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拜年的人絮絮叨叨, 从寒暄到祝福, 即便是另一人不出声也仿佛独角戏一般可以说上半天，宋暄霖微垂着眼时不时礼貌地回应一声, 余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从阳光下的浮尘到宋家宝父亲翻起了一角的衣领。
那边的人还在说话, 宋暄霖淡淡应着，转身想去外面透口气, 脚步与脑袋先一步向后转, 拿着手机的手臂和身子还只是微微倾斜, 他刚要转身过去，动作就突然一顿, 眉心也随着停顿的动作皱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耳边除了拜年的人的声音还有后面沙发上的说话声。
“家宝年前找了个女朋友，我和他妈都觉得不太合心意, 这些年轻孩子挑妻子到底还是没有往深了想，门当户对这种事大了才会知道多重要，不过说起来暄霖也这么大了，有没有带女孩子回来，他要是没有女朋友, 我和他伯母都可以替他先看着。”
“不急。”李念安声音带着笑意：“他现在也不大，现在的孩子三十结婚都算早, 我们也不催促他。”
“这可不行。”宋家宝的父亲道：“男人就得先成家后立业，暄和男朋友都交了几个了，暄霖还没看见一个影子呢。”
沙发那边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宋暄霖安静的听着，视线没有移动，眉心越皱越紧。
“和宝年纪小玩心重。”李念安语气宠溺：“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宠得过分了，家宝那件事他说话确实不太好听，希望你们不要和孩子计较。”
“哪能呢。”宋家宝的母亲笑了两声：“我家家宝本来就觉得愧对他，所以身体好一点就第一时间赶来道歉，说起来他们两个不知道在外面说些什么悄悄话，这时候也还没有回来，要不我去看看……”
“男孩子嘛。”宋家宝的父亲打断妻子道：“打架一般都不记仇，再说他们两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兄弟，这时候和好了多说几句也是正常的，你过去不是打扰他们交流吗。”
“也是哈哈哈哈哈。”宋家宝的母亲捂着嘴笑了起来。
听到他们的对话，宋暄霖嘴角勾起了一点，随即抬手抵唇无声地咳了两声，恢复了沉稳的表情。
“就是天气有些冷。”宋家宝的母亲笑完有些担忧道：“外面可是下了大雪，两孩子就这么在外面呆着会不会冻着。”
李念安笑盈盈道：“说的也是，要是嫂子担心，找找他们也好。”
“哪里能让你们去。”宋家宝的父亲笑着起身：“你们两个聊天，正好我要去外面抽根烟，顺便看看他们说得怎么样了。”
宋家宝的父亲边说着便转身，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一道力量摁着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他表情怔愣：“暄霖，你这是……”
“堂伯。”宋暄霖理了理宋家宝父亲的衣领：“您的领子没有整理好。”
李念安表情顿了下，见宋家宝母亲看过来后才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洁癖又爱整齐，一点点不整齐都看不了，让你们见笑了。”
宋家宝父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这个大侄子他一直是很喜欢的，不管是性格还是成绩都超出宋家宝一大截，宋暄和就更不要比了。
所以他一直都希望宋暄霖是他的儿子才好，或者他是宋严松的儿子更好。只是宋暄霖早熟又守礼，平时并不因为他们是亲戚与他有多么亲近，就连叫他都不随宋暄和直接叫他伯伯而是堂伯，今天这么一下子，让他惊喜得脸上笑开了花。
“这有什么见笑的。”宋家宝父亲笑道：“暄霖这孩子就是稳重，幸好他看到了还给我整理了，不然等会我晚上去见我那些朋友都得笑话我了。”
他转头看向宋暄霖：“谢谢你啊，暄霖。”
“不用谢，堂伯。”
宋暄霖余光瞥了眼窗外，微微颔首后在宋家宝父亲的身边坐了下来。然而他刚刚坐下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对着花园的玻璃被砰地一声撞到的声音。
客厅内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全部向发生的方向看去。
“怎么回事？”宋国超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这一站起，就看到了落地窗外被宋暄和摁着打得脸上都是血的宋家宝，他连忙大喝一声：“宋暄和！你在做什么！”
宋严松本阖着眼闭目养神，听到宋国超这一声厉喝，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宋家宝的父母已经三步跨作两步飞快走到了落地窗边，一个劲儿的想要推开被锁住的落地窗，然而太过着急，开了几下也没有打开。
宋家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就连连接花园与客厅的落地窗都做了隔音处理，不过宋暄和在暴怒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并且一直让系统注意屋内的动静，所以早在宋暄霖发现的第一时间系统就提醒了他，不过当时他心里戾气翻滚，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只是后来宋暄霖的做法让他惊讶的同时心里火气也消了几分，再加上宋家宝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完好的能下手的地方，就连他还缠着纱布的胳膊都被他一脚不知道是踩折了还是怎么了，现在耷拉着一动不能动，哼哼叫着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模样实在激不起他再次下手的欲望。
所以他直接拎起宋家宝撞上了玻璃，提醒了屋内所有的人。
【兄兄弟……】系统十分人性化地咽了口口水：【你这是做什么？打个人还要闹得人尽皆知？还有……你下手有些太狠了……】
看到宋暄和冷静到平静的表情，系统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它总觉得他在此时的宋暄和身上看到了另一重十分熟悉的影子，但是此时它的正在查找这个国家的法律以及分析宋家人将会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没有多余的数据去分析宋暄和此时的模样到底像谁。
然而有一点它不用分析都很清楚，它对宋暄和的数据存档有极大的误差，在它的档案里，宋暄和危险指数为c，比普通人数据d+只高一个一个阶级，与主角萧渊穆的s级别更是相差甚远，这时候看来，宋暄和档案里的危险级别可能要重新分析了。
【我检测到……宋家宝断了三跟肋骨，头部受到重创，全身软组织挫伤高达二十一处，其中腰腹处最为严重，但暂时没有出现内脏出血状态，但是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折断，在未痊愈的时候受到如此猛烈的二次伤害，在现在世界的医疗水平之下，以后会造成一定的后遗症，据我所知，这个国家的法律对于故意伤害造成重伤且……】
【行了。】
宋暄和在脑海里打断了系统的话，放开了已经说不出话的宋家宝，站起来看向终于打开了玻璃门的众人。
【你可不能坐牢啊！】系统有些焦急地道：【如果你进了监狱那么任务就只能判定失败了，这样的话你会……】
宋暄和的视线从微皱着眉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在了情绪激动地宋家宝母亲面前的宋暄霖身上扫过，在面带担忧快步走向他的李念安脸上停留两秒，最后落在步伐稳健，神色威严的宋严松脸上。
他淡声问道：【你找到我穿进这这本书里之前，没有看过我之前发生的事情？】
面对宋暄和突如其来且与此事还不沾边的提问，系统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就回答道：【系统无权侵犯宿主隐私，这是系统规则第一条，就算是为了任务要求对宿主进行分析，也只会有筛选的查看宿主近一年发生的大事，绝不能超越界限，一旦违反便会被主脑察觉然后进行销毁。】
怕宋暄和误会，系统还补了一句：【我绝对不可能私自调查你在另一个世界的任何事情也不可能查看任何你的私人回忆，所以我并不知道你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事情。】
宋家宝被他的母亲扶起，他蜷缩着呻.吟着，他的母亲惊呼尖叫着要人叫医生，本来躲在远方的佣人在宋暄霖抬手的时候拿起了电话联系私人医生，宋国超怒瞪着宋暄和的表情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隐藏的极深的惊喜，唯有宋严松不喜不怒，只淡淡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宋暄和，不发一言。
宋暄和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唇角，在脑海里对系统道：【无权查看啊……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不会有事就行。】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肯定？】系统观察分析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值，算计着他们报警将宋暄和抓进牢里的可能，感觉自己的主脑都因为快速运行有些发热。
【因为……】宋暄和将自己带血的手往后藏了藏，看到宋严松微皱的眉毛后抿起了嘴，声音却不疾不徐，平淡冷静：【因为上一个和我打架的人至今还躺在医院没有意识，可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不是也没有任何事吗？】
说完，宋暄和抬眼看向宋严松，道：“我会全权负责。”
宋国超闻言连忙开口：“这件事你当然得负责！就算是你堂哥你也不能……”
“闭嘴。”宋严松先淡淡扫了眼宋国超，才对宋暄和道：“不管是什么矛盾，你都不能把你堂哥打成这样，现在立刻向他道歉！”
李念安刚想走到宋暄和身前的动作一顿，宋国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扶着宋家宝的夫妻紧绷着表情却没有出声。
宋暄和瞥了眼宋国超，有些讥诮地勾了下嘴角，随后转身看向宋家宝，微倾着身子，面带歉意：“非常抱歉。”
其他人看来，就像是宋暄和在鞠躬，只有宋家宝惊恐地向后缩了缩，不敢看宋暄和那双比谁都澄澈干净，似乎充满了歉意的双眼。
只有他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有多么恐怖，当宋暄和猩红着眼挥拳头时，他还因为激怒到宋暄和而高兴，然而下一秒，宋暄和就迅速恢复了冷静，可是他没有停手，反而更加狠戾。
宋暄和打在他身上的每一下都落在了最疼最刁钻的地方，他闷哼着发不出声，只能蜷缩着身子避开，后来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还绑着绷带的手被他生生再次踩折，然而钻心刺骨的疼痛都比不过他看到宋暄和那双清澈见底地干净地眸子时产生的惊悚。
痛苦的呻.吟无法影响他，沾在他手上的血迹也无法阻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殴打折磨别人地同时，还保持着平静与澄澈。
宋家宝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之前他认识的宋暄和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根本不是正常人，就像是一个恶魔。
不是，宋暄和就是恶魔。
宋家宝缩进了母亲的怀里，牙齿颤抖着发不出声，唯有惨白的脸色显示了他的恐惧。
宋暄和缓慢地眨了下眼，道：“看来堂哥不愿意原谅我，既然这样，我会负全部的责任，不论是报警还是赔偿，我都能接受。”
宋家宝闻言眼睛一亮，如果宋暄和进了牢里那他就不用怕……想到一半，他对上了宋暄和一如刚才打他时干净无辜的双眸，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不！在宋家的运作下，宋暄和不可能真的坐牢！到时候如果宋暄和要报复他的话，他说不定会杀了他！
宋暄和肯定会杀了他的！宋家宝严重恐惧更甚，干咳着想要说话。
抱着他的母亲连忙道：“家宝，你不要说话，你不要动，等医生来了看了之后再说好不好，乖，听妈妈的话。”
“报什么警。”宋严松一双冷厉的双眸落在宋家宝父母身上，在他的母亲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才道：“家庭医生很快就来了，一家人闹矛盾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的理由，今天是大年初一，没有警察出入的道理。”
闻言，宋家宝的母亲身子一僵，转头去看丈夫，宋家宝的父亲咬着牙，挤着声音附和道：“对，小孩子打闹而已，没必要报警，都是一家人哪里能闹成那样。”
宋严松严厉地视线看向宋暄和，沉声呵斥道：“还不再向你堂哥道歉！不得到他的原谅你就给我滚出去，不要在家里过这个年了！”
系统被宋严松看似震怒实则没有一丁点实质性指责的话语给惊到了，它小声道：【难道你们人类做事不按照法律来吗？你对宋家宝做的事情已经完全可以构成故意伤害了，而且宋家宝的父母怎么也不为他们儿子讨回公道。】
宋暄和没有回答系统的话，只是再次倾身看向宋家宝，轻声道：“堂哥，对不起。”
宋家宝一颤，干呕几下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我咳、我原谅……你！”
“医生来了！”
佣人小跑着上前，却并没有靠近花园内部，而是站在旁边加大音量提醒几位主人，她身后是落后几步赶过来的医生。
宋严松看到医生时顿了一瞬，看了眼联系医生的宋暄霖，这才点了下头：“医生来了，让他给家宝看看吧。”
宋暄和看到来的医生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宋家宝的父母放开了宋家宝，比起这件事怎么处理，他们此时更关心儿子的身体。
医生蹲下给宋家宝检查，手心按压着他身上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便会问他感受，回答他的是宋家宝一声比一声激烈的惨叫。
最后医生皱着眉总结道：“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没有伤及内脏，左手手臂可能骨折了，需要到医院检查才能得到准确结论，我建议现在立刻将他送往医院。”
宋家宝的父母闻言俱是一惊，然后脸上便写满了担忧和心疼，还有一丝丝没有藏好的怨愤。
宋暄和自然知道这丝怨愤是对谁的，然而他只是平淡的垂下眼帘，看着医生指挥着佣人将宋家宝搬上车——因为宋家宝的父母识趣地表示大年初一让救护车上门不好。
车子缓缓驶离，佣人们再次变得有条不紊，宋国超黑着脸似是不甘地欲言又止，宋严松淡淡扫了眼宋暄和，对他道：“跟我去书房。”
站在书房里，看着书桌后坐着的老人，宋暄和觉得眼前这副场景太过熟悉，像是将他拉回了几年之前。
当时他将辱骂了他父母的同学打进了icu，听说情况危急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而致人死亡的他则随时面临牢狱之灾。不过那时候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就算是一命偿一命，他也不后悔打了那人，更不惧怕受到法律制裁。
然而祖父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所有事情，他先是让他当着那人的父母在还没有清醒的儿子病床边道歉，然后赔偿了巨额的款项，并且从手里让出了两个投资部分析过后收益回报极高的合作，平息了这件事。
当时他有一丝遗憾，本以为祖父不会管他，本以为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没想到一切峰回路转，让他见识到了权利与金钱的巨大作用。
也让他作呕。
他记得一向面不改色的祖父拍着桌子骂他不成器，骂他对不起父母，告诉他为了保住他宋家牺牲损失了多少东西，然后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和他的堂哥学一学，同样在伯父伯母膝下长大，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当时宋暄和只是冷笑一声，道：“明天我会去樑山飙车，如果你后悔了的话，制造一场所有人都不能察觉或者说有人察觉了也找不到证据的意外就行，有了交代之后，那两个合作案也就不用让了。”
回答他的是砸过来的砚台，以及满脑门的血。
十七岁的自己真是幼稚又可笑，只是再次回想，宋暄和却从不后悔让那人再也张不了嘴，唯一难过的只是辜负了父母的期待，他没能成为他们想要看到期待的那个他，反而变成了他们见到之后可能会皱眉的坏孩子。
从那天开始，宋暄和变得有些畏惧死亡，他害怕如果父母对他失望，他不知道如果父母不愿意见到他的话，他该怎么办。
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亡，都找不到归处吗？
“宋暄和，你知道错了吗？”
宋严松的声音将宋暄和拉回了现实，他有些恍惚地眨了下眼，然后才低垂下眼道：“我知道了。”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宋严松看着宋暄和，一瞬不瞬的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神色严肃。
宋暄和眼睫平静得仿佛静止，放轻的声音带了一丝悔意：“我不该太冲动，打伤了宋家宝。”
“还有呢？”
“没有考虑这么做可能导致家里产生损失。”宋暄和道：“对不起您和母亲对我的期待。”
宋严松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沉默良久之后叹了口气，一向矍铄的老人露出一丝疲惫：“不论你平时表现得怎么样，爷爷都知道你不是会冲动到不顾及人命的孩子，宋家宝这件事情你确实下手太重，但是你错的却是做事之前没有想清楚后果，你有无数种方式教训宋家宝，却选择了最冲动的一种，你今天做的这件事，连你之前那个男朋友都比不上。”
宋暄和抬头，眼里划过一丝惊愕。
“我虽然不看好你与那个孩子在一起，但是他确实是个人才。宋家宝是个什么模样，爷爷比你清楚，年轻冲动做事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为冲动付出的代价却可能牵扯到一辈子。”
“同样，你现在不愿意继承公司，但是日后未必就不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宋严松点到为止，脸上威严的表情一点点缓和，消瘦严苛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类似于慈祥的神色：“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以后做事考虑清楚再决定，不论你是否会继承公司，都不要让冲动蒙蔽了自己。”
宋暄和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宋严松摆手：“出去吧，从今天开始你禁足一周，初八才可以离开家。”
刚走出书房，宋暄和就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宋暄霖，他看到宋暄和面色无异之后淡淡点了下头，对他道：“跟我来。”
宋暄和顿了一瞬，抬腿跟了上去。
走到二楼的露台，宋暄霖才停下脚步，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打宋家宝？”
“他做了些让我生气事情。”宋暄和靠在门边，淡淡问道：“你明明看到了我打宋家宝，为什么要帮我。”
宋暄霖转过身，眉心皱起一瞬，很快又松开，只是语气里却有一丝不虞：“你答应过母亲照顾你。”
宋暄和微愣，随即轻笑一声，道：“如果你没有答应呢。”
“你是我弟弟。”宋暄霖淡淡道：“虽然并不是我想象中弟弟的模样，但我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暄崽之前不是好孩子，现在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大家不要和他学！平时一定要遵守法律法规,当然特殊情况下保护好自己最重要！（严肃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