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虫哥高兴静静当然也高兴, 她笑着走过去刚想说话, 虫哥却忽然抖动了一下,触手齐出,把她严实地裹住, 一把抱起来就跑。
静静:???
嗯?嗯?啥情况?
空气爆破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十几个时间断带过后, 静静很快被放下。周围一瞬间冷下来, 他们到了虫巢外的星球表面。
掏出羽绒服裹上, 静静边穿边问:“索西斯, 怎么了?”
虫哥倒垂下上身, 动了动喉咙。
“咕?”
哦也对,她的问题的确不够具体。
打起精神整理了下思维, 静静重新问:“你为什么把我带过来?”
虫哥沉默了一会,扭动了下触须,静静还记得那是不的意思。
不?不什么, 不知道还是不回答?
王房时间慢, 地表时间流逝更慢,静静穿好衣服顺眼看表, 从落地到现在才过去十分钟。
放下手, 她忽然顿了下, 扭头说:“索西斯。”
“咕?”
静静问:“你带我过来,是不是因为这里时间慢?”
“……”
虫哥不说话。
哦呀。
静静抿嘴笑了下,追问道:“为什么?你不想我那么快走吗?”
“……”
虫哥还是不说话。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全身病态一样喀喀地痉挛一瞬, 眼珠胡乱转了几下,齐齐看向左边。静静追着他的视线吧嗒吧嗒跑到左边,虫哥又把眼珠转到右边,静静于是也跟到右边。
然后虫哥就把四只眼球转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
静静:“……”
行,哥们儿你可以。
虫哥珍惜她的心情让她嘻嘻地笑起来。
静静停止逗他,露出牙齿来笑,可笑着笑着,她就开始抽搭鼻子。
屎,不能这样。
静静赶忙低下头。
当虫哥把一颗眼球小心转回来,就这么看到笑着拼命揉眼睛的静静。她露齿的攻击性表情让他条件反射绷紧腹甲,但很快,他小心地垂下上身,慢慢放松。
“……咕?”
四只眼眸都转回来盯着她,静静抬了下眼,从那空旷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她带着哭腔笑了一声,挥了下手,用另一只挡住脸。
“没、没事,你不要看我。”
虫哥立刻听话地阖上了眼膜。
“……”
可过了没几秒,他悄悄打开了左上角那只眼睛,露出一道缝隙。
瞳缩紧成一条线,虫哥身体中发出低低的簌鸣,声波平而稳定,像秋末窗外的草丛。
也许是因为他的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那些似乎温柔的簌鸣,静静两手捂住眼睛,低着头,再也没办法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哭,可是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咕?”
虫哥再次提出疑问。
静静摇了摇头,转过身抱住自己蹲下。
虫哥读懂了静静抗拒的肢体语言,他缩回抻长的脖子,团着坐下几秒,又很快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多足喀拉喀拉地刮擦着地面。他试探着伸长触角,肋骨一样悬护在静静四周,却又很快缩回去。
反复了一会,虫哥犹豫着,小心地把几只触角无声落在静静身侧。他站起身,拉长多节的身躯,多足收进甲腹,弓成巨大的拱形。
褐红色的贫瘠星球一望无际,上面蹲着小小的静静,静静上方,是一座绚烂多彩的长桥,而那桥的上方,是黑暗,是宇宙,是繁星和远行。
那座桥弓着,撑出一小片阴影,隔开了静静和广袤的黑暗。
虫哥硕大的头颅倒垂下来,四眸聚焦,他小心弓着身靠近静静,忽然看到了滴落在地上的水渍。一滴两滴,它们掉下来,在寒冷中散发一点热气,接着很快蒸发。
“……咕?”
簌簌的振鸣提高了一点,掺进疑惑。
声音就在面前,静静吓了一跳,一下抬起头。头顶的阴影笼罩着,极近距离下,面前四只硕大的眼眸如暗夜长灯,发出温和的颜色,映照着静静,映出她脸上两道晶莹的河。
静静认不出那些颜色。
她仰头睁大眼睛看着,而虫哥低低窸窣,又靠近了一些。他喉管上的喷口打开,一根金色的须探出来,带着和周围不同的甜香味,驱散了虫腥。
它小心地靠近,在静静面前迟疑试探,终于轻轻碰触,蘸走了一滴眼泪。
触须很快缩回去,静静如梦方醒。
“你、你干什么?”
静静伸手推推他的腹甲。
因为地表的寒冷,那里温度也很低,像暴露在冬风里的钢铁,但甲与皮下能摸到轻微的柔软感,那是肌肉。
虫哥感受到她的推力,但他没有动,反而从生物甲下探出几根蓼蓝色的触须,试着要碰她。
静静不知道怎么有点慌张,她咬着唇,反射性打了他一下。
【啪】
触须一缩,还是朝她探过来,静静哇哇地坐倒向后靠,两只手拼命打虫哥的触须。
然而并无卵用。
见过水獭吧,水獭没见过猫打架总知道吧。静静就像猫打架一样用两个爪子狂扒拉虫哥的触手,想把他打开。
虫哥的触须表面被打得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像被拍打的沙发皮革,但很快当掌握了她的运动轨迹后,静静就像在摸一丛在水里飘飘的海草了。为了保证静静能碰到他,虫哥还跟着她的劲儿走的,她打到哪触须就忽悠到哪,堪称虫族第一老太极师傅。
又扒拉了几下,静静喘着气停了下来,仰头看他说:“你到底要干嘛呀!”
虫哥呆了一会,喉发出几声品尝般的窸窣声。
“……咕?”
“咕什么咕,问清楚。”静静莫名气鼓鼓地说。
虫哥的触须紧绷,尖尖轻轻戳了下她的脸颊。
“盐,蛋白质。你排泄盐,蛋白质。”虫哥认真地问:“你吃了什么坏东西,拉肚子?”
静静:“……”
拉肚子这个词应该是通译器翻译的偏差,但静静还是想吐槽他。
快乐,悲伤,少许哭笑不得。
心情复杂地用手背擦擦脸,静静抱着腿小声说:“没事,我挺好的。”
她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可虫哥的头靠近过来,面对面,执着地看着她。
“……”
“……”
“……”
“……噗。”
对视片刻,静静一下笑了出来。
她抿嘴笑着吸吸鼻子,什么都不怕了,直接伸手去推他的头。
“走开啦你。”
手掌碰到他嘴边的皮,硌硌楞楞的凸起像小鹅卵石路,但是有少许温度。
以虫哥的重量,静静原本是推不动他的,但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一推,虫哥的头就跑远了,可放开手他很快又靠近过来。
静静弯了下眼睛,用命令的语气说:“喂,你坐回去吧。”
“……好。”
触须团吧团吧,虫哥很快坐了回去。
头顶斑斓的桥消失,宇宙于是展现出来。
静静搓搓手呼出口气,扭头看向远处。上次来时的虫巢母舰不见了,核天灯也没有了,整个地表一片死寂,风也没有,云也没有,只见繁星和黑暗。
静静看了眼表,时间还有很多。
这里真的很冷,她搓搓脸刚想跟虫哥说回去,结果一扭回头,巨兽般的眼眸就在面前,它们不同步地眨了一次。
静静吓了一跳。
虫哥像被抓到一样把头缩回去,四只眼睛迅速看向四个方向。
“……”
静静叫他坐回去,他的确坐在原位,只是上身伸得很长,靠在她头旁边。
第一次看见她流眼泪,他大概快好奇死了。
静静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想知道我怎么回事吗?”
虫哥快速把眼睛转回来,蠕动了下触须。垂下眼看着地面的冻土,静静沉默了一会,抱着膝盖,用最简单的语言,慢慢讲完了空楠的故事。
虫哥生活在一个人文主义极低的专权社会中,这里的最高意志是虫王,他们的善是群体性的,罪也是群体性的,个体的存在与得失几乎没有意义,静静很清楚这一点。
没人能跳出自己生存的时代,而虫哥又是个大笨蛋,所以她并没有期待他理解自己,她只是需要讲出来。
讲给繁星,讲给万物,讲给倾听者。
将她渺小而不起眼的悲痛,讲给一切。
慢慢地,她说完了。
盯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带,静静小声说:“我很难过,我觉得心里很疼,本来是甜的地方变成苦的了。”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简单的解释语言。
抬起脸,虫哥歪着头在看她,他的头跟着她抬起的脸而正过来,看上去像在沉思。
但静静觉得,就凭这货的一脸呆相,干啥都像在沉思。
对静静来说,痛苦说出口,疼就要开始愈合了。她深吸口气,对虫哥说:“你其实没明白,对吧?”
虫哥蠕动了下触须。
“对。”
静静微笑起来。
“笨蛋。”
她站起身拍拍冰凉的屁股,伸手握住虫哥的一根触须放在身上,虫哥从善如流地缠住她的腰。
“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她用的是疑问句,不是命令,所以虫哥给了她一个答案,而不是直接回去。
虫哥说:“不。”
“嗯?”静静说,“你还有事要做吗?你有事的话,我可以陪你。”
“……”
虫哥似乎犹疑了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下定决心一样伸出几根触须,重新把她裹了起来。
“我们去哪啊?”
躺在他的触须里,静静露出脸问。
振鸣顺着骨与肉传过来,身躯对身躯的,一瞬间,静静感到奏鸣传进耳骨里。通译器没有说话,可她听懂了。
她听见虫哥轻轻地窸窣:“去让你感到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