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润秋对徐以方所做的一切, 不仅仅是渣, 甚至称得上是犯罪。
替徐以方报仇是必然的。谢茂所要考虑的是, 以何种方式去复仇?
以谢茂目前的身手, 对付羲和都能手到擒来,悄无声息杀了谢润秋不在话下。
可是, 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让谢润秋死了,也能算报仇?他毁了徐以方的一生, 折磨徐以方长达一年。他一辈子风光得意,享受了无数富贵荣华, 最终痛痛快快地死了, 这也算复仇?
——不让他疯上二十年,捡半辈子垃圾吃, 对得起徐以方和原身所受的磋磨?
谢茂对痛恨之人的报复一直很有耐心, 且极其喜欢迁怒。你喜欢什么,我就让你失去什么,你在乎什么,我就把你在乎的东西粉身碎骨。直到对方受尽打击之后,再让其在绝望癫狂中沉沦不起。
这么多年了,谢茂的报复仅有一次意外失败——他曾记恨张姿杖打衣飞石, 发誓让张姿痛失所爱。起初找不到张姿的破绽,后来很无奈地发现,张姿死心塌地爱着的是一张免死金牌。
我他吗就不相信了,你谢润秋一辈子最重要的人或事,难道还能凑巧和徐以方扯上关系?
谢茂一直不怎么关心谢润秋, 对谢润秋的了解极其有限。为了找到谢润秋的弱点痛击,在等待太子率先出手的日子里,他去特事办调了谢润秋的相关卷宗,一点点了解那个自己不了解的精子提供者。
炒面和粢饭团也再次接命令出差,去谢润秋的闽省老家做一线调查。
根据谢茂得到的资料所示,谢润秋就是个很典型的闽省男人,勤劳肯干脚踏实地还特别狡猾狠,在纽约发达之后,他在家乡修桥修路,修了新的祠堂,给老人会捐赠了巨额资产,用于助养孤儿绝户,是村里、镇上、市里都很出名的人物。
炒面和粢饭团去了谢润秋的老家,一路上遇到各种公园,学校,包括一座劈了半山的大寺庙,居然都是谢润秋所捐赠建筑。在当地,谢家也是极其风光的家族,把原本是大族的林、陈两族都压了一头。
最让谢茂意外的是,谢润秋的爸妈以及原配老婆陈桂枝,依然住在闽省老家。
——就谢润秋的这个架势,根本不像是自绝于华夏,他完全把自己当慈善华侨了。
爹妈和老婆都在国内,拼命给家乡修桥修路做公益,想当然和当地政府的关系也不会很坏。就这么一个看上去和国内关系千丝百缕的人物,他能在华府做各位政要的座上宾,与各种政治世家与财团谈笑风生分一杯羹,让人不得不服气。最搞笑的是,这人他是偷渡做蛇头混黑帮出身的!
谢润秋偷渡到美国后再没有踏入国境一次,离华夏最近的一次是为了追徐以方,止步金门。
他不在乎父母,也不在乎原配老婆。他有很多女朋友,其中不乏美国名流,都没能上位成功。据说曾经有一位奥斯卡影后怀过他的孩子,签了巨额分手费的协议之后,孩子就被打掉了。
左看右看,好像谢润秋就比较在乎他的大儿子,那位jack谢。
jack谢年轻气盛时在华府搞了很多事,谢润秋花了很多钱和关系替他收拾烂摊子,并且一直很信任宠爱这个大儿子。包括一些跟随谢润秋打天下的元老,因为得罪了jack谢,下场都很难看。
谢茂拿着谢约翰的照片,那是几年前的照片,照片里的谢约翰还很年轻,手挽着身材火辣的超模女友,正在冲拍照的狗仔比中指,满脸狂悖嚣张——
如果一个父亲真的心爱自己的儿子,会让儿子去做杀手?谢茂不信。
谢约翰可是暗网世界排名前十的杀手。
【老大,上面有命令,我和粢饭团必须马上终止任务。】炒面给谢茂打电话汇报。
“服从命令。”谢茂没问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
反倒是那边的炒面欲言又止,似乎对没能完成谢茂交代的任务相当愧疚。
他们这批人最近都跟着谢茂修行,尽管各人出身的部门不同,但是近期处于借调状态,只服从谢茂的调派。谢茂给的任务正在进行中,原来部门的领导强行把他们召回去,召回命令上还有齐秋娴的授权,显然是又出了行政上的事故。
“你们先回来吧。我心里有数。”谢茂安慰他。
【对不起,老大。】炒面低声道歉。
“没事。”谢茂又安慰了一句。
挂断电话之后,才发现衣飞石已经从游戏中掉了出来,已经歇了一会儿气,听他说电话。
“有动作了?”衣飞石问。
“这才开始呢。”谢茂并不想谈这件事,无非就是太子开始出手了。
太子自诩上位者,又是长辈,教孩子能有什么手段?他不可能把谢茂怎么样。大家公子犯了错,挨揍的都是伴读。所以,如今被砍的只会是谢茂的臂膀。
从特事办下手最简单直接,而且,接下来绝不仅仅是特事办出事。动衣飞石名下的第一翻译、第二电影都不奇怪,说不定还会去戳一戳容家,展示不可冒犯的权威。
谢茂想知道,除此之外,太子还有什么手段?
——从太子的“敲打”中,他才能判断谢润秋对太子的价值,并且得知徐以方的态度。
攘外必先安内。
谢茂不着急,他还在找谢润秋的弱点,先看看太子能玩什么把戏。
放下电话,谢茂坐在衣飞石身边,探了探他的气血:“最近好多了。”
“刚才跳了一格。”衣飞石说。
“是吗?恭喜你。”谢茂一直掌握着衣飞石的进展,知道他最迟明天就能跳格子了,对此倒是不惊奇,他比较关心衣飞石的感受,“感觉如何?”
“鱼跃龙门。”衣飞石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仿佛跳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感觉截然不同。
人活在世间是有束缚的。跳出一间格子,就似挣脱了一切束缚,自在逍遥。
可惜,落到第二间格子里,又被拘束了。这游戏真的会上瘾。自从跳出第一格之后,就一直想要接着跳,永远跳下去。
“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修者破境时的感受,提前了悟它,对突破很有好处。
不过,恐防翌日衣飞石在突破时堕入心障,谢茂也不好明说,含糊其辞地指点了一句。
衣飞石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么奇妙的感觉。那种超脱的感觉很玄妙,简直能与第一次与谢茂亲热,第一次数息入定,第一次真魂出窍的感觉相媲美。他再次感慨,难怪修者宁可废了人伦一心向道,这其中的快活滋味,凡人实在难以想象。
谢茂拉着他重新进了游戏,说:“陪你再跳一次。你会跳格子了,我要去下一个游戏了。”
衣飞石心中怅然。
修者之间最大的距离,莫过于我在消除游戏,我男朋友却在末日生存。
炒面等人被调离之后,谢茂接到了齐秋娴的电话,大概意思是给他放个漫长的带薪假。
谢茂对此无可无不可。他觉得太子压根儿没搞懂他和特事办的关系,从头至尾他都不需要特事办,是特事办需要他。齐秋娴对此极其无奈,还想暗示谢茂,你能不能偷偷继续来上课?谢茂让她先把实战教程落到实处再说。——朕才懒得去。
太子都做了这个安排了,也没人敢去告诉太子,您这样安排不是敲打谢茂,而是折腾特事办。那不是打太子脸么?底下人还得苦哈哈地汇报,对啊,您给谢副主任停职了,他现在没人差遣可痛苦了。
根本不敢告诉太子,谢茂见天陪着衣飞石在家抠脚打游戏。
再过三天,谢茂依然没去向太子服软。
顶呱呱那边打电话来通知谢茂,说税务局来了通知,要查第一翻译的账目,让公司法人和财务负责人都赶紧回去。第一翻译的法人代表是衣飞石,谢茂在公司只有个顾问职位,薪水都不从第一翻译领。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衣飞石就回了杭市,谢茂独自去别墅跟两个妈吃饭。
宿贞很意外:“飞儿不在家?”
徐以方更奇怪了:“你怎么没陪着他?”
“公司那边有点小事,小衣是法人代表,他去处理一下。”谢茂说得轻描淡写。
“出什么事了?需要调人过去吗?”宿贞关心地问。她掌握着容氏许多资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被抓到了明处,基本上没有她摆不平的事。
“小事情。税务局来问问,我们税务没问题,都交足了。”谢茂说。
他大概是华夏少数足额交税半点不打折扣的企业家,制作翻译固件的成本和实际销售利润相比几乎不值一提,谢茂也懒得为了几个钱去做关系蝇营狗苟,增值税、所得税,每个月就是很大一笔,瞬间成为启平镇的纳税大户,市里都挂上了名,各级领导高度重视,纷纷表示要开绿灯——谢茂表示,不需要开什么绿灯啊,我们电也够,路也好,运营正常,别经常来烦我们就行了。
连谢茂要花钱了,衣飞石分红时都交足了个人所得税,一分税钱没耽误。
衣飞石去了杭市好几天,税务局也是很无奈了。
原则上说,华夏不存在没问题的企业,税务局只要想查,肯定都能查出问题来。
——第一翻译就是这么个查不出问题的奇葩企业。
合理避税?不存在的。我们的账目清晰完整,票据齐全,所有的税都交齐了。
太子授意要砍谢茂的臂膀,给“小孩子”一点颜色看看,连出两招都没能镇住人。到最后底下实在没办法了,开始查顶呱呱厂区的消防隐患,环保批文,再搞什么电路维护……
查封厂区不许生产也罢了,把电都给停了就太狠了。
厂里除了那帮鬼差,还有一批工人在生活,这年月没电怎么活?连鬼差都要组队打副本呢。
衣飞石原本想租外面的房子做宿舍,暂时安置工人。然而,此路不通。他租了哪里的房子,哪里就电路改造迅速停电,都等不及让工人搬进去。
衣飞石脾气也上来了,他给所有工人发了两年工资,让工人们都回老家带薪休假。
处理好工人问题之后,衣飞石也撂挑子不干了。
消防?环保?你们慢慢查吧,爷回京市跳格子了。
华夏大体而言不能算是个纯法治社会,有关部门想要整你,并不需要什么法律——总会找到某个暧昧不清的理由。衣飞石作为企业法人代表,公司出了任何事,他都脱不开责任。他这么撂挑子不干,当地相关部门都找不到负责人了,起初也很抓瞎,就有人提议先控制住衣飞石。
——你要没问题,你跑什么呀?消防肯定有隐患,说你有就有。环保批文肯定有问题,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有问题你还敢跑,不配合调查,抓你没商量。反正最后查出来没问题,再把人放了呗。
打算跨省抓人的某部门还没到杭市就被上面摁住了:神仙打架,你个不明真相的凡人跳个屁啊!找死是不是?上面让你查企业,让你抓人了吗?知道你想抓的是谁吗?
衣飞石回京之后也没和两位妈说实情,每天还是照旧跳跳格子,吃吃饭,和谢茂睡睡觉。
第一翻译出事不久,第二电影也开始出问题了。
第二电影的所有资金都被冻结,因涉嫌洗钱进入调查程序,正在执行的项目《岳云传》相关人员全部涉案,尽管此次调查进行得很低调,可是,胡导是圈内大导,才跳槽到第二电影的制片人也是业内知名人士,《岳云传》才放了风声要公开选角,涉嫌洗钱被调查一事很快就在媒体引爆了……
早在衣飞石去杭市的同时,宿贞就知道谢茂和衣飞石惹了麻烦,她通过私下渠道了解到动手的人是太子——太子真要弄死谁,不会这么投鼠忌器,明显是敲打孩子。宿贞也就没动弹。一则她动了也翻不了天,太子的能量她压不住,二则太子明显也没想下死手。
徐以方不一样。
直到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知道谢茂投资的电影出了问题,公司涉嫌洗钱被调查,她才吃了一惊。
她也不傻。第二电影的法人代表依然是衣飞石。第二电影的在职人员基本上都被带走调查了,这几天衣飞石还是待在家里抠脚,也没有什么相关部门来找衣飞石的麻烦,可见这事另有内情。
谢茂是徐以方的儿子,太子的表弟,谁敢找他的麻烦?
“茂茂,你和阿敏吵架啦?”徐以方问。
谢茂满脸不在乎:“没吵。我想做一件事,他不想让我做,他自己生气吧。”
这让徐以方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说:“哥哥比你年长,你听一听他的话,不会害你。”她没有说的是,她和徐先生不是同母的兄妹,感情上不能那么肆意妄为。
“放心吧。他也没把我怎么样不是?”谢茂说。
徐以方见劝不动儿子,叹息一声。当天下午,徐以方就去了中南府。
她并不知道谢茂为什么和太子闹了矛盾,不过,她总不能看着儿子被欺负。徐以方是位很体面的贵妇,说话轻声细语,从不让人难堪。见到太子之后,她客气地说明了来意,请求太子宽恕。
面对着明显不知内情的徐以方,太子看着她文静斯文的仪态,一时沉默。
“姑姑,茂茂年纪还小,总得学会听话。”太子同样对内情避而不谈。
徐以方求过太子一次,太子不肯松口,她就觉得自己再求是强人所难。她不愿意为难太子。
“那……那你好好吃饭,注意身体。我先走了。”徐以方没有强求,提着手包起身。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太子叹了口气。他这位姑姑,从小就活得太自重,从不肯为难任何人。
如果徐以方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扯着他非要他罢手,他会怎样呢?太子不知道。他只知道,只有眼前这位从不为难任何人的小姑姑,才能让他有一丝恻隐之心。
不过,谢茂没有服软之前,他绝不会放手。连个小毛孩子都降不住,简直是笑话。
徐以方回来之后,一直显得有些怏怏不乐。谢茂知道她去太子处吃了瘪,立刻去安慰她。
他本意也就是为了争取徐以方,攘外必先安内,他要对付谢润秋,至少要让徐以方站在自己这一边,不会被太子两句话就哄到产生负罪感。太子那一套“大局为重”的说辞能把许多人忽悠瘸了,徐以方对着谢茂都说“事情过去了”,再有太子所说的“大局为重”,只怕徐以方当场就要倒戈。
哪晓得徐以方并不蠢,她拿出一个压箱底的相框,对谢茂说:“这是你外婆。”
“你的外婆,和外公是老夫少妻。继妻,填房,乡下人讲后老婆。你舅舅不喜欢她,表哥也不喜欢她,她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更像是照顾你外公的保姆。后来……她死了,葬在宣城乡下。家里所有的全家福,都没有她。好像她从来不存在。”徐以方说。
众所周知,徐先生祖籍皖省,父母合葬在老家徽州,与徐以方的生母下葬的地方离着老远。
“我也只有这一张照片,平时都不摆出来。压在箱子底下。”徐以方手指轻抚。
这是很明显地告诫谢茂,妈妈没那么大的面子,你不要认为太子很好惹。
谢茂原本是想宽慰徐以方几句。
事实上,谢茂真没有把太子当外人。太子对徐以方不算坏,重视利益轻视已经过去的伤痛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能证明太子做事比较务实,目前太子也没有为了利益牺牲徐以方或者谢茂的打算。连敲打谢茂的手段也相对温和,没有干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事情来。
总体而言,谢茂觉得,仅以一位手握重权身居高位的长辈身份来说,太子表现得并不差。
现在徐以方的反应让谢茂生气了。必然是太子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徐以方,徐以方才如此自伤。
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拒绝的同时,你不会说两句好话吗?
谢茂做皇帝时,十句里有十一句都不肯听太后的吩咐,也就衣飞石劝他,他肯听一句,那还有九句全照着他自己的心思来办呢——他让太后和衣飞石伤心了吗?除了他自己不痛快了故意怼人,每回都能把人哄得笑眯眯的,觉得“陛下虽然不听我的话,可陛下都是另有道理/为了我好”。
哄都不肯哄一句,让徐女士这么伤心。太子哥,你是找不自在了!亲戚不想做了吧?
“妈妈,别担心了,我这就去找表哥‘道歉’。”谢茂柔声安慰。
徐以方说:“茂茂,妈妈对不起你。”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谢茂再次安慰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太子“道歉”。
他原本不想这么做。可是,有的时候,你不出手,人家真以为你是没长牙的小奶狗,只会卖萌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