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买地建厂到投入使用, 正常需要六到十八个月时间。谢茂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何况, 目前还有非正常情况。
——副镇长陷入舆论风波, 焦头烂额。
微博上点燃的炸雷惊动市里领导, 省上都有分管领导打电话询问,市里立刻就派了专门的调查小组, 前来调查情况。
副镇长不担心三个女孩儿的事, 不是他做的, 谁也不能硬扣个帽子给他。舆论风暴中心的林戴宇也不是副镇长的情妇, 就有作风问题, 那也不是副镇长的问题。
比较麻烦的是, 当天晚上,副镇长和局长、村支书等人, 都在机械厂的“食堂”吃了饭。
这是目前吏治抓得最严格的廉洁问题。市里有规定, 没有正常公务的情况下, 不许公职人员随便下企业, 更不许吃请。这几个私底下去企业吃顿饭聊聊天联络感情的事,原本是民不举官不究。可是, 一旦被掀在台面上, 这就不大好看了。
副镇长在接受调查说明情况,这就够头疼了, 还有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某几位, 趁着他倒霉的时候,明里暗里举报告状,弄得副镇长疲于奔命, 这时候当然没心思帮着谢茂运作买土地的事。
衙门里分管各事都有权力划分,名义上是找到单位就能公事公办,可没有分管领导点头,材料就扔在办公室里,问几次还是没人去经办。再者说了,镇上的土地都是通过私下运作内定,书记点头,国土局签字,副镇长经办,谁敢把没确定买家的地皮胡乱公示拍卖?
刚到镇上就出了这么个破事,谢茂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当天晚上一桌吃饭的几位都在难受,大腹便便的局长差点没把朱警官恨死,村支书老沙倒是挺光棍,这会儿还一心一意要捞他的情妇林戴宇。
据朱警官说,老沙通过几个人,正在和三女孩儿中的董秘接触,想要说服董秘翻供。
朱警官也去说明了情况。
不过,他是警察系统,职位也低,相对来说压力小。
谢茂在镇上到处转悠,准备暂时租用一个临时办公地点。朱警官很麻利地跟着来牵桥搭线。他是打定主意要抱紧谢茂这条大腿。
谢茂需要生产的是翻译固件的载具,工艺要求不高,好看耐操就行。他琢磨了两天,觉得网上很流行的儿童电话手表就很合适,硬件直接照着电话手表的供货商采购,连通话模块都能省了,软件也简单,只要能亮灯就行,根本不需要设计什么交互功能。
考虑到注册公司也需要地址落户,与其借用中介公司的地址,不如自己租个临时办公地点。
启平镇不大,朱警官算是地头蛇,不上班时,就穿着便服陪谢茂到处看。
“这家原本是做塑料包装的,专供顶呱呱食品厂,一年利润也有小几十万。最近环保查得严,他们这个工厂就开在居民区里,污染也大,去年才被环保局罚了款,勒令停业整顿,——现在,顶呱呱也不行了。”朱警官向谢茂介绍情况,“这老板的儿女都在美国生活,个个都会念书,全都是博士。老头子干脆把厂子一关,带着老婆出国养老。”
老旧的家庭作坊,总共四层的倒工字小楼,地方不算狭小,建筑面积足有两千多平米,底层做手工车间与原材料仓库,二层东侧办公用,西侧做成品库。三层、四层还能做员工宿舍、食堂。
环境是真的不大好。九十年代末期的装修风格,墙砖、地砖都坏了不少。
不过,谢茂也不挑剔环境。装修得明光蹭亮的厂房想要人家租给你?只有政府才肯干这事儿。
“可以吧,吴小姐,你和中介谈一谈租金问题。”谢茂随口差遣公司唯一的员工。
哪晓得价格并没有谈下来。
朱警官介绍过来时,说好一年租金十五万。在镇上,这租金价格很公道。
吴悠正式去谈租赁事宜时,这位所谓的中介一口咬定房主底价二十万,少一分钱都不肯租。
——这中介就是房主的堂侄,见谢茂开着豪车来看房,又听说要把公司注册在临时办公地点,顿时坐地起价。多涨一分钱,都进他自己腰包里。
谢茂是不在乎几万块钱,平摊下来每月也就多几千,这么大的房子,对方还承诺把卫生搞好。
见谢茂点头,吴悠就打算去签约,被朱警官一把拉住:“不急,不急。咱再看看。”
谢茂是不在乎钱,可是,对方临机涨价的作派,让负责居中联络的朱警官非常没面子。
出了门,吴悠去取车,朱警官就在道口跟谢茂商量。
“谢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要真能降得住,要不咱去看顶呱呱?”
“顶呱呱?”谢茂很意外。
顶呱呱食品厂占地不小,厂房、办公楼都修得很气派。
不说它是否经营不善要转让,就算它真的想转,以谢茂目前的资金池,也盘不下这么大的局。
“这您不用担心,就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您要接顶呱呱不难,有小两千万就足够了。”
朱警官算过谢茂买地皮的账,东岱工业区那前前后后弄下来就得一千五百万,再有平整土地、修建厂房的钱呢?怎么也得再加一千万往上。谢茂手里的钱,拿下如今的顶呱呱是足够了。
“自从李吉跳楼之后,那地方一直闹鬼不平静。就正月里,三天两头打110,闹出点事情。有莫名其妙摔断腿的,还有心脏病去世的,现在倒是消停了,不过,也没人敢去了。这么大的厂,开年以后,工人都没有回来,现在生产也差不多快要停了。”朱警官说。
“闹得这么厉害?”谢茂更意外了。
华夏人信鬼神,可没有真正撞鬼之前,谁也不会真怕。
说到底,华夏是一个能封神也敢杀神的民族,她的人民怎么可能害怕区区鬼魂?
当初毛绒绒在顶呱呱的八号车间吃两界混沌,弄得两界屏障崩塌,顶呱呱厂里不少人都真撞了鬼,后来白露与白豆蔻闹事,直接死了几个人,厂里工人不还是一边八卦害怕,一边雷打不动地上班?
这闹鬼闹得工人都不肯来上班,生产都要停下的地步,必然是很厉害且干扰正常生活了。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晒在身上温暖如春。
谢茂与朱警官散着步,往顶呱呱食品厂走。吴悠开车跟在二人身后。
“不瞒您说,是有闹鬼的传闻。所里同事接警去看过,撞了几回,据说比较厉害,从不信鬼神的老同志,回来就去庙里烧香请符。我倒是没有真撞见鬼。目前李公子急着把厂子脱手,前后已经吓跑了两波投资商,现在……”朱警官摇摇头,“问都没人来问了。”
朱警官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顶呱呱食品厂是神牧集团的子公司,前董事长李大红只有部分股权,然而,神牧集团的主营业务是畜牧业。顶呱呱食品厂只是神牧集团旗下极其微小的子公司,类似顶呱呱这类子公司,神牧集团在全国各地有大约近百个,实际上并不占集团营多少比例。
按理说,如果没有闹鬼,没有李大红和杨守清的死亡,容锦城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公司。
李大红病逝、李吉跳楼身亡之后,李家就只剩下屁事不懂的二世祖李幸。
李幸一直把容禹帝的大腿抱得很紧,也一直很想接手家里的公司,自己当老板。亲爹亲大哥都死了之后,他都顾不上去哭丧,立马去找容禹帝讨主意,想要继承父兄遗留下的一切。
得亏李大红去世时李幸的祖父母都不在了,李吉也没有结婚,李幸很顺利就继承了家业。
“李公子你也认识,和小石打架那个。”朱警官就是接了这个警,才和谢茂认识。
“年轻人雄心壮志,据说是筹了一笔钱,把神牧集团的股份都买了回来,算是自立门户了。可巧神牧集团抽身没多久,顶呱呱食品厂就开始闹鬼,鸡犬不宁。这不……”朱警官示意了一下面前。
顶呱呱厂区离着镇上有几里路,工人们出门都要骑电动车或是坐三轮车,因厂里工人人数众多,为了拉活儿,不少三轮车都会停在顶呱呱厂区的道口,等着客人出门。
小贩们也会用农用车拉着蔬菜、水果,如卤菜、烤鸭、煎饼等各色各样的小吃,在道口贩卖。
每到下班时,这条岔路口就是个小型的集市,熙熙攘攘,相当热闹。
谢茂和朱警官步行到路口时,正是下午四点。
从前就该有各种农用车、小吃车,四面八方地赶来抢占位置了,如今路边一片冷清。
谢茂看着顶呱呱食品厂那大得夸张的电子伸缩门,很清晰地感觉到厂区内的死寂与鬼祟。
厂里人少,鬼多。相当地不正常。
“谢哥!谢哥你回来了啊!”远远地就听见门口保安室有人招呼。
一个中年保安小跑着出来,瘦小的个子,带口音的普通话,正是谢茂的老同事老何。
他热情地上前,招呼谢茂:“来来来,吃火锅!我去买菜!”又凑近谢茂身边,小声说,“谢哥,我又撞鬼了!好恼火!”
曾经老何遭遇鬼打墙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现在的他提及撞鬼一事,神色间却没有多少害怕。
——谢茂在离开顶呱呱时,曾经将一棵生命树种子留在老何体内,当时就已生根发芽。
如今老何体内的生命树已经快要枯萎了。可以想象,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老何遭遇了多少次恶鬼攻击?老何并不知道自己有生命树护身,在遭遇恶鬼袭击时,他只怕是认为自己天赋异禀成了超人,别人怕鬼就他不怕,才会变得如此勇敢自信。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么大规模的灵异事件,谢茂不可能袖手旁观。
“好啊。买两斤藕。”谢茂答应了晚饭的邀请。
老何熟练地把谢茂接近保安室,支使马仔去买菜——他也升官了,荣升保安科科长。
老何一边给谢茂泡茶,一边问:“你弟弟呢?他没来呀?”听说衣飞石在酒店,老何又热情地招呼,“你给他打电话嘛,喊他来吃饭!我亲自炒的火锅底料,启平镇一绝,香得很!”
衣飞石如今修习《拾鬼术》,顶呱呱这片充满鬼祟死气的地方,正是他展露身手的场合。
闭门苦修没什么意思,总要实战。谢茂答应下来,让吴悠把衣飞石接来。
“你就待在酒店吧。”谢茂还记得吴悠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的模样。
朱警官坐在那间还算宽敞的保安室里,有点紧张。
顶呱呱厂里闹鬼,出事了难免就要报警,作为镇上派出所的警察,朱警官也来过几次。他只是运气好,每次来都是收拾残局,没正巧遇上闹鬼的时候。然而,做笔录时,他听了太多绘声绘色的细节。
——他不是不害怕。只是趁着天亮,他还能谢茂来问问情况。光天化日之下,总会好点吧?
哪晓得谢茂还要真的坐下吃火锅。
一顿火锅吃完,天都黑了!
我今天也没戴国徽在头上啊。朱警官有点后悔,再不济带一颗子弹也好。
没多时,得了消息的衣飞石就自己开着车过来了,风衣穿着明显宽松了不少,走路带风。
谢茂瞪他一眼,又无证驾驶!警察蜀黍抓你!
衣飞石冲他讨好地笑了笑,上前和朱警官、老何都打了招呼。
老何正在剥蒜,回头一看:“瘦了!这才几天?怎么就瘦了一圈?没事儿,今晚给你补起!”说着就招呼在切菜的小保安,叫再去买两包肥牛,两盒午餐肉。
“我去买吧。我开车来了。”衣飞石说。
“不用不用,有电驴!”小保安跟鬼撵似地拿着钱跑了出去。
谢茂看着小保安的背影,笑笑没说话。衣飞石才坐下,转身就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看得老何莫名其妙:“哎,你就让他去买呀,你坐!”
朱警官本能地感觉到不对,立刻追了出去。衣飞石已经回来了。朱警官一时弄不懂到底是衣飞石跟丢了,还是他判断错了,衣飞石已经走到谢茂跟前,轻声说:“丢啦。”
他低头立在谢茂身边,竟似不敢坐下。谢茂端茶含笑,说:“那你把屋里打扫了。”
朱警官早见过衣飞石对谢茂恭顺服从的模样,对此也不惊讶,默默坐了回来,看着衣飞石在保安室里慢慢踱步。衣飞石走了两圈,才停在一个上锁的抽屉前停下:“有钥匙吗?”
老何就没弄懂怎么回事,正把切好的土豆片泡进水里,闻言偏头看了一眼:“那抽屉没得钥匙,不晓得是哪个的。反正我们柜子多,也没人去砸。你干啥子嘛?”
衣飞石手里多了一根针,在锁眼里轻轻一磕,开了。
——他这神乎其技的开|锁|技|巧,朱警官也不奇怪。早两个月在派出所就见识过了。
老何也很好奇那抽屉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见衣飞石把抽屉开了,擦手就过来围观。就看见衣飞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陶瓷的弥勒佛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摆件,瓷器却很新。
当初在杨守清离奇死亡的病房里,谢茂就曾发现过这类邪物。同样是个款制老旧的弥勒佛像。
当时谢茂不敢让衣飞石轻易沾手,这会儿他坐着都没抬眼,将新砌的茶喝了一口。
衣飞石很干脆利索地把寄居在弥勒佛像里的邪魂镇压,以真元一层一层捆绑起来,牢牢禁锢在这陶瓷偶像之中。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大补品了,用将血杀掉简直是浪费。连这个瓷器都不是用不上的垃圾——谢茂在伦敦咒杀古菲亚,用的就是上一尊邪神像。
他的处置熟练而从容,从发现到禁锢,弥勒佛像里的鬼东西都没能发出一点儿动静。
做好一切之后,衣飞石把这尊瓷像送到谢茂跟前:“先生。”
交作业了。
“……这个,闹鬼哦?”老何才终于想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
“闹鬼的是帮你跑腿买菜的马仔。”
谢茂把瓷像还给衣飞石,这是衣飞石初战告捷的战利品。
至于衣飞石一时中招,与秽物擦肩而过却丝毫未觉的失误,他就不故意拎出来训|诫了。
——对方修为不弱。这大概也是对方敢与谢茂同处一室,直到衣飞石来了才匆匆离开的原因。只是让谢茂有些不懂的是,这小保安不怕自己却害怕衣飞石?《拾鬼术》有这么厉害?
提及马仔,老何很努力地回想小保安的一切,明明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混淆的记忆代表着对方的恐怖!
老何吓得嘴都差点歪了。朱警官受过专业的训练,原本应该很容易地记住人物特征,此时他也有意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小保安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相关的一切记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你觉得,对方为什么选择用这尊佛像做寄体?”谢茂问。
衣飞石可不认为谢茂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这就是课堂提问啊!
突击考试没及格的衣飞石很老实,马上给出了标准答案:“弥勒佛是未来佛。过去发生的一切很难改变,邪魂寄居未来佛中,是试图绑架命数的作派。左道之一。”
谢茂才终于点点头,不再端着老师的架子:“今日怎么把人放走了,他日怎么把人捉回来。”
衣飞石也才松了口气,答道:“是。”
……这突然考试的感觉太吓人了。
不过,衣飞石想起与小保安照面那一瞬间,古老又恍惚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我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