世俗里的兄长呢?”阮雨萌脑子里轰隆隆地碾过钱昧提及的“老公”二字,近乎绝望地抗拒那个事实。不是的,那个姓王的肯定不是小师弟的老公!钱昧良心的吓唬我!
“他回家去了。”衣飞石不打算多说,“回去吧,今日还有许多功课。”
阮雨萌满头雾水,回家去了?回家去了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姓王的真的很奇葩啊,当读经弟子时就不认真干活,拿到修业弟子的推荐信直接回家去了,好像我们长愈宫的弟子身份很不值钱似的,让你当千山殿的弟子很委屈你吗?不行,这人太反常了,我得好好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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