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生随死殉 > 振衣飞石(206)全文阅读

东城陈家,西城吴家, 京城东西都在办丧事。

一位是内阁首辅, 死后无限哀荣。

哪怕家中出了个不孝逆子, 皇帝也亲自前往致祭, 照例写了一篇歌功颂德无限哀思的祭文, 只等着出殡那一日焚于陈阁老灵前。

陈琦家中子孙繁多,长房陈梦湘出了事, 二房、三房却都很老实。

陈琦次子陈梦湖本在南涯府任学政,被皇帝直接提进京城做了礼部右侍郎,三子陈梦溪不曾入仕,其长子陈纪原任鸿胪寺传法院通译, 不久后升任鸿胪寺丞。

作为受害者的国子监祭酒吴琳府上,就显得颇为凄凉了。

吴琳被打死之后, 思行王带着家奴匆匆离开,吴府后院一片狼藉。

吴家上下忙着办理老爷的丧事, 有悲愤思行王纵奴行凶的,也有怪罪吴氏为何要多事和离,没几个认真琢磨后宅受了委屈的女眷。

吴仲雄更是训斥妹妹小吴氏:“你好端端地待在绣阁里,谁给你架了梯子下楼来?”

闹出休夫大事的吴氏自幼性情倔强,小时候跟着父亲吴琳读书写字,比两个哥哥还强些。

正是因为她性格太强, 又从小读书, 吴家颇觉教育失败, 及后教养女儿时就约束了许多, 比吴氏小了近十岁的小妹妹从小养在绣楼之上,那阁楼只有一张架起的梯子可供上下,平时都将梯子挪到屋外,父母传唤时,丫鬟才将梯子抬进绣楼架好,扶小姐下楼。

小吴氏当日听了院中一片混乱,以为家中出了变故,想要寻母亲做主,这才叫丫鬟架了梯子下来。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自家丫鬟受辱。

她虽是养在阁楼上的娇小姐,骨子里却仍有几分义气刚烈,欺负我的丫鬟?给你八个胆子!

小吴氏指挥丫鬟去救人,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吴仲雄深恨大妹妹吴氏惹事,见了小吴氏更来气。随便一句话,虽没有明说,意思就很刻骨了:你要是不下楼来,哪里会出事?你被人欺负都是自找的。真是玷污门楣!

小吴氏受辱受惊,还被二哥叱骂责怪,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道理,当天就在闺房中自挂了。

她是气不过自杀了,却给府上受辱的大姑娘小媳妇做了个极其“贞烈”的示范。

当日被欺辱的丫鬟媳妇们纷纷吞金跳井投缳,连许多只被摸了两把的小姑娘也似懂非懂,牵着手一齐喝了兑下耗子药的甜汤。

满府上下哭声震天,家里人都在装裹收殓,吴府大奶奶钱氏一边给自杀的奴婢们发放丧葬银子,一边哄女儿吴元娘:“儿啊,妈不是不疼你,你小姑姑已没了,底下丫头们也都没了……你当日为何要去你姑姑院儿啊!”说着也是大哭。

吴元娘今年十三岁,是吴府上下第一个咬死不肯自杀的女孩儿。

那日她听说有贼人去了姑姑院子里闹事,心想小姑姑镇日躲在小阁楼里,胆子小得跟猫儿似的,又辖制不住奴婢,生怕小姑姑吃亏,这才带上自己的丫鬟、嬷嬷,打算去救小姑姑。

她却低估了一大帮子壮年男子的杀伤力,没把姑姑救出来,反把自己和丫鬟们一起搭了进去。

受辱之后,她回到母亲钱氏身边哭了一晚上,后来姑姑与满府上下丫鬟自杀时,她却坚持不肯自杀:“女儿死里逃生,贼人不曾杀我,大人却要杀我!是何道理?”

吴伯英已暗示妻子用药灌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钱氏看着面前馋了耗子药的甜汤,到底舍不得给女儿喝,只是不停地哭。

吴元娘幼时体弱,常年养在母亲院中,对母亲眼神动作极其熟悉。钱氏哭得反常,面前搁了一碗甜汤,不许任何人碰,又不和从前一样喂她吃,她立刻就明白了。跪着抱住母亲膝盖,哭求道:“求阿娘救救女儿,女儿愿隐姓埋名往庵堂了此残生,阿娘呜呜……”

钱氏被哭得心碎,左右一横心,说道:“你这样的女孩儿,失去了父族庇佑,活得不如死了!”

吴元娘以为她要杀自己,哭道:“我不喝汤,我不喝汤!”

钱氏将汤碗摔在地上,握住女儿双手,说:“你既想活下去,阿娘豁出命也要救你!圈圈,你去找你大姑姑,求她保护你!她有个手帕交,是黎阁老家的闺女,又是上书房的皇子师傅,寡居在家,你想办法去做黎夫人的干女儿,好好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这才稳妥!千万记住了!”

说着,钱氏直接开了府上公账的银库,抽了一万两银票,又叫心腹仆妇将自己妆匣子里的三套名贵头面包起来,一并交给吴元娘收好:“萨嬷嬷带你出府,不要迟疑,立刻就走。”

吴元娘哭着给母亲磕了头,果然没有迟疑回头,拎着那一包财物就跟着母亲的仆妇出门去了。

钱氏留下打水洗脸,冷静将剩下的丧葬银子发完,不等傍晚各房奴婢来缴令合账,她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在房中悬上三尺白绫,碰地蹬了凳子。

——没杀了女儿,她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从公中提了一万两银子,她也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她只能去死。

吴伯英死了妻子丢了女儿,身为长子还得主持父亲的丧礼,无暇多顾。

吴仲雄却自觉十分丢脸,失了贞洁的侄女居然离家出走了?还跑去了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姐姐家中。他心头一股邪火无法排遣,先在家中砸了大嫂钱氏的灵堂,又骂大哥治家无方,连个妇人都治不住,女儿都教不好。

兄弟二人大吵一架,吴仲雄怒气冲冲地驾车赶到了黎簪云府上。

黎簪云虽是寡居妇人,难得却是有官位有年俸,太后还赏了她一个位在朱紫大道的宅子。

吴氏休夫之后,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受邀和黎簪云住在了一起。这件事不是秘密。

这段时间里,吴祭酒值房前被人泼过粪,吴家也被人泼过粪,却没人敢来惹黎簪云。

——黎簪云背后是太后,是下一任内阁首辅黎洵。她可不是墙倒众人推的吴祭酒。

往她门口泼粪?龙幼株的听事司是吃素的吗?一旦被听事司揪了出来,下场可就不美妙了。

何况,黎簪云住在号称阁老街的朱紫大道,出入此地非富即贵,巡街的皂隶、衙差、士卒、卫士,络绎不绝,守门的坊丁也都十分警觉,想拎了粪桶来闹事也不大容易。

吴仲雄所乘车辆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所有,挂着四品布幔,驶入朱紫大道时,坊丁看了一眼就放行了。最近陈阁老家中办丧事,他老人家在太平朝做了二十年首辅,门生心腹多不胜数,不止京官纷纷来致祭,连近畿的官员也都会请假上京来送行。

“开门!我是吴仲雄,快把我家女儿还来!”

吴琳在世时,已宣布与吴氏断绝关系,所以吴仲雄并不把吴氏当做姐姐,要她把侄女还来。

黎簪云寡居府上,门禁极其森严,门房立刻就有人出来把吴仲雄拉开:“你这人好没道理,当街就砸门,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还不快些离开。”

“你家不就是姓黎的寡妇吗?死了丈夫,被夫家赶出来,可见就是丧了德!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素念经,只会撺掇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和离!见不得人好!——我却不是来找你家主人晦气的!人贱自有天收!快把我侄女儿还来,强抢民女,我去衙门报官了!”

吴仲雄才被几个同窗讥讽了几句,又和大哥吵翻了,想起没了亲爹,自己就失去了依靠,以后还得在大哥手里讨饭吃,心情极度崩溃,这才敢来朱紫大道撒泼。

正在巡街的乙未缉事派出所皂隶即刻吹着哨子上前,喝问道:“何事喧哗!”

吴仲雄就拉着这几个差人评理:“我侄女儿被这府上恶妇拐走,如今家父正在丧中,大嫂也着急侄女儿下落急得病发身死,于情于理,也该叫我侄女儿回府奔丧吧?”

祖父丧期,又逢母丧,只要不是出嫁女,都该在家中守制,孝字大过天。

闻讯而来的皂隶们都吃惊地望着黎宅门子,黎家的门子也懵了,啥?吴家大奶奶死了?

吴仲雄自恃理直气壮,带着两个长随,砰地把黎宅大门推开,叫骂道:“吴香莲你这个不孝恶毒的贱妇,快把侄女儿还来!家里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害死父亲,害死小妹,又来偷侄女儿,你不是人……”

黎家门子吃惊之下才被他闯了进去,连忙跟进去把吴仲雄与两个长随拦住:“好不知礼!不请自入岂是君子之道?”

正在推搡厮打,突然发现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有人厉声喝问道:“何人闹事?”

吴仲雄回头一看,那几个巡街的皂隶都躲到了一边,哈着腰站着。门前两个穿着羽林卫轻甲的年轻侍卫,皆骑着神骏高大的北地马,其中一人盔上簪着长长的白缨,竟是一名羽林卫校尉。

羽林卫是京城第一得意的兵衙。除非上差下衙当值,平时羽林卫都不许戴甲出门。

这两个羽林卫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口,厉声呵斥门内闹事的两伙人,可见是当值途中撞见了这一场闹剧,立刻过来喝止,恐防惊动即刻就要过来的贵人。

吴仲雄自认占全了理由,皇帝能纵着妇人休夫,难道还能纵着女儿不孝母亲,孙女不孝祖父?

甭管来的是哪一路贵人,他都要去找个道理!

“这位军爷,您给评评理。”

吴仲雄甩开黎宅几个门子,拉着那位羽林卫校尉的缰绳就要诉苦,“在下吴仲雄,家父身故前曾任国子监祭酒,如今家父还未出殡,这被家父赶出家门的吴氏竟拐走了在下大哥膝下长女,大嫂情急之下竟病死了,侄女如今还在吴氏手里不曾……”

羽林卫校尉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手卷起马鞭,指向他停在门前的车驾:“这是你的车驾?”

吴仲雄一愣,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是……呀?”

“敢问这位吴仲雄先生官居几品啊?”校尉抬抬手,目光冷漠地问道。

吴仲雄顿时就懵了。

他亲爹吴琳生前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官,府上的车驾也都按照四品官的仪制布置,挂的是藏青色帷幔。按道理说,这布置成四品的仪制车驾,只有吴琳出行时才能使用。然而,京城里各种狐假虎威的纨绔二代多了去了,带着亲爹亲祖父的车驾出门拉风,谁也不会认真的查问计较。

——不计较,不代表就是合法的。吴仲雄乘坐四品仪制车驾,就是逾制。

“在下……我……”吴仲雄打了鸡血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家父是国子监祭酒……”

校尉冷笑一声。

他身边的羽林卫立刻训斥道:“我们校尉问你是几品官,没问你爹是几品官。怎么,这车不是你坐的,是你爹坐着来的?那还不快把你们家老大人请出来?”

吴仲雄已经说了家父“身故前”,何况,满京城谁不知道国子监祭酒吴大人被暴徒打死了?

这羽林卫居然叫吴仲雄把已经死了的吴琳请出来,吴仲雄气血上头,怒道:“丘八好生无礼!家父已故,何敢对逝者调侃嬉笑!你们衣将军,襄国公,就是这么教你们道理的吗?”

“倒是有趣。”突然有人在远处拍手。

众人一齐回头,吴仲雄还没什么反应,骑在马上的羽林卫与校尉倏地飞身下马,列队往旁边退后二尺,屈膝跪了下去。二人皆把头伏得很低,那校尉诚惶诚恐地磕头:“卑职失职,卑职办事不力!”

来人排场很大,左右侍立着六重侍人,最外围的是全副轻甲的羽林卫,气势汹汹地守着两边,不许任何人靠近,中间两列则是穿着锦衣的侍卫,靠得最近的,才是撑伞捧香,铺地开道的奴婢。

那人独自走在最前边,没人敢于他并肩。

他身上穿着月牙白的锦绣夹袍,外罩貂裘,手里拿着一只烧成珍珠白色的梅花手炉,颜色晶莹剔仿佛真的散着珠光,可见价值连城。

最让人觉得惊诧的是,他带着这么多人在街头坊间随意行走,神色轻惬随意,仿佛是在家中散步,目之所及,皆是奴婢。

——偏偏还没人觉得违和。

吴仲雄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是哪一位贵人呢?看年纪,宗室中哪一位都不对呀。

“朕难得出宫一回,这就撞见有人背后议论襄国公。莫沙云,你们衣将军就是这么教你的?都有人戳到他头上去了,你就听着?”谢茂捧着手炉上前,看了吴仲雄一眼。

被点名的莫沙云冤枉极了,他倒是想收拾这个对襄国公不敬的蠢货,皇帝出声太快了啊!

这不,他手里马鞭子还没抽下去,皇帝站老远就拍手讽刺了——有人说襄国公坏话,您老人家耳朵就这么灵,隔那么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朕”字出口,皇帝身份真相大白。

吴仲雄连忙跪下磕头,辩解道:“臣叩见陛下,臣……”

“在哪个衙门当差?”谢茂皱眉问道。

“钦天监五官司历臣吴仲雄叩请陛下圣安,陛下万……”

一个正经的九品芝麻官,谢茂还是不大舒服,吩咐道:“革了吧。”

吴仲雄懵了。

不等他再开口,莫沙云已经把他堵嘴拖了下去,拴在他自己乘坐的车辕上。

当场就有两个羽林卫跟过来,扒了吴仲雄身上的夹袄,从街边太平缸里砸开浮着薄冰的凉水,哗啦一桶浇了个透心凉。他正冻得差点背气,两个羽林卫手里脏兮兮的马鞭就抽了下来,照着他的腰背咻咻狂抽。

……!!!

吴仲雄疼得想要吱哇乱叫,然而,被布囊堵住了嘴,他连气都喘不出来。

谢茂抬头看了黎宅门额一眼,问道:“这是黎阁老府上?”印象中,黎洵不住这儿?

底下人忙答道:“禀圣人,这是太后娘娘赐予黎夫人的家宅。”

若是黎洵府上,谢茂倒是能进去看一看。黎簪云寡居之身,他进去就不大方便了。

这些年朝野疯传他热衷人|妻美妇,先宠幸了青楼妖妃龙幼株,后搞上了寡妇黎簪云,平白把黎簪云的名声搞坏了。若他偶然出宫一次,还逛到了黎簪云的家里,只怕这谣言污水会更加疯狂。

谢茂今日出宫吊唁陈阁老,拜祭施恩之后,这会儿正打算去听事司衙门接衣飞石。

衣飞石这些日子都在忙陈梦湘的案子,常常出宫亲自盯着,不愿出任何差错。

其实,陈梦湘欺君弑父的案子听事司已经彻底做实,只等着三司复核定案。皇帝如此雷厉风行高压之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不敢出幺蛾子,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

何况,主理此案的听事司也不是摆设,肯定不会准许三法司闹出什么别的结论来。

衣飞石非要亲自来办,还是那日谢茂的态度刺痛了他,他很努力地想要向皇帝证明,不管什么脏活儿,只要陛下需要臣办,臣都愿意替陛下办。

谢茂挺享受这种被讨好表白的滋味,也就闷不吭声放衣飞石出宫办差去了。

努力反省、尽力讨好朕的小衣特别可爱!

今天之所以出宫吊唁陈阁老,是因为谢茂连夜又写好了一篇祭文,出宫致祭刻意市恩臣下。

一天之间死了一个皇子一个王爷一个首辅大臣,宗正换了人,处于休夫案漩涡中心的陈梦湘也被处死了,如今朝廷很有点风声鹤唳的滋味。谢茂杀宗室不客气,对朝臣还是存心笼络的,今日一行有两分是真的怀念陈阁老,另外八分都是做给朝臣看。

姿态做足了从陈阁老府上出来,去接衣飞石则是临时起意。

接男朋友下班什么的……想想都很有情趣。

“摆驾。”

路过被马鞭抽得差点厥过去的吴仲雄时,谢茂停下脚步,突然问:“吴琳的儿子?”

“回陛下,是已故吴祭酒次子。”莫沙云暗暗咋舌,合着您都不知道这是谁呢?

“不在家中为亡父守灵,跑出来做什么?——为何不曾服丧?”死人是件很晦气的事,死了爹的人尤其倒霉,通常孝子都会守在亡父灵前,丧期结束之前,绝不会到处乱跑。

若在街上看到披麻戴孝的人,也是极其不吉利的。吴仲雄奇葩之处在于,他居然没服丧。

这问题除了吴仲雄自己,没人能够回答。莫沙云把他嘴里的布囊扯开,吴仲雄大口喘息,这会儿才开始后怕。

他在家中当然服了斩衰,然而,刚才出门之前,他大闹长嫂灵堂,和大哥打了一架,身上麻衣被撕了下来,他着急出门找侄女儿晦气,又在被同窗羞辱的气头上,根本没顾得上重新找丧服换上。给亲爹办丧事,谁不是头一回?根本没经验!

吴府死了不少丫鬟媳妇子,得用的老仆家中也有丧事,很多受了打击直接就病倒了。

加上主持中馈的钱氏也自缢了,整个吴府上下几乎都处于停摆的混乱状态。

没有人提醒吴仲雄应该穿好丧服,不穿丧服就是不孝,就是违背了礼法。

“臣在丧期本不该出门,何况是登门拜访黎太傅?”

吴仲雄挨了一顿马鞭子,脑袋开窍了,跪下艰难地抹泪哭诉道:“只是家中侄女无故失踪,长嫂急得一病而逝,家中噩耗连连,臣兄亦深受打击。臣不得已,只能腆颜叩请黎太傅开恩,将臣家中侄女放归——她祖父、母亲都在丧中,她得回家戴孝啊!”

谢茂认真听着,失笑道:“你不替亡父服丧,倒是因为你上悌兄长下慈侄女了?”

吴仲雄磕头道:“正是如……”

“交有司发落。”谢茂懒得多问。

他其实不在乎守丧的仪式,甚至不觉得亲人死了就应该如何悲痛,生老病死,四时轮回,非得子孙哀毁伤身才算孝顺,那孝顺本身就是个邪说。

像吴仲雄这种打着孝道的名号欺辱旁人,自己却全然不守规矩的坏东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最好不过。吴仲雄究竟是忘了穿丧服,暂时不是穿丧服,还是“不肯替亡父服丧”,这当中罪罚差了十万八千。前者不过是鞭笞挞罚,后者是可以直接以不孝罪判斩首的。

被皇帝亲自过问了丧服之事,再送到衙门去问罪的吴仲雄,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非常小。

眼见吴仲雄要磕头哀求解释,莫沙云眼疾手快又把布囊给他塞了回去。

“留两个人在这儿守着。待会听事司来人了,再叫吴氏回家去祭拜。”

吴家受辱女眷纷纷自杀之事,谢茂也有所耳闻。只是人都死完了,他也管不着官宦人家的后宅家事去。吴家女眷能够搭上吴氏,搭上吴氏就等于搭上了黎簪云,搭上了龙幼株,甚至太后。

这是一条现成的活路。但凡有些心思不甘的,都能一步步走出来。

却都干脆利索地选择了自杀。

相较而言,因丧女就敢休夫夺子的吴氏,反倒让谢茂高看一眼。

如今吴氏是太后抬起来的靶子,因休夫之事,吴家落得几乎家破人亡的下场,越发显得吴氏离经叛道,太后的懿旨也失去了威仪——懿旨判决又如何?吴氏争到了儿子,争到了财产,争到了脸面,可她爹因她死了,家里女眷被羞辱了,妹妹和大嫂也都死了,这是多么自私恶毒的女人。

唔,真想把谢荐那个蠢货挖出来重新杀一遍。谢茂漫不经心地想。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不祥涌入心头。

谢茂穿越前是修真者,第六感极其强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筝已飞扑而上,死死护住他身前。那一瞬间,一支弩|箭噗地扎入秦筝左臂。

“护驾!”秦筝厉声道。

守在一旁的羽林卫左队迅速回防,组成人墙将皇帝团团围住,右队则迅速翻身上墙,占领制高点,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围拢。

找到刺客时,那刺客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刚刚断气,脸被烧得变形,根本无法辨认身份。

这种时候,谁会甘冒奇险刺杀皇帝?杀了皇帝能有什么好处?

谢茂看着秦筝紧绷煞白的小脸,安慰道:“放松些,没事了。”

又吩咐身边的侍卫,“快来看伤。”

今日出门没有衣飞石护卫,御前侍卫高手齐出,常清平亲自带队。他这会儿就守在皇帝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处最容易发动攻击的藏身地点,指挥属下替秦筝看伤。

伤了胳膊是小事,皇帝即刻叫人去看,显然是怕有毒。

“伤口干净,无毒。”侍卫回禀道。

秦筝才松了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湿。替皇帝当肉靶子是受训的本能,可谁又能不怕死?

“已清查了,干净。”羽林卫前来回禀。

今天跟皇帝出门的羽林卫有限,清查前后三里已经到了极限,若再往外搜查,很容易摊薄御前防御力量,反倒不安全。所以,这一次清场查找结束得非常快,莫沙云已经带着皇帝转移了地点,寻了处民宅作为暂时的藏身处。

这种时候,各个街面上巡逻的兵衙都收到了消息,却也都不敢靠近——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衙门里有没有刺客,羽林卫也不准许任何兵衙出差靠近。

“陛下,卑职已调兵来开道护驾。至多三刻钟就到。”莫沙云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谢茂拿着从秦筝胳膊上摘下来的小弩|箭,说道:“不必紧张。这是自制的小弩,杀伤力不强,可见对方拿不到管制器械——若是用军械来一箭,秦筝胳膊就没了。”

“方圆三里只有一个死士,可见朕出行时防守极严,对方找不到机会派遣多人行动,这会泄露行踪。”

“最重要的是,”

谢茂笑了笑,看着匆忙飞身掠入院中的衣飞石,“你们公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