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门的谢茂紧急赶回武安殿, 召集枢机处大臣议事。
相比起从前遭遇战事的紧迫,此时谢茂态度从容了许多,毕竟, 此一时,彼一时了。
陈地已经没了成建制的精锐军队,能生事的无非是一些孤臣孽子山匪流氓,简城暴|乱很大程度上是戳中了谢朝域广治轻的短处, 一旦西北督军事行辕腾出手来, 留在西北的三万骑兵就足以清扫叛乱。
这件事更严重的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后果。
陈地归化不足三载,因战事推得太快,陈朝灭得太迅速,故陈西十一郡在很大程度上完整地保存了民力人心。如果朝廷不能迅速把简城暴|乱平息,故陈大地很容易陷入处处烽烟的泥潭,一旦各种反谢复陈的“起义”骚乱起来, 那就没完没了了。
“夏侯朗不行。”
很少在枢机处出现的衣尚予此次第一个进宫,来得极其迅速。
可见他收到消息就意识到了此战的重要性,要么一战把陈地复国之心打残, 要么就深陷泥潭。
这一战万万不能拖延!
不等枢臣到齐,衣尚予就向皇帝谏言:“东夷公打仗太圆滑了, 只知吝惜兵力,不知大局。简城之变万万不可耽搁!臣恳请陛下从西北当地急调燕武将军温承嗣领兵平叛。”
遇到战事,衣尚予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风格。
谢茂记得这个温承嗣, 是衣飞石的心腹, 曾在天从镇跟他耍过小心眼。衣飞石许多旧部都内迁了, 温承嗣是少数几个还在西北守关的将领。毕竟是衣飞石的人,谢茂下意识地看了衣飞石一眼。
见衣飞石点头,谢茂就不等其他枢机处大臣,直接吩咐道:“拟旨吧。”
如今谢朝政事交内阁颁行,军事则由枢机处负责行移,皇帝颁下圣旨之后,按照程序得先从枢机处走一遍,临阵换帅的事牵扯太大,起码得三个枢臣一起签押才能命令下发。
圣旨加盖宝玺之后,凉国公孔杏春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稀里糊涂就被拉着盖了官印。
如今在京的枢机处大臣就剩下黎王谢范,却左等右等不来。
谢茂道:“先发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不经台阁程序、皇帝直接草诏下发的圣旨。
通常而言,朝廷颁旨是个很慎重的事情,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再交付有司署理。到枢机处,因涉及军务,皇帝规定必须由三位以上枢臣签押才能下发。朝廷军政要务,议上一天半日那是处置迅速,遇到争议事端,吵上个十多天、几个月都很有可能,哪晓得临时就抓了瞎——二缺一,少个盖章的。
“陛下,已差人去找黎王了。”衣飞石低声道。
战事与政事不同,皇帝急起来要发中旨没问题,问题是,万一夏侯朗只看到皇帝圣旨,看不到枢机处的三个枢臣小印就不肯交兵权,这贻误了战机算谁的锅?仁宗朝封还皇帝中旨的大臣那是一波接一波,封得理直气壮!
谢茂就不说话了,坐在枢机处,看着悬挂在武安殿里的谢朝舆图。
殿内气氛有些沉重。
孔杏春偷偷冲衣尚予竖了个大拇指,暗指衣飞石厉害。
衣尚予对此反应冷淡,他坐在轮椅上,双手平放膝头,目无表情。
“孟东华来了吗?”谢茂突然问。
门外郁从华前来回禀:“兵部尚书孟东华殿外候见。”
“传进来。”谢茂道。
孟东华是得了消息来等派差的,西北出了事,枢机处军令一发就直送兵部署理,不管是调兵遣将的手令还是调拨军粮军械的手续,不都得兵部下属来办?刚进来磕了头,皇帝就问他:“印带了吗?”
“啊?”孟东华如梦初醒,官印当然在衙门啊,他出门带那么大个印干嘛?
“你的钤印。”谢茂道。
孟东华连忙把自己的私印掏出来,衣飞石递来鲜红的印泥,皇帝压上红泥啪唧就按在枢机处的签押表笺上,他那一方小小的“孟东华印”就紧随在“总参知事衣”和“知枢机事孔”之后。
孟东华眼睛都直了。
谢茂挥手道:“行了颁旨!从今天起,你入枢机处任知事。”
相比起枢机处的老资格,孝帝在位期间才被简拔起来的孟东华资历完全不够看——当然,要说资历浅,一飞冲天的沭阳侯张姿比他更浅。只是张姿有从龙扶立之功,这个谁也比不了。他堂堂一个兵部尚书,从前就被大将军行辕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又在枢机处当跑腿,今天莫名其妙就混进了枢机处,简直就跟天上砸馅饼似的。
六部尚书位在九卿之列,本就是朝中举足重轻的大员,在文帝朝之前,内阁诸臣几乎都由部院长官兼任。文帝为控制内阁,使议谏与执行分离,在他治世期间,内阁重臣全都不授部院实职,只在内阁听用,谢茂登基之后,也沿用了这个制度。
如今皇帝一句话就把兵部尚书提进了枢机处,论身份是完全够格了,孔杏春立刻上前恭喜。
议事完毕,孟东华风急火燎办差去了,衣尚予与孔杏春则在武安殿值守,随时参赞军务。
谢茂照例赐了饭食。衣尚予借口更衣,衣飞石很默契地告退跟了上去。
“你在武安殿无职,本就不该进来。”衣尚予冷冷地指责。
衣飞石垂首不语。他确实不是枢机处大臣,不该参与这种层级的议事,可是,他是羽林卫将军,皇帝要他伴驾,他难道能说我不来?
“纵然来了,你也不该说话。”衣尚予道。
衣飞石低声道:“儿子知错。”
“七年了,小石头。”衣尚予提醒道。
衣飞石当然能听懂父亲未出口的意思。
皇帝登基已经七年了,威仪日重,群臣都不太愿意和皇帝对着来。今日皇帝要发中旨,衣尚予没吭声,孔杏春没吭声,就他衣飞石一个本没有资格进武安殿的羽林卫将军出声了,何等显眼刺目?
事不及天下太平,衣尚予才懒得管皇帝是怎么当的。文死谏武死战,只要皇帝没弄得倒行逆施烽烟四起,别的事情就让文官操心,劝谏这事儿,要死让内阁的人去死,关他衣家屁事?
衣飞石的想法则和衣尚予不一样。
衣尚予不在乎皇帝,他在乎。他爱惜皇帝的名声,所以他才要冒险出头劝谏。
“儿子有分寸。”衣飞石低声道。
衣尚予冷笑了一声,对衣飞石的反应极其不满。
衣飞石态度虽恭敬,可话里就是“我还要继续干”的意思,根本没把父亲的提点放在心上。
衣尚予不再开口,二儿子羽翼已丰,主意又正,他总不能再把衣飞石当八岁顽童训斥教养。
这样也好,也许不必等到皇帝驾崩,衣家的危机就解除了。高高在上唯吾独尊之人,能受得了身边人叨叨几年?没准儿小石头加把劲儿,被皇帝扫地出门后,还赶得上回家生个儿子。
衣尚予嘲讽地想。
衣飞石本来觉得自己稍微劝皇帝一句,应该是不碍事的?被亲爹专门拎出门敲打了一回,他反倒忐忑了起来。
本就是漏夜进宫议事,勉强安排好换帅之事,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谢茂用冰凉的冷水搓脸醒神,又去了内阁。衣飞石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能默默守在殿前。
枢机处安排战事,内阁则要布置陈地安民固土的措施,这一忙碌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夕阳西下,谢茂才揉着眼睛出来,也没忘了吩咐御膳房给内阁几位老大人送养身粥,叮嘱在内阁帮差的容庆:“你年轻,亲自盯着,叫三位阁老轮着睡觉,都熬着不行。”
容庆也跟着熬了两天一夜了,两眼赤红,嗓子暗哑:“臣遵旨。”
衣飞石连忙上前扶住皇帝,看着是虚虚一扶,其实他功夫好,谢茂几乎不怎么使力就被他带走了。文华殿到太极殿也不是多远的距离,谢茂在车上晃了晃就睡着了,到太极殿门前车才停住,他又醒了。
皇帝困成这样,衣飞石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闷声服侍皇帝进殿洗漱,塞进龙床上陪着歇了。
第二天晨起,睡醒了的谢茂又恢复了活力,搂着他各种亲热,闹完了一阵儿,衣飞石才想起昨天的事,赔罪道:“昨日在武安殿,是臣僭越了。陛下恕罪。”
“昨日?”谢茂都忘了。
想了想才明白衣飞石在挣扎什么,失笑道:“朕喜欢你这样,尽管谏,朕都听着。”
又赶紧宣布了一条例外,“就那件事不能谏!”
……那件事我也不敢再谏了。
衣飞石拉着他的手,在他怀里靠了靠。人若无身后之忧,多好?
简城发生的暴|乱只持续了短短九日,就被驻守在附近的固土军户联手镇压了。
——根本就没用得上远在襄州的西北轻骑。
当地固土的军户本就是西北军刚刚转籍落地,这些年就是农时耕种,闲时操练,就算有些士兵转籍军户之后恋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操练不那么积极了,相熟的袍泽兄弟聚行伍而起,瞬间就恢复了大半的战力,何况,在简城闹事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城都不会守,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西北骑兵更换统帅的圣旨下达之前,东夷公夏侯朗才下令坑杀了六万暴民。
夏侯朗打仗是拖泥带水,敌方我方看了他都头大,可是,能凭军功封一等公,他的眼光也极其毒辣。简城就是个火|药桶,火星子扑不灭,一旦炸开,整个西十一郡都要上天。所以,一向办事拖拖拉拉,上面没有命令戳他他就绝不动一下的东夷公,一道命令把六万暴民全部坑了。
才陷入观望、兴奋状态的故陈遗民都惊呆了!
自从衣家离开襄州之后,谢朝新任的西北督军事夏督帅那叫一个好脾气,从来不找事儿,偶尔出门打猎、操练,遇见陈地百姓也都是笑眯眯的,满嘴的善良慈悲,教训士兵要和光同尘。有门路的有心人去打听夏侯朗的战绩履历,发现这就是个撞大运的“银样蜡枪头”,于是,想要复国的心思越发活络。
哪晓得不必银样蜡枪头出手,军户就把简城暴民收拾了!
三千军户,整军不满四千人,生生把据城驻守的八万“起义军”给撵成了兔子,斩首近八千级,溃逃一万余,剩下六万暴民直接给俘虏!
这满嘴善良慈悲要和光同尘的银样蜡枪头,还下令把人全部给坑杀了!
晴天霹雳。
谢朝的将军都是骗子!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简城殉死之义士皆是吾辈楷模……”
简城之外巨大的尸坑让大多数心存侥幸的“复国义士”瑟瑟发抖。
参与此次暴|乱的仅有一部分真正心怀陈朝的遗臣,其余大部分都是在谢朝建府后本身利益被削弱的官宦世家,以及一些被煽动的百姓。
六万人是多少人?这批逐利者把自家几百个奴仆聚集起来看一看,再想想六万是有多少个几百奴仆,顿时就老实了。
夏侯朗干脆利落的狠辣坑杀吓住了这一批逐利者,既然无利可图还容易坑死全家,谁还铤而走险?
以为夏侯朗软弱可欺、呼吁复国时,这批逐利者叫嚷得最大声,煽动最有力,甚至出钱出力。
如今重新试了试谢朝的獠牙依然锋利,这群逐利者反水也是最快的。
这种情况下还高呼民不畏死的陈朝遗臣,反而成了逐利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等谢朝锦衣卫、当地县衙前来查问,他们就先一步前往告密,把昔日同志当作投名状,换取赎罪的太平券。
夏侯朗才坑了六万人就打算装病回京城,干了这么丧天良的事,东夷公觉得自己会被天谴。
恰好朝廷圣旨到了,他看着枢机处表笺上仓促印上的属于孟东华的小印,不禁笑了笑。他这个泥潭将军的名声,怕是把京城急坏了吧?
“传令急调天从镇燕武将军温承嗣帐前差遣。”夏侯朗发令的同时,把调令递了出去。
他回京之后,肯定不会再回西北了。襄州也不会让区区一个燕武将军长久“暂代”,下一个来的会是谁?不会是那个刚刚走马上任的知枢机事,兵部尚书孟东华吧?
夏侯朗拿块毛巾覆在额头上,佯作虚弱状:“我怕是遭天谴了……哎哟……”
夏侯朗还没回京,他请罪的折子就递了回来,还有他装得煞有介事的“天谴病”。
凉国公孔杏春早年纵横眉山之南,杀敌无数,很看不起夏侯朗这么“娘们唧唧”的避讳,坐在枢机处值房里嘲笑:“这西北督军事行辕的大帐怕不是风水不对,大纛没立稳?历任督军事,除了咱们的小衣督帅,个个都是病休回来的呀!”
衣尚予年纪比孔杏春小,孔杏春纵横北境时,衣尚予还是个杀人外逃的贼寇,架不住衣尚予出头太快,又得了文帝青眼,后起之秀没两年就成了碾压自己的庞然巨物,到后来衣尚予主管天下武事时,孔家连一手经营的丈雪铁骑都丢了。
要说这二人有仇,那真算不上。可要说关系好?那就更加算不上了。
如今孔杏春嘲讽夏侯朗的时候,顺带着就把衣尚予、衣飞金也扫了进去,气氛焉能不尴尬?
谢范这会儿老老实实地在值房里当差,闻言打圆场道:“可见公忠体国嘛。”
孔杏春也是喷完了才想起衣飞金已经死了,都是当爹的,戳人家心肝是有点不厚道?衣尚予一贯脸色寡淡眼皮都没抬一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孔杏春就干笑一声,岔开话题:“府上大郡主是过纳征礼了吧?恭喜恭喜呀。”
更尴尬了。谢范起身给凉国公斟茶:“喝茶,喝茶。”
衣飞金去年七月薨逝,衣飞珀作为弟弟,为兄丧服齐衰,守制一年,如今还差几天才能除服。
谢范最近被谢团儿烦得心力憔悴,只恨不得马上就把她嫁给衣飞珀,让她祸害衣家去,所以,他确实去催了催礼部和宗正寺,打算等着衣飞珀除服之后,马上登门督促衣家把三书六礼走完——才十二岁,年纪太小?这贵人过礼都要拿八字算吉日,一年合适的日子就那么多,说不得就要走个一两年。
哪晓得这凉国公听了风声,就这么问出来了。简直是又捅衣尚予一刀。
“诸位爱卿说什么呢?”恰好皇帝走了进来。
谢茂刚刚在内阁坐了半下午,回太极殿之前,先到武安殿看一看。
如今天已经热了起来,从门外进来的谢茂一身夏衫,哪怕身边有冰山降温,还是热出一身大汗。武安殿里孔杏春、衣尚予都是“病休”的老将,谢茂单给谢范赏了冰碗,两位老臣就赐了青草汤。
谢范起身让座,笑道:“说东夷公的病症。”
谢茂一边擦汗,一边跟着笑:“朕也看了,他这不是怕天谴,是怕御史弹劾他——甭管有病没病,装上再说。天都遣我了,你们还好意思对我赶尽杀绝吗?”
“他这算盘只怕打不响,据臣所知,御史台已经有折子上来了。”谢范道。
谢茂就是笑。
夏侯朗对简城的处置狠毒干脆,却行之有效,死死地压住了陈地不安分的躁动。
若说坑杀六万俘虏是杀戮太甚有干天和,搁在朝廷的官样文章里,这事儿确实说不过去。然而,夏侯朗不等朝廷诏令就自行处置了,完全算得上是替朝廷、替枢机处、替皇帝背锅。
——这样勇于任事、不计名声的臣子,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再多,也不可能把他劾倒。
皇帝必然要保。
“这几十日几位也辛苦了,既然战事已熄,东夷公也要回京‘病休’,诸大臣今日就早些回府养息,明日起按常时轮值,不必都盯在这里了。”
谢茂宣布结束战时值守,照例又赐了不少吃穿用度之物,以示体贴。
三位枢臣告辞时,谢茂又道:“镇国公,朕有事问你。”
凉国公与黎王先后退了出去,武安殿仅剩下皇帝与衣尚予,赵从贵来换了热茶,服侍二人坐下,谢茂笑道:“再过几日,飞珀是该除服了吧?”
长子死了一年,衣尚予早已心冷如铁,谈及这个话题依然脸色寡淡:“是。谢陛下垂顾。”
“先长安侯在世时,公爷曾为他请封镇国公世子,如今长安侯不在了,公爷可有什么想法?”谢茂假惺惺地问。
他先问了衣飞珀,现在又问世子位,意图很明显,是提醒衣尚予为衣飞珀请封。
皇帝亲自过问请封世子的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许多让皇帝看不顺眼的勋贵人家,想给家里子弟请封那是难上加难,多挑剔几回,说不得爵位就掉了。
衣尚予大概知道,皇帝是在给二儿子找臂助,他对皇帝的这种关心也没意见。
“臣家中还有次子、幼子,皆是嫡妻马氏所出。次子飞石蒙恩受封襄国公,已分府别居,臣想为幼子飞珀请封。”衣尚予一本正经地说。
谢茂就喜欢衣尚予的懂事儿,笑道:“公爷这几日就写个折子上来,朕看一看。”
“是。”
除服当日,衣飞石特意告假出宫,前往家庙拜祭长兄衣飞金。
这种日子长辈都不会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徒惹心伤。衣飞石也没有和家里打招呼,默默来上香祷祝。哪晓得刚进家庙,就看见跪在神牌前哭得花猫似的衣长宁。
“宁儿?”衣飞石看着孩子哭就想转身,然而,这个是他的“儿子”,他不能跑。
衣长宁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拼命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似乎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庙中哭泣。
“二叔。”
衣飞石先给衣飞金上香烧纸,行了拜礼,才站在灵前问道:“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有何事,都告诉我。”想起至今都没能完成对兄长的承诺,过继衣长宁,衣飞石心中惭愧,“我和你爹一样,总会庇护你。”
伤心的小孩儿最不能被温柔以待,衣长宁闻言又哭得像只小花猫,只是流泪没发出声音。
衣飞石不太适应地上前,学着皇帝摸几个郡主包包头的样子,摸了摸衣长宁的脑袋,姿势比较类似于刷马——甭管像什么,总归是渐渐地把衣长宁给安抚下来了。
叔侄二人就坐在家庙前的踏跺上,衣长宁小声说自己哭泣的原因:“小叔……是世子了。”
不等衣飞石皱眉,他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小叔不该做世子。阿爹不在了,祖父的爵位是该给小叔……我,二叔,我小孩子,没有资格说爵位的事……我不是想要那个爵位留在长房……”
他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脸,“那是我阿爹的。现在是小叔的了。”
“我想阿爹。”
衣长宁伏在自己膝盖上,呜呜大哭。
他把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衣飞石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孩子记挂眷念的不是镇国公世子带来的身份地位财富,而是那一份独属于父亲的记忆。
如今父亲死了,父亲的世子位没有了,以后父亲所住的院子也要让给小叔叔,他不止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从前习惯的生活,失去了记忆中的一切。豪门之中的生死就是如此残酷。
衣飞石轻轻抚摸侄儿的脑袋,说:“二叔也想你爹。”
所以,就算陛下不同意,二叔也会过继你为嗣子。爵位给不了你,其他的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