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 家里热热闹闹筹备了年货, 家里工作的厨师、保姆们, 也都纷纷开始休假。
家里只剩下几个没有亲人或是不愿回老家过节的工人, 有时候忙不过来,徐以方干脆就亲自动手, 她的家务能力比宿贞强多了,上上下下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谢茂与衣飞石忙完了外边的应酬, 把刘奕交给他爹妈,回家写春联。
宿贞这边几栋别墅, 大门小门都要贴新联, 谢茂嫌工作量太大,只管写福字, 春联全部差遣给衣飞石和容舜来写。衣飞石一笔字铁画银钩, 写春联是尽够了。容舜从小读书练武一把抓,衣飞石还担心他没功夫练字,哪晓得容舜的毛笔字居然也写得有模有样。
写好春联之后,常燕飞、昆仑二人负责张贴。
衣飞石所写长联挂在大门外边,容舜写的小联则贴在院子里。
“诶?茂茂怎么又不见啦?”徐以方端着刚炸的糖油果子出来,分给常燕飞和昆仑吃。
那边石慧正缠着衣飞石要签名。
《岳云传》从点映到现在, 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话题度爆表,热度持续不减。
石慧虚荣心很强大,不过,她属于既虚荣又低调的暗骚型, 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们纷纷坠入“泥石流”的大坑,她一边暗爽另一边还是暗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石信臣是我哥哥”的消息。
不过,找衣飞石拿亲笔签名,在好朋友们面前暗暗地炫耀一下,肯定免不了。
——她打算把签名送给自己目前关系很好的闺蜜西西,西西是泥石流的脑残粉。
衣飞石在石慧递来的本子上顺手描了个花押,起身接了徐以方递来的糖油果子,说:“先生在做给您的新年礼物,明天就是除夕了,怕时间赶不及。”
听了这个解释,徐以方原本就笑眯眯的模样显得更慈祥了,拉着石慧说:“小姑娘家不吃油炸的果子,闷了痘痘不漂亮。徐妈妈做了蒸糕,酸奶味儿的,你来尝尝——哟,让你哥哥看作业?”
石慧举起那个本子,看着衣飞石描出来形状圆饼饼的花押,有点失望:“西西是哥哥的粉丝,我给她带个签名。”
徐以方照顾孩子上心,立刻就知道了:“西西是那个笑起来有个酒窝的姑娘?”
“嗯哪,上回她从机场回来,顺便来家接我去市里。妈妈你还记得她呀?”石慧挨在徐以方身边,眼神瞥向衣飞石,“这个签名好奇怪。”
衣飞石这个签名和普通人太不一样了,石慧隐隐觉得哥哥是不是不乐意给签名,故意瞎签一个糊弄自己?然而,从小被欺负着长大,石慧求衣飞石做一件事已然心怀忐忑,并不敢直接问。
她知道衣飞石对徐以方很尊敬,有那么一点想让徐以方帮忙找衣飞石问问清楚。
徐以方才认真看了她本子上的“签名”一眼,说:“是有点奇怪。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写了。这个叫‘花押’,古时候签订契书或者交接公文时会使用这样的图案,就像防伪标记。你看,外面这一层,是个‘石’字,中间包裹住的上面部分,是个‘信’字,下面是‘臣’字……”
衣飞石签名时直接使用花押,显然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手迹流传出去,这是谢朝时养成的习惯。
石慧深觉自己小人之心,满含愧疚地悄悄回头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站在廊厅前看手机,侧颜在阳光下精致得宛如画卷,她赶紧摇了摇头——太惨了有木有!谢哥哥是哥哥的,容舜哥哥是童姐姐的,我眼光已经被养得这么高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容舜匆匆忙忙出来,询问衣飞石:“老师,您和先生商量好明天在哪儿过节了么?”
衣飞石很意外:“怎么?”
这件事还需要考虑吗?
徐以方在堂,谢茂肯定要跟妈妈一起过春节,衣飞石在容家原本也没有正式的名分,从前可以用容舜老师的身份出席,今年去了怎么安排座位?他当然带着石慧在家里陪谢茂和徐以方过节。
容家那边,宿贞作为正经掌权的长房大太太,除夕家宴肯定不能和从前一样不出席了。容舜不必说,肯定是要带着未婚妻童画一同去拜见老人家。
——至于常燕飞这个常年不着家的拖油瓶,他想去老宅就去老宅,想留别墅也行。
在衣飞石的心目中,这就是个理所当然的安排。容家老宅的想法与他脑回路出奇地吻合。
事实上,以谢茂和徐以方的开明,只要容家老爷子老太太不介意,他们母子俩打包去容家过节也行,谢茂完全不抵触去容家做上门女婿。问题在于容家并没有提出邀请,他俩总不好主动要求吧?——容家内部很可能还有些事情要协调,每年春节都是容家权力交割的关键时期。
“爸爸想在轮回之前,吃一顿团圆饭。”见衣飞石毫无所知的模样,容舜就知道话没传到。
容锦华提出吃团圆饭的要求之后,容舜第一反应不是找衣飞石商量,而是询问宿贞的意见。甭看宿贞在衣飞石和谢茂跟前和善温柔,容家上下谁没吃过她的暴脾气?她要不同意,容锦华这顿“团圆饭”肯定就吃不成。
“妈怎么说?”衣飞石问。
“妈妈说她会安排。我以为已经安排好了……”容舜略微讪讪。
容舜习惯了雷厉风行的宿贞,也知道宿贞说一不二绝不会撒谎,今天来家里见徐以方高高兴兴地准备明天的年夜饭,半点儿没有放衣飞石离开的意思,他还认为是谢茂又犯病了,扣着衣飞石不让走。
哪晓得衣飞石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我会和妈妈说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你去吧。”衣飞石说。
宿贞与容锦华决裂,是因为她知悉了容舜的身世。现在容舜出面斡旋此事,身份相当尴尬。
容舜点点头。
衣飞石正要回隔壁去找谢茂商量,见容舜钉着不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爸爸他要去轮回了,最后吃一顿团圆饭,是他临走前唯一的心愿。”容舜说得干巴巴的,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容舜一向都很清楚,他在乎容锦华,宿贞也是真的爱着容锦华,唯有衣飞石,这是位夺舍的老鬼,对容锦华不过存着一点儿面子情罢了。容锦华的最后心愿,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也可以对宿贞哀求,毕竟少年夫妻,宿贞情真意切地爱着容锦华那么多年,他求宿贞也是有的放矢。
唯独对着衣飞石,他说容锦华如何可怜遗憾,都不能影响衣飞石的决定。
“妈那边……我不能狠劝。我肯定会去。”衣飞石向他保证。
见容舜依然情绪低落、显出几分无能为力的落寞,衣飞石拍拍容舜的肩膀,劝道:“你已经尽力了。长辈们的事,不由你始,也不由你而终。你才是这段关系里的受害者,你不用补偿任何人。如果有人因此受伤,有人因此遗憾离去,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对任何人感到愧疚。”
衣飞石从身边的果盘里随手拿了一个苹果,递给容舜,“去童童削个苹果送去。”
容舜原本有些哽咽,想起童画,心中阴霾即刻散了大半:“嗯,她说给您做烤羊肉串,我去看看好了没。”
衣飞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从前你都是赖着君上不放,师父可比爸爸靠得住多了。
……血缘这个东西,真是残酷又无趣。
“先生,我回……”
衣飞石推开卧室大门,骤然看见谢茂与一个赤条条的男人站在一起,吃了一惊。
他没有感觉到卧室里有任何多余的气息,因是自己家里,所以没有敲门请示,直接推门就进来了。现在稍微有些后悔——脑子里还有点乱。
“被捉住了。”谢茂丝毫没有被捉奸在床的慌张,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笔,“这么早就吃饭了?”
衣飞石这会儿才看清楚,站在谢茂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尊制作得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偶人。谢茂本就是替身术的祖师爷,失去从前记忆之后,他制作的傀儡偶人也是惟妙惟肖,几乎看不出破绽。
看清楚那赤条条的男人不过是一尊傀儡之后,衣飞石反而更吃惊了。
他走到那尊傀儡偶人面前,看着傀儡的面目:“先生,您这是……”
这一尊傀儡偶人与谢茂长得一模一样,下嘴唇的中央还有一道诡异的金痕,一直蔓延到下巴。
“我翻了所有谢润秋相关的情报,和谢宗宝也聊过,”谢茂指了指手机,他和谢约翰一直在通过加密通信交流,“美国和暹罗国情不同,直接冲到华府谢润秋的宅子里杀人,可能会上国际新闻。”
谢润秋在美国的地位不仅仅是高官白手套那么简单,他本身就是美国在玄学界的掌权者。
谢家能在华夏的海族计划里直接分一杯羹,可见谢润秋的能量强大。——仅仅因为谢润秋曾为华夏的海族计划立功,国家机构就接纳谢家直接瓜分利益?世上哪有那么善良的“太子”。
能上桌子分蛋糕的,没一个是跟班,统统都是玩家。
相比起谢润秋从海族计划中分润的利益,容家经手的那一点儿淡水净化项目简直微不足道。
在综合评估过谢润秋自身和身边的力量之后,谢茂依然有把握杀了谢润秋。
他顾虑的是,杀谢润秋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不是官面上的牵扯,就是很单纯的上新闻。
事情闹得太大了,他难道要真的躲到乡下去种田?太子只怕也不会很高兴——大概全世界都会认为,谢润秋的死亡是太子指使他去干的。这对太子的政治信誉也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想要尽量悄无声息地办完这件事。
所以,他的计划是——
“您想让大公子带着傀儡回去?大公子做内应?”衣飞石坚决反对,“先生,这太危险了。”
“不。我的计划是,”谢茂将手搭在傀儡偶人的肩膀上,“你扮作谢宗宝,我当你的属下。你带着这具傀儡‘谢茂’回去。怎么样?我们联手干一票。”
衣飞石考虑片刻,答应下来:“是。”
他不希望谢茂涉险,不过,玄池两度被废,衣飞石如今修为还不如谢茂,仗着记忆见识兜底罢了。
不让谢茂同行,衣飞石很大可能无法完成刺杀计划,谢茂也不会同意。
不如同去。
衣飞石没有为了安危考虑缠着他这不行那不许,谢茂相当高兴,说:“待会儿让岳云送一瓶谢宗宝的血来,晚上我给你做个替身标记。明天就出发。”
“……明天是除夕夜。”衣飞石提醒他。
“谢润秋那边也过春节。他是个谨慎的人,年节期间比寻常防守更严密。”
谢茂故意挑了这个日子去刺杀,他不想让谢润秋活到大年初一。
衣飞石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一贯的行事规范告诉他,他这会儿就应该回答是,其余什么都不说。
他应该忘掉容舜对他的请托,忘掉容锦华即将轮回的这点儿“私事”。不管容锦华是否留下最后的遗憾,那都是他的私事,和君上有什么相干?因容锦华误了君上的事,就是因私废公。
“容爸爸那边……想吃了这顿团圆饭,再去轮回。”衣飞石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