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静静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
黏虫似乎也不需要她发表什么,它好像只是想讲出来。
一个已经过去很久的故事只需要听众,并不需要评论家。事实上静静觉得,对这个故事多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呃……”
她停沉默了片刻,最后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小心地递出去。
“来……来点一氧化二氢吗?”
黏虫发出一串清晨枝头喜鹊的叫声,通译器机械的翻译了一溜【哈哈哈哈哈。】黏虫停顿了一下,又发出两声,通译器忠实地翻译:【哈。】
静静:“……”
黏虫随即说:“我知道‘水’,我同样知道这是你们不可或缺的,多谢你的赠予,但我无法吃下水。”
“那我喝一口。”
静静说着拧开瓶子,仰头喝了几大口。
举起瓶子时她看了眼手表,还有大概二十分钟,静静犹豫着将这件事告诉了黏虫。
黏虫说:“你只逗留这一瞬间?”
静静遗憾地点点头,说:“对。”
黏虫说:“但你没有要衰亡的迹象。”
静静于是跟它详细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短途旅行。
“可你只来这里旅行一瞬间。”听完后,黏虫说:“这意味着你会错过很多。”
静静苦笑说:“不要紧啊,对我来说这一瞬间知道的那些就已经足够多了。”她耸了下肩,“而且我已经认识你了。”
黏虫说:“认识我是一种荣幸吗?”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双道叠加,一边像石斧劈木头,一边是管风琴在奏唱。
“当然了,你是我见过最棒的智能个体之一。”静静已经完全放下了恐惧。“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一切。”黏虫回答,“你可以询问一切。”
静静因为它的回答笑了一下,露出了嘴巴里的小虎牙。
“一般我的旅都源于他人的召唤,只有别人在……嗯,想或者做一些特定的事情时才会出现。”静静说,“在我到来之前,你在做什么啊?”
黏虫沉默了一下,接着如同微风过去,竹叶沙沙摩擦的声音响起来。
它说:“我看到了一颗星星,她与我擦身而过,土壤推开了她。她很小,没有引力,身上也没有被撞击的痕迹。当我与它错过时,我看到了它被大块晶石覆盖的表面。我忽然认出了那是水,是雪,是冰,因此我想,那上面大概有我的岚特在睡着。”
它说:“你到来时,我正在想这件事。”
“……”
静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刚才努力压住的难过猛然一齐涌上来,难过聚集在一起,聚成了一只小小的悲伤。
静静向里缩起两片唇,紧紧地抿住,忽然低头在包里使劲地翻找。黏虫并没有问她在干什么,虽然它没有五官,不过静静从余光看到它抬起了身体的前五分之一。
上次见过张爱国的时候他帮静静检查了小包,但不仅是修修补补,他还给包的内部重新增加了扩容,装东西的小个格子又多了三行,这让静静找东西更困难了。
好在她经常收拾。
翻了两行,静静找到装杂物的麻布包,从里面生拉硬拽出一个半人大小的玩具。毛绒玩具的毛不是白色而是浅灰色的,不过她没有记错,的确是个泰迪熊。
静静捏着它转过去,把正面给黏虫看。
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一种强烈的会被拒绝的预感。
“这个原本是我给别的朋友买的,它和你一样会活好久,但是它有它统驭的宇宙,它还能看见四维自己陪自己玩,它还有……那个,还有一大堆毛绒玩具,真的是一——大堆。”被预感推着,静静不断列举出理由,“而且我不知道下回见到它是什么时候,这个给了你我明天还可以去淘宝上再买一个,所以这个……虽然代替不了岚特,它也没法唱歌,这个还是给你。”
静静降落下来,在黏虫的目光(是真的,她都能感觉到)里,把泰迪熊放到它肚子边上,轻轻靠着它。
“谢谢你。”过了片刻,黏虫终于说话,声音像塑料梳子梳过头发。
“但这太贵重了,而我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你。”
“不不不,这对我来说只是个普通的东西,而且回报的话,你已经给了。”静静说:“你给了我一个了不起的故事。”
她在自己话语的余音后连赶着急忙说:“况且有这个的话,当你的你们醒来时,你就有足够基准向他们描述谁是你的岚特了啊。”
自己找的理由让静静也豁然开朗起来,她快乐地说:“这个玩具的毛摸上去和岚特差不多哦,大家都可以来摸摸你的岚特了,所有人都会记住她,她会在你们的记忆里千百次的永生。”
“……”
“……”
黏虫没有回答。
静静咬唇等待着应诺或拒绝,它却忽然翻过身,用腹部的缝隙吞下了那个玩具。
在吞食过后黏虫没有停下动作,它把半卷起的身体舒展开,拉成一个巨大的长椭圆形,接着对静静说了一句“请走远些”后便不动了。
下一秒,静静看到它的表皮渗出漆黑的液体。它们满铺集结,在星光下快速地开始硬化,开始透明,开始泛起刺眼的虹彩。
它在将自己晶石化。
一切进行的非常快,液碳被以一种非人的方式迅速挤压成钻石,随机组合的结晶体将黏虫的表皮完全笼罩,它让自己从头到尾笼罩进了一只钻石的蛹里。
结壳成功,黏虫猛地一蜷身躯,击碎了这支厚达半厘米的钻石蛹,然后它重新抬起了上身。
“岚特说过它们很像冰。而冰就是水,她需要水,她也喜欢水,你需要水,希望你也喜欢水。”它说,“虽然比不上你的赠礼,但这些送给你。”
“……”
淦。
静静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差不多有二十斤的钻石。
“大、大哥,这个我有点承受不了。”
“但我没有更好的东西了。”黏虫的声音像空夜中水滴落入竹筒,“对不起。”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嫌弃你,我是说……哎呀……”静静挠挠额头,“我……算了,我不矫情。”她开心地说:“我很喜欢,那我收下啦。”
“谢谢。”黏虫的声音像口哨吹出的小夜曲。
“别呀,我得谢谢你啊,这么多钻石真的太贵重了。”她从小包里掏出布口袋,一边快乐地举起双手:“哇!好多钱啊!我富啦!”
静静飞下来把地上的钻石划拉进小袋,开心的转了两个圈。
伸手捡钻石的时候,静静随口问道:“对啦,我一直在听你说流浪的事,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在流浪。”静静插空看了它一眼:“你刚刚说入侵?”
因为要捡起钻石碎,静静降落下来,就挨在黏虫的旁边不远处。极近的距离下,静静观察到它的表皮猛然皱缩起来,褶皱间毛孔一样的细微孔洞打开,渗出了一大股黑色的汁液流淌到地上,弄脏了旁边的钻石。
“啊……我就当这是个‘是’了。”
静静嘟囔了一声,转头想要换话题,黏虫却发出了声音。
“贫瘠的敌种。”它说着,声调里有钢铁相击的铿锵。“土地的贫瘠,胃袋的贫瘠,目光的贫瘠。它们是流浪者,是入侵者,是乞行者。”
“唔。”静静皱起眉,“听上去又坏又可怜啊。”
“可怜?可怜的敌种?”
静静点点头,将一大块钻石塞进口袋,那块的直径有她小臂那么长。
“听上去他们像我认识的几个种族。有一个是由女王统治的,你知道这种统治体系吗?就是完全的血缘社会,而且大家都只听一个人的,但是那个人……嗯……很危险,不过很厉害,我们算是朋友吧。”静静想了一下,说:“你知道有些种族有种命运吗?就是有的生来就很饥饿,有的生来就喜欢战争?这种本性会让多数生命感到不舒服,我们自己就是个例子。”
她指指自己:“我就是岚特说的人类,而我们就是反抗命运的失败典型。”说着,静静露出个自嘲的笑脸,“不过我是种族里那种不太愿意屈服在天性下的人,我敦促自己尽量不参与任何战争,最起码,不主动发起战争。我努力做一个温和的人,跟谁都交朋友。我认识的那个根性有点糟糕的种族,他们那里面也有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家伙。”
静静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虫哥的蠢脸,接着笑了一下。
“你不是也和你的你们有一些不一样吗?”
黏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表示了肯定。
把收满钻石的口袋扎紧放进包里,静静看了眼表,深吸口气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对不对,但我确信没有人有力量反抗一整个群体,在人间是,生活里是,这种背景下更是。但如果我们有不一样,有一点点,夜幕中就有星星亮起来。”她张开双手,手表滴滴的响起来。“也许他们那样坏的种族里,也有一两个咱们呢?”
静静努力咧开嘴,声音像在院里子跑着大笑的几百个小孩子。
“不要对一切放弃希望哦,即便那是黑暗,也试着给它一次机会吧。”
【——】
空间一扭,静静消失了。
而自始至终,她都没发现她的辫子翘了起来,直指着星球流浪着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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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轰鸣, 大雨磅礴。
矗立于森林里的高塔中,毁灭魔女赫卡对这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无动于衷。她在声声雷鸣中淡然地整理着古籍,沉醉于古老咒语字符上流动的魔力。
高塔内幽蓝的烛光摇曳, 赫卡稍稍抬眸, 手指轻敲桌面就已经向闯入她结界的人下达警告。
赫卡对自己的结界很有信心, 越是侦查力高的人, 就越容易陷入其中。在绝望的幻象中周旋, 最后自食其果。
赫卡本以为这下就能解决掉打扰自己的小虫子, 谁知小虫子不仅没有停顿, 还逐渐靠近高塔。
她缓慢地从椅子上起身,全身关节因为长时间没运动而发出声响。她拿过随意扔在椅子的长袍披上, 对能长驱直入结界的小虫子稍稍提起兴趣。
落下的雨在即将接触到赫卡的瞬间速度变得异常缓慢,好似停止了般,就连呼啸的狂风都变得极其温柔。她周身的魔力流动, 将她目所能及的风雨变缓, 暴风雨下的森林暂且重归了夏夜的寂静。
赫卡随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雨珠,狭长的眼眸搜寻着闯入者。
她原以为, 胆敢闯入魔女禁地, 还能接近高塔的必然是经验丰富的魔法骑士。谁知她找到的却是个脏兮兮的男孩, 他跪坐在地低垂着脑袋不断喘息,撑着泥泞草地的手肉眼可查地颤抖着。
男孩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屏住呼吸,茫然地抬首。
赫卡打量着男孩的脸庞挑起细眉, 淤青与肮脏的泥水混作一团,让她没法立即分辨出他的模样,但他的双眸犹如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血泪由眼眶流至下颚。
赫卡暗自颔首,忽然明白这位看着就孱弱无比的男孩是如何畅通无阻地接近高塔,看来她的结界还是存在漏洞。
“没想到让你这只小虫子漏——咳咳。”赫卡话说到一半就因为长久没有发音而卡壳,她沉重地咳了几声,不由回想自己上一次跟人说话是几年前。
等她整理好状态时,小虫子就已经体力透支地倒在她的脚边。
赫卡困扰地低身,乌黑柔顺的长发跟随着往身侧倾斜,带过些许晶莹的雨滴。
“至少要等人把话说完吧。”她伸出苍白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拇指掠过湿润的脸颊,轻而易举就将肌肤上的淤泥抹开。
脆弱的小虫子年纪不大,营养不良的体质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脸上多处淤青,更别提身上被肮脏的衣料遮掩的躯体会有多少伤痕。而他的眼睛,是被人用利器刺瞎的,破烂的眼球还留在眼眶里,再不做处理就能臭掉。
赫卡寻思着是无视掉小虫子回塔里,让他在这里被野兽吞食腐败,还是将他带回去打发无聊的时间。
人类的寿命短短几十载,而她坐在椅子上看看书就能用掉两个月的时间。偶尔给自己放假似乎也是不错的主意,何况还能利用他完善结界。
赫卡决定好后直接就将脏兮兮的小虫子抱起,利用魔法传回塔内。
此时塔外的雨远离了魔力的支撑,再次用力砸在泥泞的大地上。
赫卡将小虫子带到盥洗室,掂量了几下就觉得他跟破旧的布娃娃一样轻飘飘。替他将身上带着异味的衣服脱掉时,与布料黏贴的伤口也被一同撕开,昏迷中的他因猛然间的疼痛无措地挣扎了两下又再次晕厥。
“真像只垂死挣扎的虫子呢,”赫卡气定神闲地评价道,“就看看你还能撑多久吧。”
她将他轻轻放入盛满温水的浴缸中,他身上的泥垢在魔法与清洗剂的作用下脱离身体,这让他身上的伤痕更加显而易见。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受尽虐待的伤,肮脏得分不清颜色的头发在洗净后竟然是同玉米须般的浅金。
白净稚嫩的面容即便带着淤青,也不可否认如瓷娃娃一样精致,这样的男孩被称为天使都不为过。可在赫卡的眼里,只是只命不久矣的虫子罢了。
赫卡是毁灭魔女,熟读各类恶毒的魔咒,专研着能让人间顷刻变成地狱的魔法;因此她对治愈类魔法可谓是一窍不通,调制药剂更是摸不着头脑。谁让不是魔法类的攻击对她基本不起作用,她也就不屑接触。只是浴缸中的人类所受的伤,不是说搁在那就能自己痊愈。
她给浴缸换了几次水,总算是把男孩清洗干净,她将其捞出裹进毛毯里,抱着轻飘飘的他来到自己的卧室。
塔外的雨渐小,淅淅沥沥如同魔女的耳语,赫卡找出能够用来包扎的布,对较重的伤简单包扎,剩余较轻的就先搁着。只是眼睛的伤她实在无计可施,血是止住了,但她没有能力复原。
感到麻烦的烦躁感让赫卡忽然升起要将小虫子扔出去的想法,但她很快又被自己的冷静压住。看来多年周而复始地研读古籍,已经让她连做除读书以外事的耐心都荡然无存。
“莉莉……莉莉……”
小虫子发出了稚嫩嘶哑的声音,坐在床沿的赫卡俯身看去。他柔软的金发还滴着水,脸上充斥着不健康的红,遍布着大大小小伤痕的瘦小身躯上泛起薄汗,小虫子随时会以为攀升的高温而死去。
赫卡用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前额,途经鼻尖、嘴唇,再缓缓滑到下颚,她笃定道:“人类可真是脆弱。”
她平静地打了个响指,一小瓶黑色的药剂骤然浮现在她手中,她托起他无力的小脑袋,掰开嘴就往里面灌。
小虫子没咽下多少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侧过脑袋把药剂连同不明物一起呕出。
“喂喂,”赫卡头疼地皱起眉,“你可知道这份药比你的性命还昂贵吗?”
她摇晃了下药瓶,还剩一半,多多少少还能起到些作用。她仰头将瓶里的药剂含入口中,垂首便贴上他微张的嘴唇,甚至将舌探入,引导着他将药剂全数吞下。
喂完药后她略显犹豫地看着手中的空瓶,她为了他可算是下血本,连压箱底的药剂都拿了出来。他要是不能好好打发她的时间,她就只能挖掘他作为魔咒素材的价值了。
“莉莉!”奈尔在噩梦中醒来,他惊坐在柔软的床上冷汗淋漓。
眼前的一片漆黑让苏醒的他呆愣了许久,眼眶中的异物感一寸寸折磨着他的神经。即便失去眼睛,尖刃刺入双目的瞬间还是深深刻进他的脑海,陪同噩梦一起源源不断将他捅得千疮百孔。
“莉莉……”
奈尔虚弱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之所以能逃离囚禁他多年的地狱,都多亏了这位女仆。但擅自放走他,待东窗事发后那个人绝对不会饶了她的,可他现今目不能视,自保都难的情况下只能口头上为她祈祷。
“莉莉是谁?”
一道透着冷漠的女性嗓音响起,彻底打断了奈尔的思绪,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在陌生的环境。而这个声音又跟自己昏迷前听到的很像,他一路逃跑就是跟随着这道声音,即便在雨中并不能听清这个声音都在说些什么。
奈尔撑着床的手微微颤抖,浑身发冷地坐在软绵绵的床上,好似待在随时会闭合的陷阱中,“你又是谁?”
女性嗤笑了声,“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踏入魔女的禁地。”
奈尔闻言忽然摆脱了惶恐,激动地往声源处靠,结果自然是从床上滚落。全身都在给大脑发送疼痛的讯号,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挪到赫卡的身边,直到扯住她的裙摆才平静下来。
他激动地高声问道:“您…您就是城西的魔女吗?!”
赫卡没有踢开脚边的小虫子,而是摸摸下巴故作思考,“东边已经有城市了吗,那里之前不还是个小村落?”
“魔女大人,请实现我的愿望吧,”奈尔虔诚地恳求着,将毁灭的魔女当做神一般膜拜,“只要您能实现我的愿望,我便心甘情愿被您吃掉。”
“我为什么要吃你?”
“大人们都说……城西居住着可怕的魔女,日日以人为食,”自己的话被质疑后,奈尔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道听途说是否属实,述说的声音也渐渐变轻,“但不满足食欲的魔女,会将不听话的小孩作为目标……”
赫卡低笑几声,没想到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能风评被害成这样,“可以呀,我实现你的愿望,你就要被我吃掉。先说好,我的吃法可以很痛的,你到时候要是哭个不停,我是要违约的。”
奈尔犹豫了会儿,还是攥紧拳头道:“我很乖的,也很抗疼,不会让你嫌烦。”
赫卡俯视着眼前看似乖巧的男孩,他能说出幼稚的话语,也能道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暗笑着倾身,如果蔓延开的黑雾要将瘦小的他困住,她带着笑意道:“那说说你的愿望吧。”
面对突然凑近的幽香如果蔓延开的黑雾要将瘦小的他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