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才刚刚从长信宫离开。
丈雪城信使状告林夫人鸩杀李仰璀, 从信使拼死逃亡的自述来看, 丈雪城已经落入了林夫人之手。兵权既然在自家闺女手上,林附殷就想着抹掉这点儿杀夫的插曲,给年仅七岁的外孙(实际上是林夫人)找一个更合适的帮手。
——他想调武襄侯林闻雅去丈雪城权北督军事。
但是,这事极其不好操作。
兵权不是爵位, 没有父死子继的说法。李仰璀没死,他名下几个儿子能够在他的帐下分掌丈雪城兵权, 一旦李仰璀死了,朝廷就应该重新任命新的北督军事。
何况, 如今北境没有战事, 朝廷裁撤北督军事一职也无不可。
武襄侯林闻雅是个荫官, 这么多年都在地方守备军中打转, 因是先帝母族, 位置倒是升得挺快,就是没什么实战功绩。皇帝提拔他执掌中军, 大臣们无人说话, 是因为皇帝卧榻之畔必须守着自己人。
现在林附殷想把林闻雅调去北境镇边,大臣们就不干了。
朝里又不是没有能打仗治兵的武将, 不说别的, 十多年前就镇守丈雪城的梁国公府是摆着好看的吗?如今北军最骁勇精锐的丈雪铁骑, 就是凉国公孔杏春当年在北境打下的底子。就算凉国公年纪大了, 他的长子长阳守备将军孔秀平, 不论是官职、年资、才干, 那不都是正正好吗?
反正, 没有凉国公府,朝里还有大把的守备将军等着去边军掌权。
谁不知道边军刷军功最快啊?干不了一辈子,咱干三五年钱也捞了军功也捞了,回朝说不定还能混个兵部尚书当当……
大臣们为了各自心里的小算盘撕得风生水起,谢茂又在丈雪城的问题上缄口不语,态度极其暧昧,林附殷支应起来颇不从容,终于进宫找妹子想辙来了。
他对太后的说辞也很正当:“衣家独大,恐非吉兆。”
西北的兵是衣家的,中军也是衣家的,不让咱们家自己人去把北军拿下,外甥这天下坐不稳!
林附殷说什么,太后都点头,哥哥说得对。她态度这么好,答应得这么干脆,一副“哥哥你在前朝做事,我和陛下肯定支持”的态度。
林附殷憋了一肚子长篇大论,要劝说太后信任娘家,要皇帝知道利害关系,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最后,他只能带着一肚皮太后赐饮的热汤离开。
宫人收拾林附殷遗下的茶盏汤碗,太后移驾西暖阁,写字静心。
暖阁里墨香四溢,太后纸笔缓缓写字,她写的是大字,半天才写了两笔。
谢茂这时候进来,径直进了书房,向太后报喜。
“六哥已经暂时安抚住了北军,目前由北府太守秋守志暂领北军,秋守志的奏折明后天就到。”
六王作为一个“恰逢其会”的宗室王爷,没有掌军的资格。
所以,六王拉扯了北府太守秋守志当挡箭牌。
太守本是守牧一方军政齐抓风光无限的封疆大吏,然而,谢朝在西北、北境、东域,都启用了不常设的督军事职位。
督军事行辕在兵权上比太守更高一级,太守府就失去了治军权。
丈雪城有一位北督军事统管北线疆域,北府太守只能老老实实地给北督军事行辕搞后勤。名义上文武不相属,可是北督军事是二品武职,太守只得三品文职,人家手里还有兵,太守府不就成了北督军事行辕的小媳妇儿?
如今六王收缴了北军兵权,随身还带了一道皇帝亲笔手谕,有兵权,有皇权名分,北府太守秋守志不服不行,只能配合六王行动。
太后放下笔,大宫女上来帮她放下掖好的阔袖。
她停顿片刻,才问道:“活着吗?”
“阿娘是问林家表姐,还是她的儿子?”谢茂扶她坐下。
太后就知道林质冰母子二人必然有一个不好了。
“冰娘……可惜了。”
不管死的是林质冰,还是林质冰儿子,这都是个不幸的消息。
“你六哥可说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信冰娘鸩杀夫婿。她不至于这么蠢。”
倒不是太后信任林质冰的心肠,而是她觉得以她侄女的手段,不至于毒杀丈夫还被人发现,更不会让人发现了还把人放跑,一路嚷嚷到京城告御状。
“这事儿可有点复杂。”
谢茂前世就知道个大概,所以他知道有机会去捡北军兵权。
这会儿得了六王的密报,看完之后,谢茂还是觉得整件事都太阴差阳错了。
李仰璀与林夫人的联姻成分特别复杂,李仰璀原配木夫人本有三子,林夫人又带了两个杨家的拖油瓶进门,局势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李二郎、李三郎不肯叫杨大郎哥哥,杨大郎也不愿意从大哥变二弟,家里一开始就没弄对上下尊卑,李家三个是大爷、二爷、三爷,杨家两个也是大爷、二爷。
北军统管七万兵马,四万步卒分驻北线,三万铁骑则一分为三,两万驻扎丈雪城,五千巡守胡杨塞,五千巡守鹞子湖,定期换防。
杨大郎、杨二郎随继母林夫人嫁进李家后,很快就进入北军掌握了一股兵权。
杨大郎在神女城守着八千步卒,杨二郎则进了骑兵部队,很快也顺利混到了单领五千骑兵的权位上。
他二人本就是当时东宫太子妃庶兄亲子,到丈雪城代表的是东宫,哪怕年纪再小,处于政治背景,李仰璀依旧将二人提拔得飞快。这种破格提升让李家三兄弟心里极其不快,因为顾忌大局,只能隐隐憋着。
大多数时候,李仰璀这三亲二继五个儿子都押兵在外,没有经常碰面,看上去还算和谐。不过,但凡是年节休沐回家,碰面不到三句话必然要打起来。
最裹乱的事是,两年后,林夫人和李仰璀的儿子出生了。
林家喜欢把女孩儿当儿子养,嫁出去的女儿大多数都战斗力十足,大林氏进宫就干翻了文帝元后,弄死了皇长子谢芳,小林氏(太后)也扶了两任皇帝(谢芝、谢茂)上位。
林夫人也是个不甘人下的角色,她第一任丈夫是杨家庶长子,顶头一个嫡出的太子妃姐姐,底下还有个与太子妃同胞的嫡子弟弟,正头婆婆钱氏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她在家娇养多年,给个庶长子做填房,还要受嫡系的窝囊气,差点没憋死。
所以,她在杨家住了三年,避孕药一碗接一碗地喝,咬死了不肯给杨竘生孩子。
她要离开杨家。
不管哪一种方式,迟早要离开!
杨竘在家中本也过得憋屈,意识到小娇妻对自己的嫌弃之后,更是心思忧愤,常常流连酒肆终日大醉。熬了两年身子骨就不行了,一次秋日酒醉,宿在了冰冷的凉台上,林夫人竟也不曾管他,一场大病就这么没了。
林夫人丧夫无子,在杨家守了三个月就搬回娘家别院,从此不再踏足杨府。
她本想初嫁从父,再嫁由己,总要给自己挑个能自由快活过日子的夫婿,哪晓得凉国公孔杏春旧疾复发,从丈雪城退回京城休养,北督军事的位置就这么空了出来。
东宫想伸手,林附殷也想伸手,林夫人再倔强也抗不过父族,抗不过东宫。
她只能被林家再嫁一次。
所幸,第二次婚姻的局势虽复杂,丈夫终于不再是个窝囊废了。
京中闺秀的日子憋得林夫人喘不过气,嫁到边城之后,这尚武粗犷的民风正合胃口。
手握兵权的丈夫在北境说一不二,大大小小的命妇千金都向百鸟朝凤一样簇拥着她,恭维着她。她父亲是内阁大臣,姑姑是淑妃,表哥是东宫太子,可她觉得,不管是父亲姑姑还是太子,都不如她的丈夫在北境一言而决来得威风。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闻到了权力的味道。
——在边城,好妇胜男儿,身为北督军事夫人的她,离权力太近了。
她不愿意给杨竘生孩子,可她愿意给李仰璀生。第一年,她生的是个姑娘,因在杨府喝了太多避孕药,这一胎所生的姑娘身体特别弱,落地只活了不到二十个时辰就夭折了。
李仰璀迁怒平素掐尖要强的二儿媳妇韩氏,认定是韩氏暗中捣鬼,使寒药在胎里害了小女儿,女儿夭折的当天,李仰璀就一碗药灌死了韩氏。李二郎闻讯从四百里外的丈龙城赶来,提剑要杀林夫人报仇,被李仰璀砍断了两根手指,含恨而去,从此父子反目。
两年后,林夫人如愿生了个健康的儿子。儿子周岁时,她就开始疯狂地抓取权力。
她用心腹“义弟”代管北境最庞大的马场,她掌握了所有从北境通往内地的商道,她安插家奴投身行伍窃取兵权,她挖所有人的墙角,抢所有人的权力。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儿子争抢。
她年迈的丈夫搂着她无奈地笑:“娇娇,别急,为夫还能活二十年,能活到鲜儿长大的那一天。”
她听而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丈夫有,儿子有,都不如自己有。她要自己有。
有丈雪城权力最大的土皇帝李仰璀保驾护航,林夫人又带着林家的资源人脉,这些年来,她一边安稳地养大儿子,一边朝着李家三子的势力蚕食。
最先被架空的就是与李仰璀反目的李二郎,他麾下一万骑兵被杨二郎侵吞,一路从丈龙城被驱赶到路乌塞、塔子沟、新河,最终只有五百步卒孤守眉山南小城,彻底被放逐。
李三郎见势不妙,领着五千骑兵长期巡守在外,一年半载才回防休整。
李大郎身为嫡长子没法儿跑,在李仰璀帐下经常被削,所幸李仰璀还记得要用亲儿子压着杨家两个继子的势力,这才没把李大郎削成光头。
所以,外人以为李仰璀身边是三亲二继五个儿子闹家务,其实,真正最早下场的是他的继室林夫人。他麾下三股势力分庭抗礼,势力最大的是林夫人,李大郎三兄弟与杨大郎两兄弟,联手才能与林夫人匹敌。
变数是从去年文帝驾崩,先帝登基开始的。
杨大郎的姑姑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林夫人的姑姑却从摄六宫事的淑妃变成了淑太妃。先帝也未尝不想压一压已成内阁首辅的林附殷。
这种情况下,在林夫人下场抢夺资源权力之后沉寂了数年的杨家兄弟,瞬间又抖了起来。
杨家血脉里似乎都有着一种得志便猖狂的疯狂。
先帝在位的大半年里,杨大郎夺走了林夫人手中经营多年的马场,斩杀了数十名林夫人安插|进军中的低级军官,杨二郎则直接抢了林夫人的商道。
如此嚣张的行径,引得李仰璀极其不满。恰林夫人憋了个阴招,借瘦马挑起李二郎与杨二郎争端,杨二郎得意洋洋领骑兵巡视商道时,被李二郎带一百个步卒伏杀在眉山南。
——这场劫杀的背后,隐有李仰璀的影子。
杨皇后的侄儿死了,岂能善罢甘休?
李二郎谎称是黑发狄人截杀商人,误伤了前去巡视商道的杨二郎。
李仰璀当即发令,使三千骑兵攻打乌神寨,枭首三百级,于鹞子湖畔筑成京观,以炫武泄愤。
乌神寨就是六王妃阿婆姮老阑栖身的老寨。平时黑发狄人散居眉山之南,只有年迈的族老、巫师才会住在鹞子湖畔的乌神圣地,此战中,黑发狄人族老、巫师皆被一网打尽,祭祀断绝,黑发狄人从此与丈雪城李家不共戴天。
就谢茂所知,前世李家内乱,黑发狄人趁机南下报复,丈雪城三万骑兵半数被烧死,半数被饿死,下场极其惨烈。
这辈子谢茂抢先一步使六王联络黑发狄人南迁,总算保住了那珍贵的三万塞上铁骑。
——李家依旧没逃过灭门的命运。
杨二郎的死被黑发狄人无辜的鲜血抹平,杨大郎自知危险,向朝廷具折请求调回京师。他在边城刷够了军职军功银钱,回中原随便哪个州郡做个守备将军,哪怕是回京养老,也比在李家父子的屠刀下煎熬来得强。
这时候,杨皇后薨了,随后先帝山陵崩消息传来。杨大郎借口替姑姑奔丧直扑京城。
李三郎将他追回,拖在马后,一路拖回丈雪城,活生生一个人拖成死臭腐尸。
林夫人幼子李鲜方才六岁,被李三郎用杨大郎腐烂的腿骨塞进嘴里,又惊又吓又恶心,生生吓疯了。不等李仰璀问罪,李三郎带着骑兵又呼啦啦地跑了。
李仰璀深爱林夫人,故而极其珍视幼子李鲜,找遍北府名医都治不好小儿子的疯病,李仰璀又气又恨,发誓要杀三子替幼子复仇。李三郎出关之后就跑得没了影子,李仰璀竟要点兵去追杀,李大郎、李二郎苦劝不听,父子辕门内拼杀一场,李仰璀老当益壮,李二郎又少了两根手指。
最终林夫人出面说情,李仰璀抱着爱妻大哭不止,李大郎从此对林夫人心悦诚服。
李二郎对李仰璀早已没了父子之情,见大哥又被林夫人惺惺笼络,暗中与李三郎联络,欲杀李仰璀、林夫人、李鲜。李三郎带骑兵埋伏在丈雪城外,李二郎则在正旦家宴上鸩杀亲父、继母、亲弟三人。
李大郎负责城防,早察觉李三郎踪迹,前去劝说。李三郎尚有几分孝心,被李大郎说得不住流泪,正要答应回府向父亲请罪,李大郎被人从背后一箭射死。
至今都没人知道射死李大郎的兵卒是受何人指使。
这兵卒在突然拉弓射死李大郎之后,就被身边急切的同袍乱刀砍死了。
悲愤欲绝的李三郎抱着大哥尸体杀进家门,他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大哥,但他知道杀人者必是本家人!北督军事府中,李仰璀与李鲜皆已被鸩杀,遍寻不着林夫人。在李三郎想来,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丈夫与儿子?如果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她怎么可能独活?
他最后找到大哥大嫂的小院儿,还在坐月子的大嫂被砍成两截,两个小侄女仅着单衣,被淋水扔进雪地里,小的没救了,大的搓醒之后只哭了一句:“二叔……”就晕了过去。
李三郎决定找李二郎问清楚。
若是李二郎杀了大哥,杀了大哥全家,他就要杀李二郎替大哥报仇。
此时,丈雪城内外一片混乱。
早有准备的六王身携王命旗牌,趁乱扑杀了李二郎、李三郎。
——丈雪城兵权多在李仰璀、李大郎之手,李二郎早已被贬不掌军,李三郎将三千骑兵留在城外,只带了两千人进城,何况,在巷战中,骑兵根本不占优势。六王只差遣了数十名猛士,伺机接近疯狂中的李三郎,很容易就将之扑杀。
惟恐北军不稳,六王一边祭出皇权大旗,一边领八千黑发狄人轻骑压阵,另请北府太守秋守志前来坐镇抚军。
李仰璀虽在丈雪城经营十余年,然而他手底下势力纵横交错,也算是内斗了十余年。
相比起衣尚予对治下的统治力,李家在丈雪城就差得太远了,有六王执王命旗牌坐镇,北府太守也赶来主持大局,北军并没有人愿意闹事。——闹什么事?李家几口子内斗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他们自己斗死了,没一个人觉得奇怪。
李家会落到这步田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太后皱眉问道:“冰娘呢?”
这就是谢茂觉得阴差阳错的地方了。
李二郎欲在正旦家宴毒杀父母兄弟,林夫人也恰好想在那一天杀了李鲜——她是个骄傲的女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痴痴呆呆的活下去。她宁愿杀了李鲜。
李二郎将鸩毒下在了羊肉羹中,边城风俗,正旦当日不分年女老幼都要吃一碗羊羹,吃不起羊肉的,用羊骨汤熬菜也要煮一锅羊羹。李家在丈雪城日久,也年年遵循着此地风俗。
再次碰巧的是,林夫人也选择了在羊肉羹中下毒。不过,她将毒放在了李鲜的碗里。
碗里有毒,羹中也有毒。李鲜吃的那一碗羹,毒性极强。
李鲜被吓得疯疯傻傻痴痴呆呆,依然最敬爱父亲,端起母亲给的羊肉羹就往父亲嘴里喂,不断说:“阿父,吃,阿父,好吃。”
林夫人不及劝阻,李仰璀已经吃了一口。
仅仅一口。
李仰璀又喂儿子吃:“鲜儿吃。”
林夫人以为无碍。她下毒很有分寸,一整碗羹毒死六岁的儿子绰绰有余,一口吃食顶多让丈夫病上几日。她本想看着儿子吃完,事到临头竟有些伤心,借口避了出去。
——这一避,让她避过了李二郎的残杀。
李二郎前来“给父母拜年”时,只看见死去的李仰璀与李鲜,他曾经最恨林夫人,如今最恨李仰璀,操刀将李仰璀十根手指全数斩断,剁碎,又将李仰璀十个脚趾头砍了下来。发泄完之后,他才开始四处搜寻林夫人。
林夫人在后宅中极有手段,除了一早就被丈夫迁怒灌药而死的儿媳妇韩氏,大儿媳妇赵氏、三儿媳妇江氏,都被她笼络得极好。李二郎进府之后,江氏见他发疯似的砍杀公爹尸体,吓得赶忙去找林夫人,要她快跑。
李二郎遍寻不着林夫人,本就疑心有人告密,大嫂赵氏已听说了他在府中的暴行,在他搜到自家院子时怒斥不孝逆子,被李二郎一刀砍死。
太后轻叹一声,道:“想必李仰璀的印信,也是被李二郎窃走。”
谢茂摇摇头,道:“信使是李三郎派出来的,他拿了李仰璀的印信,去邻家抱了个刚出生的孩子,上京告状不是为了林夫人。他是恨舅舅。”或者说,他恨当年把林夫人当纽带,把杨大郎、杨二郎串联到李家分权裹乱的所有人。
不过,先帝已经死了,杨大郎、杨二郎也死了,他唯一能恨的就只剩下林附殷了。
哪怕林质冰是出嫁女,她在夫家做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杀的还是北督军事这样举足重轻的二品高官,身为她父亲的林附殷就得羞愧隐退。教养出这样恶毒的闺女,还有什么资格高居朝堂之上?
“不是李仰璀的孙子?”太后惊讶极了,“那他家岂不是……”
谢茂道:“有个孙子。确是李大郎的嫡子,李仰璀嫡长孙。让林家表姐抱走了。”
太后轻叹一声:“本以为冰娘聪慧。到底还是被眼前一步迷花了眼。”林夫人若不那么着急下场抓权,缓缓图之,李家绝不是这个局面,她也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说这句话时,看的是谢茂。
谢茂笑道:“阿娘看儿臣做什么?儿臣不着急。”
“林附殷才来问了,他想调林闻雅去丈雪城。你呢?你是什么想法?”太后问。
“本来也该他去。”
太后都惊了:“我儿……”
“中军本就是为戍卫边城所建,当日北境战事平息,中军便一直驻扎青梅山。”
“如今北军驻防北线也已经十多年了,骑兵不动,四万步卒以五千人为一期,轮番回京休整,林闻雅领中军往丈雪城换防。”
谢茂早就想好了,只要衣尚予在京城一天,中军就是衣家的私兵,谁都指挥不动。直接让林闻雅把中军分批轮换到北军去,兵员进行交换稀释,两边都安稳。
当然,前提是,北线暂时不会有战事。
“林闻雅资历太浅未经实战,搁在边城太过儿戏。”太后公然反对。
“如今北境安稳,儿臣打算撤了北督军事行辕。中军调往北线,分驻丈雪、丈龙、神女三城与胡杨塞,归当地太守辖制。待中军轮换完毕,给林闻雅调个太守当。”谢茂随口说道。
太后眼睛都瞪圆了:“他是武官!”没见过用武官当太守的。
“给他配个懂事儿的郡丞。”谢茂都想好了。
许久之后,太后才慢吞吞地问:“你六哥呢?”
谢茂从太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儿不太寻常的味道。不像是打听政敌(康妃)的儿子,倒像是有点想给自家亲戚求个官的意思?本来就打算重用六王的谢茂又装大尾巴狼,迟疑道:“六哥倒是堪用。不过,他是宗室……”
宗室离权力太近,多半都会垂涎帝位。除非皇权极其稳固或者极其不稳固,否则不会有皇帝重用宗室。皇权稳固,皇帝能压制宗室,不怕被篡位;皇权不稳固,皇帝要亲族帮忙对抗世家、权臣,所以得用宗室。
太后似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有说话,保持沉默。
谢茂确定亲妈跟六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既然太后不肯说,他心里好奇也不会追问,只装着斟酌许久的样子,向太后求教:“阿娘,儿臣向来欣赏六哥人品才干,此时身边无人,若六哥为儿臣臂助,则诸事可期。只是儿臣登基方才数月,第一不知道六哥是否甘愿入朝侍奉,第二儿臣这皇位是先皇所遗,兄终弟及,若六哥也存紫微之望……”
太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谢茂一眼,提醒道:“他纳黑发狄人为妃,紫微星远在天边,与他无干。”
谢茂略尴尬。他当然知道六王对皇位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风,顺便遮掩一下自己重生的外挂,哪晓得一不小心就装过头,忘了六王纳异族王妃的事了。
旋即听到太后轻声道:“你写信问他吧。到底是亲兄弟,你如今处境艰难,他未必不肯入朝帮你……阿娘也有很久不曾见过他了。”六王常年在江湖上游荡,只在文帝山陵崩时进宫奔丧哭灵。不过,太后那时候只是个太妃,见不到六王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