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封锁了虫草的死亡现场, 谢茂和常燕飞居然都没想起向上级汇报情况。
直到齐秋娴一个电话打到谢茂手机上, 谢茂才极其不理解地问:“咱们能不能找个正常的办公场所,不用混酒吧街?”又不是去境外执行秘密任务,自家地盘还不能有个办公室了?
“颐和茶庄。”齐秋娴挂断电话。
下一秒,常燕飞的电话也响了, 同样被通知前往颐和茶庄集合。
刚收了小弟的谢茂往车后排坐下, 常燕飞钻进驾驶座又钻了出来, 尴尬地说:“我没驾照。”他十二岁就在深山闭关,去年冬至才出关,不可能有驾驶执照。
谢茂起身和他换了位置,心想, 我小衣也没有驾照, 天天飚车, 不行, 忙完尽早让他考一个。
上了车之后, 调好导航。
此时, 半夜两点半,路上只有空荡荡来去的出租车, 和始终坚守岗位的红绿灯在运行。
米粉坐在副驾座上, 不住回头, 想看坐在后排的常燕飞。顶级修二代啊!传说中的人物。常燕飞安静地坐着,双瞳没有焦距,整个人在放空阎罗幻阵的解法和虫草的死亡,给他的冲击不小。
把车速控制在八十迈的谢茂很悠闲, 连通车载蓝牙,给衣飞石打电话。
“小衣。”
【是,先生,您吩咐。】电话那一头,衣飞石声音略低,有风声从话筒吹入。
“不方便?”
【方便。】任何时候都方便。
“情况怎么样?”
【……她一直在休息。我在门外。】
谢茂听出来了,衣飞石有点尴尬。他和宿贞又不怎么熟,宿贞在家中“休息”,大半夜的,他总不能爬进去骚扰,只能远远地在门外守着。不过,这时候还能在家睡着,这位宿夫人心肝也是够大的。
“你找地方休息一会儿,让岳云盯着。你是肉体凡胎,他不会累。”谢茂随口差遣。
【我知道了,先生。】
谢茂给衣飞石打电话也没什么要紧事交代。
不过是刚才常燕飞说没驾照,他想起了衣飞石,突然之间,心里就生出了一些离愁别绪。
来到新古时代之后,他和衣飞石还没有分开过。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就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不习惯倒也不至于,就是想念。明明在谢朝也没这么黏糊。难道是经历了一次死别,更知道珍惜了?
谢茂不是话唠,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想挂电话。哪怕连衣飞石的呼吸都听不见,还是不想挂断。
只要知道在电话另一头,衣飞石正认真听着他下一句话,谢茂就觉得很好。
“冷不冷?”
【不冷。我回车里了。】
谢茂很满意。刚才能听见话筒吹入的风声,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可见衣飞石很听话。他叫衣飞石找地方待着休息,衣飞石就回了车上,让岳云负责盯梢去了。
长久的沉默保持着,谢茂很安心地路过了七八个路口,听见衣飞石问:【您还顺利么?】
集体出任务,还有机会开这么长时间的小差,一直挂着电话不离线?衣飞石所在的时代虽然没有电话,他也知道被分派任务的一线战士绝不能和外人轻易接触,是为了保证任务的机密性。
“不太顺利。临时集合点出了意外,我现在赶往另外一个集合点。”谢茂随口|交代。
常燕飞原本正在放空,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这么说了?保密意识呢?!
他上岗之前还去培训了一个月,背了一大堆条例,怎么这个应该比他正规的老员工办事这么随意?突然对这个组织好失望!各种严谨规范高大上的感觉都消失了!草台班子即视感!
衣飞石比谢茂还严谨一点,没有继续问,只轻声说:【您注意安全。】
车载音响把衣飞石的声音释放出来,带着一点儿失真的低柔,配合着他极其恭敬虔诚温驯的口吻,仿佛人就在身畔。谢茂眉梢眼角都放松了下来,轻“嗯”一声:“我知道。”
【宿主,今日秀恩爱日常已完成1/5,再接再厉哦!】
【宿主,今日秀恩爱日常已完成2/5,再接再厉哦!】
……
衣飞石一边和谢茂打电话,系统就在他脑内疯狂刷屏。
所谓秀恩爱,当然是要在人前腻歪,狂撒狗粮,虐哭单身狗,才能算完成任务。
打个电话而已,怎么就秀恩爱了?衣飞石看了看蹲在宿贞小别墅院门柱子上喝啤酒吃炸鸡的岳云,隔着那么远,这肯定不能算“秀”了吧?
【请宿主知悉。】
【宿主的攻略对象谢茂,目前正开着车载蓝牙与宿主通话。】
【谢茂车上另有一人一鬼,全程见证宿主和攻略对象完成了本日的秀恩爱日常。】
“……”衣飞石无语。
敢情他这边没有秀恩爱,谢茂那边秀了也算数?这到底是谁的系统?
【宿主与攻略对象完成日常任务已超过一百次,建议宿主立刻开启主线任务。】
每天五个秀恩爱日常,哪怕衣飞石没有主动去做,谢茂那么爱腻歪,任务总会自动超额完成。
从系统在衣飞石脑子里出声蹦达到现在,日常任务早已被完成了超过一百次,系统前几天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对着衣飞石卖安利,要他开启本世界的主线任务。
系统给的任务是,寻找与自己合法结婚并公告天下之人,获取大众祝福一万万次。
日常任务做得再多,系统也只给了一些诸如《龙阳十八式》、《如何勾搭暴君男友》、《你本来就很帅》……之类的垃圾营销书籍。
然而,衣飞石比谢茂还要意志坚定。
任务,是不可能做的,主线任务不可能去做,秀恩爱也不会主动去做。
不管系统怎么威逼利诱,衣飞石既不关心它给的好处,也不害怕它的种种威胁。
他的态度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臣不谋君。
系统又开始疯狂地絮叨刷屏。
衣飞石熟练地一心二用,把脑子里的系统屏蔽到角落里,认真听着电话另一头谢茂的声音。
谢茂没有说话,电话那一头,只有轻微的汽车行驶在路上的声响。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响。
谢茂把稳方向盘,车辆已经自动进入防抱死模式。
所幸车速不快,路面宽敞,谢茂也没有胡乱打方向踩刹车,车在第三道上有惊无险地停下。
【先生?车胎爆了?】衣飞石急切地问。
“没事儿,已经停稳了。先挂了。”谢茂挂断电话,打开车门下来。
一辆京市极其少见的重型机车呼啸着甩到了车头前,骑士戴着头盔,手持弩|箭,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轻飘飘的唐装。这大冬天的,穿着绵绸唐装,看上去比穿着卡通棉服的常燕飞还不正常。
谢茂对着这种奇服旷世的作风比较过敏,常燕飞抱着黑猫吐槽:“京市禁摩,六环以内全天候禁止摩托车骑行。你还带着管制器械,我报警抓你啊!”
“傻逼。”机车上的唐装男子翻了个白眼。
他将弩|箭挂在机车上,拿出一根竹笛,突然开始吹曲。
架势搞得这么十足,谢茂眼前一亮。新古时代一度曾有天魔音风行于世,据传能勾人魂魄,使人神魂颠倒,可惜闹得太厉害被灭了道统,只在史上记载中留下只言片语,让后人遐思无限。
哪晓得这人一口真气吐出,竹笛中飞出来的,全都是令人烦躁的破音。
笛声时高时低,偶然带着嘈错声,烂得让人想打死他。
常燕飞怀里的黑猫浑身软毛炸起,发出恶狠狠地嗥叫,米粉是纯灵体,身体竟然随着音波的高低起伏撕扯变形,眼窍淌出不存在的血来!
谢茂立刻取出摄灵图册:“回来!”
那一瞬间,不止米粉飞入了摄灵图册,方圆半里之内,所有能听见笛声的鬼魂,全都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一本摄灵图册汹涌奔来。
谢茂的摄灵图册容量不算特别大。
他一个文职人员,又不靠役鬼吃饭,不可能持有大容量生死簿。
这会儿不得不拼命翻页,一页图册装满之后,立刻展开下一页,鬼气森森涌入。
“你站着看戏挺开心?”谢茂猛地一脚把常燕飞扫了出去。
常燕飞抬手就是六张惊雷符疾射而出,夜空中电光连闪,手持竹笛的唐装男人急速后撤,一盏青灯自脑后升起,罩在头顶,常燕飞再扔好几张雷符,青灯微光一闪,都给闪没了。
那吹笛的男人似乎还分心嘲笑了他一下,原本简陋的笛声显得更潦草无章。
常燕飞好气!
这破灯不过黄级下品,要不是他七件法器刚被谢茂烧焦了,件件都能秒了这破灯!
“没法器你还不会打架了?”谢茂冷笑一声,桃木剑掷出。
常燕飞一个鹞子翻身将剑迎入手中,正想替自己辩解一句,握着木剑的右腕险些脱臼!
原本应该轻飘飘的木剑,猛地一入手,竟然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桃木本身的重量。
剑上的重量来自于春日第一缕惊雷,能够唤醒被冰冻的大地,使天地复苏的破雪春雷。
这是一柄雷击木剑。谢茂带着它在各个原始星域中,等候每一个春天来临的第一道春雷,雷电灌入剑身,淬去杂质,贮藏精华,这是带着勃然生机的雷法,能够终结天地间最凄冷的肃杀。
不是法器,更胜法器。
常家以符术闻名天下,然而,符术也分很多种,常燕飞主修的正是雷法。
得了谢茂这一剑相助,他口中念叨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突进一剑斩落。
唐装男子头顶罩着的青灯竟似被划开两道光影,光在上,影在下,中间疯狂闪烁着一道人腰粗的电光,不等唐装男子反应,那一道可怖的电光已轰地砸上了他的胸口。
常燕飞也并非浪得虚名,紧跟着十二张惊雷符疾射,闷雷不住炸响。
唐装男子尖叫说:“常家!”
桃木剑啪地抽在他脸上,常燕飞居高临下盯着他:“常家招你惹你了?”
“我姓焦。”
笛声停止之后,逃难一般涌入摄灵图册的鬼魂一哄而散。
谢茂走近时,恰好看见常燕飞迟疑地收回剑,看着地上被炸得焦黑的唐装男人。
“债主?”谢茂问。
常燕飞摇头。
“亲家?”
常燕飞尴尬地点头。
确认地上的焦某人没有再爬起来作妖的能力之后,谢茂回到车前,看着爆掉的轮胎,思考片刻之后,拿出手机搜索“爆胎之后怎么办”。未来时代,悬浮车已经没有轮胎了,谢茂没处理过爆胎问题。
照着千度经验,谢茂找到车里的备用胎和换胎工具,利索地把爆掉的前胎换好。
常燕飞回来,小声汇报:“我给他叫了救护车。”
谢茂从随身空间里取清洁符洗手,二人重新上车,继续往颐和茶庄行驶。
“他是来阻止我们去执行集合任务,我就这么把他放走了,是不是得向上级写报告?”常燕飞坐在副驾座,询问老司机。
可惜,老司机套了个新瓤儿,谢新瓤儿还装大尾巴狼:“你上级是谁?”
“我向丁主任直接负责。”常燕飞说。
“丁主任在这里吗?”
“不在。”
“那你给他写报告?”
“……”
常燕飞看着一路上路过的红绿灯,等红灯时,他向谢茂解释说:“百年前,河阴焦家也是隐世大族。隐修通常不出世,焦家……不一样。抗战时,焦家子弟纷纷下山,十去九不回。战争胜利时,焦家已从大族沦为小族,道统与镇族重宝都失落了。”
谢茂知道那一场战争。那是新古时代后期最惨烈的一场反侵略战争,华夏人胜利了。
不少隐修会在战乱时入世应劫,可是,像焦家这样弄到道统和镇派法宝都丢了的情况,那就不是计划中的应劫,而是真正悲天悯人,誓愿拯救苍生了。
如果常燕飞没有撒谎,就冲着焦家先辈的牺牲,常燕飞今天放人也是无可厚非。
先人余荫,庇护后人。
“后来,出了点事,焦家举家迁出海外,一直和国内不大对付。”常燕飞含糊地说。
“什么事。”
“有一段时间,国内不许修行。”
“嗯。”
谢茂明白了。常燕飞所说的那一段时间,和容家犯神经病的那段时间重叠。
真正的隐修大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能够在纷扰中完美隐形,甚至有大族将整块族地打包飞去南海,前些年才搬回来。普通修行人则倒了大霉,被容家一样的神经病逼着还俗娶妻破戒,很多人都被迫坏了修行。
焦家原本也是大族,失去道统传承和镇族重宝之后,瞬间跌出了隐修世家的行列。
所以,他们当时的遭遇和普通修行人一样难受,只能选择离开。
“他们这些年一直找事儿?”谢茂问。
常燕飞摇头:“我一直在闭关,不大清楚。”突然醒悟过来,“你不知道吗?”
谢茂将车停在了颐和园西近的某个建筑前,回头冲常燕飞笑了笑,依然装大尾巴狼:“我可不知道他们姓焦。”
常燕飞跟他一起找门进去,还忍不住问:“我真不用写报告?”
颐和茶庄里,灯火通明。
门口停车场里塞满了车,谢茂仔细看了一眼,停了不少特殊牌照的车辆,哨位上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装特警,拉线查验身份。
谢茂不知道正确程序是什么,米粉被竹笛所伤,正在摄灵图册中昏睡。
正在他放慢脚步寻找参照范本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齐秋娴。齐妈。她穿着利落的作战服,身带枪套,出门就向谢茂招手:“这边。”
齐秋娴把两个通行证给谢茂与常燕飞,通过了特警的检查,顺利进门。
她有些诧异于二人的状态。谢茂在特事办时就嚣张得气人,常燕飞刚进组织不久,骨子里也带着顶级修二代的目下无尘,所以,特事办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二人碰头,齐秋娴负责管着谢茂,丁仪负责常燕飞,除非必要,这俩王不见王。
今天紧急任务让二人一起,主要是因为情况时机都很特殊。
特事办里除了主食组的作战员,其他部门,尤其技术支持部门的成员,基本上都和隐修世家沾亲带故。这种古老传统的世家,对春节团圆非常看重,小辈都要赶回去给老人家拜年,哪怕拜师学艺的小弟子也要去给祖师磕头,所以……特事办严重缺人。
宿贞突然发飙搞事,搞容策问题不大,祸害到容二老爷身上,顿时就踩了红线。
特事办不得不紧急响应,京市轮值的人员全部到岗,连京市附近三小时能赶到的在职成员,也都纷纷收到消息立刻复岗。谢茂是特事办最优秀的作战指挥官,常燕飞则是离得最近的一线战斗修士,两人都被紧急召回。
现在常燕飞小姑娘似的跟在谢茂身后,半点倨傲之气也无,看着就挺诡异。
步入会议厅之前,齐秋娴含笑给常燕飞推了门,把谢茂堵在了门外:“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做了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呀。
“你先告诉我。”齐秋娴口吻中带着一点心累的绝望,“丁仪和常宿义都来了。”
谢茂知道特事办共有三位主席,齐秋娴曾经告诉过他,出卖他做饵的决定是组织共同决定,三票之中,她只占其中一票,无能为力。常燕飞也说他直接向丁主任负责。
这会儿齐秋娴提起的两个名字,应该就是特事办的另外两位主管。
丁仪。常宿义。
一个是常燕飞的上司,一个看名字就和常燕飞沾亲带故。
难怪齐秋娴堵着他问情况。
这是深怕他把常燕飞得罪惨了,进门会被另外两位主管领导怼飞起?
“是吗?我去给两位请安。”谢茂嘴角勾起冷笑,他倒是想看看,这两个投票决定把他丢给吸血鬼杀手谋杀数次的“领导”,究竟长着哪一副嘴脸。
砰一声。
谢茂推门而入。
会议厅里不少特事办紧急集合的成员,没负伤的三三俩俩围在一起,有的在卜卦,有的在玩罗盘,看上去都挺忙。还有不少受了伤的,灰头土脸地靠在担架上,补品组帮着疗伤敷药。
另外有几位看上去比较核心的成员,都围坐在中心的圆桌边上。
常燕飞就站在旁边,似乎有些不大耐烦地说着话。他在谢茂跟前老实,那是因为打输了,对着别人就没那么好脾气,顶级修二代身份不是说假的。
和正常行政单位不同,特事办中有太多隐世家族成员,整个组织的运作都带着古今杂糅的风格。
所有人都朝着门口望去。
见谢茂不客气地掀门进来,大部分人都很平静地露出一个“哦”的表情,继续干自己的事。老大掀门拍桌子,很稀奇吗?他没喝着可乐翻着白眼扭着屁股进来,就很老实了。
小部分人一跃而起,纷纷上前打招呼:“老大!”
“老大!是老大!”
“……老大你真的回来了?他们说你是假退役,我还以为他们骗我!”
一个圆脸小虎牙的年轻男孩冲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大,我是、是粢饭团,主、主、主食组、组联、联络员。”他立正敬了个军礼,眼睛眨巴眨巴,有点泛红。
失去了老大的主食组,就像失怙的孤儿,在特事办的日子极其不好过。
粢饭团是谢茂“退役”之后才进的新人,短短半年时间,他的前辈们就牺牲了近二十人。
他没见过老大。
他只见过长辈们叹息着怀念老大还在的时光。
前不久,主食组内最大的茂吹米粉战死,一直被米粉照顾的粢饭团很伤心。
……我欠米粉大哥三千块钱还没还呢。他怎么就死了呢?
今天终于见到了嚣张回归的谢茂,粢饭团冲过来喊了一声老大,眼眶就红了。
老大,你怎么不早一点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