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想起铠铠最初念叨的绕口令, 问道:“那是我将自己投入轮回?”
据铠铠所说, 他和衣飞石对铠铠的吩咐并不一致。既然衣飞石不敢将谢茂投入轮回, 谁能将他投入轮回?
谢茂此时修为虽不及衣飞石, 眼界仍在。衣飞石目前所展露出的实力,与谢茂“印象中”诸天诸世界的大能相比也毫不逊色。铠铠记忆中的“君上”能对衣飞石做修为上的指点, 那证明世上能让“君上”重入轮回的力量已屈指可数,普通的劫数已经对他无可奈何。
“君上为何堕入轮回, 我不知道呀。”铠铠怯怯地说,“哥哥跟着君上下界, 凡间容不下哥哥, 哥哥只能跟君上一样封印修为——这个封印的事,就由我来做嘛。哥哥要我封至临界之前, 这很危险啊, 万一不小心突破了,要么是哥哥再次破碎虚空飞升上界,要么下界就被哥哥崩坏了……”
谢茂见它一边说一边瞥自己脸色,接了它的话茬子:“我让你把他的修为多封印一些?”
“是那样就好了,我也不用那么为难。”铠铠很做作地叹了口气,“君上要我把哥哥的记忆一起封了。”
可惜, 谢茂如今被斩了前尘,根本无法理解铠铠所描述的那种暗恋与谋算的心情。他冷漠地掌握了这部分或真或假的情报,指了指沾血的太一镜,说:“这部分记忆呢?”
“没有呀。”小号版的铠铠蹲在太一镜上,“君上做事滴水不漏, 把这部分记忆抹去了。我记得,可是,我不能把记忆取出来,要不然不就被哥哥发现了?哥哥又不傻。”
那看起来我很傻?谢茂将小玩偶似的白衣小童握在手里。铠铠顿时就吓傻了,一动不敢动。
谢茂直接将它的脑袋拆开,脑袋里自然空空如也,不过,仔细看,能发现一小团由灵光与宿慧刻绘模拟出来的脑子。
按说人的记忆应该储存在肉身之上,魂魄离体之后,失去了大脑的加持,记忆就会越来越模糊。
唯一不同的就是修士,修士能长久地记住自己不想忘却的一切。铠铠是一道灵,它想要拥有记忆,就得给自己做一个脑子。谢茂直接检查它的脑袋,就能知道它的记忆是否被做过手脚。
强行读取铠铠的记忆当然不行,谢茂目前还没有那样的修为,识海也不够深邃强大,无法容纳铠铠的全部记忆。他只能把铠铠的脑子大略看一遍,发现确实有一些被抹去的痕迹,就在“君上”与衣飞石前后下界之前。
“君上”确实私底下和铠铠接触过。
但具体说了什么,除了铠铠没人知道,那部分记忆被抹平了。
谢茂陷入了沉默。
从铠铠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就肯定铠铠在撒谎。然而,真正等铠铠把这个“谎言”说完整了,他反而拥有了一种很难描述的恍惚。铠铠所描述的一切,他听在耳中,都有着仿佛全部经历过的熟悉。
他失去或说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在拼命地警告叫嚣,告诉他,铠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吗?那个在桃花溪水边含笑望着衣飞石炼剑,忍不住伺机亲近衣飞石的谢茂,不就和谢朝前几世守着衣飞石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谢茂一模一样么?让附灵封印了衣飞石的记忆,二人跌落下界从头开始的谢茂,和今世趁着小衣天真无知就偷了他原本人生的谢茂,又有什么两样?不都是趁着衣飞石不知事伺机诱拐么?
铠铠说衣飞石暗中仰慕“君上”,谢茂没看出来。他只看见“君上”对衣飞石很感兴趣。
至于衣飞石对“君上”是什么感情,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就能证明了。恢复了记忆的衣飞石对谢茂只有畏惧、惶恐与不得不取悦的逢迎。衣飞石不肯承认前世的一切,分明恢复了记忆,却对从前一字不提。
他甚至斩了前尘。
谢茂拇指指腹轻轻抚摩着自己的眉心,往里三寸三分,就是紫府所在。
不久之前,衣飞石用一道鬼气贯彻了谢茂的紫府,将他从谢茂的生命中彻底斩去。
谢茂失去了对衣飞石的爱慕之心,对此不会多么痛心愤怒,也依然有那么点不舒服——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对我嫌弃得过分了。旋即,他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鲜血。那是衣飞石的血。
打灭了他的意识,让元婴主宰了身体,一切就不由谢茂控制了。但谢茂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用衣飞石的血,钓出了太一镜,偷龙转凤摸走了铠铠的元灵。
——虽然,只是一个迷你版的铠铠。
谢茂的元婴冷漠无情,却并不是毫无思考能力。衣飞石攻击了谢茂,元婴主宰身躯后几次攻击都无法解除衣飞石带来的威胁,哪怕他手持唯一能杀死衣飞石的玉翡剑,也被衣飞石轻松地避开了要害处。
他想要回太一镜防身。只有太一镜在身边,谢茂才有自保之力。那必须要衣飞石的血才能钓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摸走铠铠?那不是元婴干的。在元婴力竭涣散的瞬间,谢茂恢复了意识,他闭眼不动声色保持了沉眠状态,顺手换走了想要跟着衣飞石离开的铠铠。他不在乎衣飞石什么时候发现真相,铠铠很想“撒谎”,或是“倾诉真相”,这不,才不到十分钟时间,他就得知了铠铠想说的一切。
你不服气,就来找我。谢茂看着满手逐渐干涸的鲜血,心中毫无波澜。
一直以来都是衣飞石畏惧他,他从不害怕衣飞石。不管衣飞石修为多高,来历多么不凡。
他甚至很期待衣飞石杀一个回马枪。如果小衣回来了,他能把我怎么办?再次抢走太一镜?抢走这道附灵?还是抬起他的手,往我紫府里再刺入一道鬼气?谢茂嘴角微微下撇,眼神平静幽冷。
在谢茂的额间留下了一点儿淡淡的血痕。那是他用手指抚摩眉心时,所残留下的属于衣飞石的鲜血。
鬼气贯彻紫府的滋味,啧。
谢茂低估了玉翡剑给衣飞石造成的伤害。
走出别墅大门之后,衣飞石身形一闪,直入鬼府。他得道于九幽轮回之地,轮回池最是滋养伤处。
紧闭的鬼门隔绝了衣飞石与鬼府阴差们的交流,他孤独地坐在轮回池畔,轻轻将脸贴在那块看上去湿润的石头上,腹间创口依然有少量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这道深邃的创口让他神伤,力弱。哪怕使尽了力气,也不能痊愈。
衣飞石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可以不接这一剑。以谢茂目前的修为,只要他不愿意,谢茂根本刺不中他。
问题在于,衣飞石不能不愿意。
面对谢茂,他的心始终是虔诚而驯服的。若非不得已,他从不违逆谢茂的意思。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完成,衣飞石已经躲过了这一剑所刺向的要害,非要轻飘飘化解攻势使自己丝毫无损?那就不是为了完成计划,而是存心规避君上行罚了,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身体在下意识地修复玉翡剑造成的创口,玉翡剑所造成的创口又必然不许被愈合。
伤口稍微有了一点愈合的迹象,残留在创口处的锋芒戾气即刻将愈合处撕开,反反复复地愈合,撕扯,创口不住淌血……已然被刺伤了一段时间,伤口依然保持着初时的痛楚,一直在撕扯。
衣飞石低头察看伤口,那一道深邃的豁口平整锋利,像极了谢茂出剑时的冷漠绝情。
“先生恕罪。”
想起谢茂冷漠的双眸,衣飞石没有一丝怨恨,只有痛苦与惭愧。
许多话当着谢茂的面不能说,衣飞石只能伏在轮回池上,向着这处谢茂所指点教授建成的轮回之地赔罪,“若能顺利将您请出万劫沉沦,臣愿日受千刀万剐之苦,向您赔罪。”
谢茂对他贯入紫府的那一道鬼气耿耿于怀,衣飞石亦然。
他比谢茂更煎熬。
——谢茂已经不再爱他了,他还爱着谢茂。他比谢茂更不能原谅悍然出手的自己。
可他必须这么做。
他不能让君上毁了天下,更不能让天下毁了君上。
在君上与苍生安危之前,区区情爱不足一提,区区衣飞石更不值一提。
一直到铠铠被谢茂放了出来,啪地掉落在衣飞石跟前,一直伏在轮回池边养息的衣飞石才被惊动。
“……你?”失血与虚弱让衣飞石脑子有些不灵光,反应慢了两秒才清醒过来,“——你在君上处?”
巴掌大小的铠铠在他怀里扒了半天,把自己的灵体找了出来,元灵与灵体融为一体,它才舒服地呼了一口气,说:“那可不,差点穿帮。我大脑子里做好了手脚,被主子你带走了,暴君摸走了我的元灵,差点就发现我和……发现我独自思考怎么帮主子你度过此劫的始末。幸亏暴君修为和记忆都被封印了,居然没看出来。”
铠铠差一点就说漏了嘴,然而,虚弱中的衣飞石精力不大集中,也震惊于谢茂层出不穷的手段,关注点并不在铠铠身上,连铠铠几次称呼谢茂为暴君都没纠正,急忙问道:“你究竟对君上说了什么?——跪下!”
衣飞石对铠铠相对宽纵。因为铠铠是他的附灵,天生缺少一道最重要的识灵。他占据了铠甲的器灵主位,此后诞生的铠铠晚来一步,就永远失去了真正修行成人的机会,永生永世都只能做一道附灵。
他与铠铠的关系导致铠铠永远不会背叛他,他信任铠铠,也怜悯铠铠,铠铠做的事再不靠谱,甚至一再称呼谢茂为暴君,衣飞石都忍让了。此次显然是真着急了,不欲再和铠铠瞎说八道,翻脸就要铠铠跪下。
铠铠也是真害怕衣飞石发飙,噗就跪下了,张了张嘴:“我,我说……”
“说什么!”衣飞石厉声问。
“我说主子和君上一起下界是为了谈恋爱!”铠铠连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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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号居然写错了藕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