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上, 谢茂并未让人失望, 他再次放出了玉符。
二代们通常是替父辈至亲索要玉符, 个个娴熟地写出父辈的生辰八字, 等谢茂估价。
这点风水挂件的小钱谢茂已经不大看得起了,为了不扰乱市场行情, 没大问题的都以二百万基础价格结缘, 问题比较严重地则照着七百万开价。他将玉符放在封好的红纸里, 叮嘱不要往裤兜里揣——二代们全都唯唯应诺, 恨不得把请来的玉符供起来。
送走大部分二代之后, 贤哥和谢茂约了时间, 也很懂眼色地先行告辞。留下谢茂与九爷详谈。
二代们大部分请玉符都是为了讨好老子,九爷不一样。
他请符是为了自己的独生子。
“自闭症。目前在美国专业机构做行为干预, 效果很不理想。”
九爷谈及病情时也很平静, 他的儿子已经八岁了, 确诊已经有七年, 该疯狂该崩溃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只剩下平静, “我知道这病不好治, 只请大师帮忙看看给一道符。治了这么多年,尽人事听天命了。”
谢茂仍旧请他写下孩子的八字。
九爷在红纸上写字, 笔锋刚劲有力, 因是爱子八字,落笔时又隐隐带着一抹温柔。
“若九哥不介意,可否把孩子带来, 我亲自看看。”谢茂审视八字许久,突然说。
这要求让九爷有些紧张,眼底略带惊喜:“这是……有办法?”
“病不难治。”在谢茂的时代,疾病已经无法伤害人类,只有突如其来的急病才可能让离群索居又没有医疗偶人照顾的公民出意外。谢茂的祛病咒就能治愈目前人类大部分疾病,“令公子另有机缘。”
“这简单,我马上就安排人送他回来。到了立刻给你送来!”九爷激动坏了,站起来在厅中无意识地行走,“谢大师,太感谢您!我和他妈妈带着他治了七年,全世界的权威专家都看遍了,没有用!您这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谢茂和九爷都没谈过法金的问题。搭上九爷这样等级的人脉,用钱去衡量就太浪费了。
谢茂的想法更简单些。
“他儿子,”谢茂拉着衣飞石的手往客房走,“你大徒弟。”
闪闪发亮的大灯泡常燕飞在背后提问:“不是说不让随便算命吗?老大你不算怎么知道刘九曲的儿子是表弟的大徒弟?”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不用算,他自己蹦到你跟前,看见不就知道了吗?”谢茂说。
常燕飞还是似懂非懂。衣飞石倒是懂了,若有所思。见常燕飞还要嘀咕,谢茂顺手把走廊上花瓶里的一朵假花抽出来,扔在常燕飞脚边:“认识这是什么?”
“花?”常燕飞迟疑。
“你也没给它算过命,怎么知道它是花?”谢茂只能教到这儿了,再不明白也没治了。
常燕飞在背后嘀咕:“这能一样吗?我知道它是花,我还知道刘九曲的儿子是人呢……是人是花都是常识,一眼看出某个人是谁的徒弟这能是……”他突然僵住了。
看出某人的身份来历对他而言并非常识,他必须用算命的方式来推算,可是,谢茂未必啊!
回到客房之后,衣飞石还在深思这个问题,问道:“命中注定,就是未来的一切都不能改变?”
“未来一直都在改变。你目前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未来。”谢茂说。
衣飞石去了浴室清洗,哗哗的流水中,他突然探出头来:“阿舜不是我的大徒弟?”
谢茂不禁失笑:“他是我的徒弟。”
……徒弟都带半路截胡的。衣飞石挤上牙膏:“先生,漱口。”
谢茂去给赵春贤的办公室看了风水,赵春贤在中原某市做书记,该市今年端午之后就连连出事,赵家人比较迷信,特事办内隐盟世家又在大换血,出世的大师们不好请——涉及到立场问题了。
谢茂本身在体制内任职,和各方面关系都不深,唯一沾亲带故的那一脉势力,又是绝对政治正确。
所以,赵春贤就找上了谢茂。
谢茂去他办公室转了一圈,叫赵春贤在酉位摆上绿植,饭没吃就离开了。
赵春贤的办公室方位朝向各类摆件都有高人指点,绝对是个官运亨通大吉大利的风水。所谓市内连连出事,无非是天灾人祸赶一起了,七天之前就已经过了时运,不会再出事。至于赵春贤为什么找他,谢茂去看了一圈就明白了。
赵春贤在请贵人。
按理说,谢茂的命数至贵无比,若请了谢茂入命,以赵春贤的福报根本承受不起。
可这世上除了极少数人,应该没太多人知道谢茂的命格。赵春贤就绝不应该知道。所以,赵春贤请的贵人不是谢茂。那还能是谁?赵春贤家里三代从政,他知道谢茂与徐以方女士的关系。
赵春贤真正想要攀附的贵人,是徐以方女士,或说徐以方女士背后的徐家。
谢茂并不想扯进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里,他决定以后少和赵春贤往来。
然而,他低估了赵春贤搭关系的能力。
从中原回来第二天,谢茂接了九爷的电话,说马上送儿子刘奕到酒店,没多久,他下榻酒店所在的半条街就被封了,大批手持正规证件的安保人员到场,清离了大半个酒店人群,各个通道全部被封锁。
谢茂和衣飞石都很熟悉这种场面。大人物微服出门时,为了保障安全,事先都会清场。能被留在现场的人群都被篦过一遍,很多“老百姓”干脆就是安保人员换上便服所改扮。
一行穿着西装十分客气的工作人员敲了门,为首的人谢茂也认识。中南府秘书齐建辉。
齐秘书曾经在秘密机场向谢茂宣布来自中南府的任命,他自称负责中南府与特事办的沟通。齐秋娴对他就非常客气。身份无需置疑。
“谢副主任,您好。请您准备一下,待会儿徐先生会来探望。”齐秘书客气地说了详情。
他口中的徐先生,当然不是中南府中地位最尊贵的那一位,而是被大多数人尊称为“太子”的小徐先生。相传这位太子是其父亲极其重要的私人幕僚,地位举足重轻。不过,因为不良于行,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齐秘书就像是从前叮嘱即将觐见太子的太监一样,向谢茂叮嘱了大约八页a4纸的注意事项,具体涉及到哪些话题可以谈,哪些话题不要问,距离太子不能太近,超过安全距离可能会被保镖制止……
谢茂笑道:“其实不必亲自来。有什么事你给传个话就行了。”
齐秘书听出他不耐烦了,起身鞠躬:“您海涵。徐先生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用不了两分钟时间,门外就多了一行人护送行走的声音,被齐秘书吹上天的小徐先生是个很简朴平静的中年人,坐在轮椅上,穿着宽松舒适的棉麻休闲服,长得不算多好看,慈眉善目。
谢茂以为这位是舅舅,哪晓得他见面第一句话,说的是:“我是表哥。”
???表哥?
小徐先生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摊开给谢茂一一指点:“这是你的妈妈。”
那是张色彩陈旧的彩色照片,照片是是一位衣着时尚的小美人,削肩窄腰,眉目清秀,手里拿着画笔,正在画油彩。画板前面的风景,是很著名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这一世的亲妈竟然是个画家?
“这是你妈妈和我们一家的合影。这是我,这是你的舅舅。”小徐先生又翻开另一张老照片。
如果不说那是兄妹,谢茂都认为是父女了。照片中的徐女士扎着小辫儿只有六七岁,小徐先生看着和她年纪差不多,不过,男孩儿发育晚,实际年龄应该比徐女士大。换句话说,小徐先生出生之后,他的姑姑才出生。
“……私生女?”谢茂问。
“不是私生女。祖父和虞太太领证了。”小徐先生模糊了领证时间。
反正不是一个妈生的。谢茂不太关心徐家的事情,相比起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太子掰扯旧事,他更关心被堵在外边的自闭症小孩。
那是衣飞石的大徒弟,在未来时代,教学大多使用公共资源,师徒关系甚至比亲子关系更慎重——捐个精子就能和人造卵子结合孕育生命,想领回家就领,不想领回家就扔给民政部养着。徒弟可不一样,收了徒弟不好好教,正经坑死全家。
“你此来有何吩咐?我替你看看腿?”谢茂问。
小徐先生笑了笑,说:“我坐了几十年,习惯了。”
就目前的政治局势,他的腿不好反而是一种优势。真让他站起来了,局势就彻底变了。
当然,他也可以让谢茂帮忙治好腿,再坐着轮椅继续假装瘸子。问题在于他和谢茂初次见面,不存在什么信任度,所以,哪怕心中也很渴望能站起来,他也不会询问。
“我听说赵家的孩子找上你了。”小徐先生说,“原本我们也不想打搅你的平静生活。这帮小朋友,努力想要进步,想要更上一层楼,哪里的门路都想钻一钻。……今时不同往日,表哥已经有了保护你和姑姑幸福生活的能力,你去见见你妈妈,好好过日子。”
这是小徐先生给谢茂的承诺。
从前我们家在夹缝中生存,局势不好。现在已经把不安稳的因素都去除了。你和你妈妈都可以恢复徐家姻亲的身份,在京中享受顶级二代的生活和资源。不必再遮遮掩掩。
一旦谢茂真的用太子表弟的身份出面交际,如赵春贤这样打着算盘的三代,反而不敢公然纠缠。
谢茂拒绝了。
“身世我猜到一切,不大准。不过,表哥如何肯定,徐以方女士希望我去见她呢?”
小徐先生果然沉默,半晌才说:“无论希望与否,你是她的儿子。这么多年,她的病时好时坏……我已经听到消息了,你的玉符治病疗效很好。老谈有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他家小辈给请了一道玉符,也不忘事了,精神矍铄。为什么不替自己妈妈看看病呢?”
谢茂顿了顿,说:“我不知道她生病了。”
“我以为你们这样飞天遁地的修道之人,全都能掐会算呢。你也有不会的?”小徐先生笑了。
谢茂既然承认不知道徐以方女士生病,言下之意,就是会去替妈妈看病了。小徐先生达到了目的,正式切入议题,“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谈一谈。”这才是他今天来此的目的。
谢茂的玉符疗效非常惊人,不管是肢体上的陈年旧疾,还是各类老人病,只要不是缺了器官,基本上都能一符治好。除了贵点,没有任何副作用后遗症。
只因他第一次卖玉符的对象全是年轻人,小范围内炸了一场,到底没能上达天听,养生番鸭虽然也在卖着,因为出货少,疗效也没有玉符那么轰动,同样是在小范围内流传。
第二次结缘玉符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二代们通常是给长辈求符,而且,都是给家族中最重要的定海神针求符。好不容易有一位占据高位荫庇全家的老头子,小毛毛们都恨不得老头子长命万岁,哪怕退下来了,只要人还活着,情分就在。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惊动小徐先生的就是某部部长老谈,老谈部长已经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处理工作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全靠秘书和几名心腹干员支撑着。哪晓得一道玉符入手,人好了!
这种大杀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小徐先生亲自来了,打的还是亲情牌。
小徐先生并不要求谢茂做法害人,只是希望谢茂再次结缘玉符时,某些不应该立刻恢复健康的人,起码等他从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谢茂再与之结缘。至于某些小徐先生很希望长命百岁的老先生,齐秘书会带来八字,按照五千万一枚玉符的法金价格,请谢茂每年“结缘”一次。
换句话说,小徐先生不希望谁恢复健康,谢茂就别给他玉符。小徐先生希望谁健康,谢茂就每年结缘一枚玉符出去,保证这波人绝不因病引退。
小群里的成员都想垄断谢茂的玉符资源,小徐先生直接线下来堂而皇之地“垄断”了。
动之以情,胁之以威,诱之以利。
小徐先生能打的牌都打尽了,谢茂还能怎么办?现阶段而言,徐家的利益与谢茂是一致的。他脑子坑了才会拒绝小徐先生的提议。再者说了,这位太子表哥连长期饭票都给他找好了——五千万一枚玉符,每年一次,不愧是政府采购,财大气粗。
“这没问题。表哥怎么吩咐,我怎么办。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表哥。我的符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老年人年纪大了,我能保证他无病无痛,不能续命。该死的时候,必然要死。”谢茂也有续命的办法,不过,这法子消耗太大,他只给宿贞用过,别的人就算了吧,非卖品。
小徐先生非常满意,把手里的相册放在他怀里,说:“有空去看看你妈妈。我先走了。”
工作人员推着他的轮椅走了两步,他又挥手停下,转身说:“我把私人电话留给你。有事情不好解决,直接找我。”小徐先生所谓的留私人电话,不是给谢茂一个号码,而是由他的秘书把谢茂的电话号码记入准许联络名单,负责接听电话的也不会是小徐先生本人,是小徐先生的通讯秘书。
小徐先生离开之后,酒店解除了警戒,九爷才把孩子带了上来,态度慎重了不少。
“谢大师,这是奕儿。”九爷客气地说。
赵春贤都知道谢茂是徐以方的儿子,九爷岂会不知道?
不过,一个被无视了这么多年的外甥,与被太子亲近接见过的表弟,这份量就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