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丰年一愣, 全身立马僵如石像。他即使不用低头也能感受到怀里的柔软,就像是环着一团棉花, 那团柔软隐隐起伏着,带着淡淡的清甜。这股清甜无孔不入, 他即使屏住了呼吸,也挥之不去。
萧丰年按在床上的手微微发颤,杂草在他的手心下被碾成一团。
他活了二十多年, 每天不是修炼就是修炼, 从来没有和一个异性这么....亲近过, 此时唐绵绵蜷缩在他怀里,他僵硬着不动,就像是鼻尖上顶着一朵花的蠢狼,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却还是不敢用力呼吸。
半晌, 似乎是有些难受, 唐绵绵皱着眉哼了一声。
萧丰年回过神, 唐绵绵蜷缩成一个圆,即使浑身是血,呼吸灼热也不忘死死地勾住他的脖颈。
他闭了闭眼, 在他清醒的记忆里, 是自己斩杀巨蛇, 然而巨蛇太过霸道,他不小心被尾巴扫到,明明只是恍惚了一瞬, 就失去了意识。他想要想起走火入魔后的片段,然而脑海里只有零星的几个画面,不断有火光和血色在他的脑海闪回,他皱了皱眉,在零星的几个片区段之中,最后一幕,是唐绵绵在火光之中看着他,泪眼盈盈,然而却咧着嘴对自己笑。
萧丰年猛地睁开眼。他看着唐绵绵苍白的脸,慢慢地皱起眉。
他虽然性情冷淡,但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并不是不懂情爱,唐绵绵一心跟着他是为了什么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觉,只不过现在大仇未报,他也是必死之人,又何必连累别人,这份感情他不想接,也不能接罢了。
萧丰年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是毫无波动,他轻轻地在唐绵绵的手臂的穴位上一点,唐绵绵的手臂自然地垂落。
萧丰年给她盖上长衫,拿起无煞走向屋外。
这处小木屋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时候母亲就带着他生活在这个大山里,母亲平时做些针线活与山外的人交易,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
直到有一天,流云宗到这里收外室弟子,他在街上和母亲走散一不小心撞到了领事身上,他天资出众,领事认为他自己捡到了个宝,无论如何要带他回去。他母亲拗不过,只提出一个条件,她也要去流云宗。
本来凡人修仙就要斩断尘缘,但是看在萧丰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份上,流云宗开了这个先例。
萧丰年走到木屋正前方的湖边,他双膝跪地,用手挖出一个坑。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乱跑,如果他当初不选择进入流云宗,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眼眶通红,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轻轻地放在坑里。他记得当时情况太过混乱,推开母亲的房门时,就发现她双颊凹陷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萧丰年一时难以接受,踉跄地去找师傅,没想到师傅坐在地上也毫无呼吸。
他悲伤难抑,当场口吐鲜血,还没等他去要个说法就看到清雷带着人闯进来,一口咬定他是魔门中人,欺师灭祖,杀死亲娘,势要把他斩杀当下,清理门户。
清雷来得太快太凶猛,连个解释都不愿意听。
如果师傅和母亲没有死的不明不白的话,无论他们有多过分,萧丰年是不会反抗的,正是因为大仇未报,他不能死,于是反抗之中只带走了娘亲的发簪,连给她收尸都来不及。
萧丰年把土埋上,反手一挥,岸边的柳树被他拦腰截断,一块木板破木而出,他用真气写下几个大字:“萧丰年之母兰素云之墓”
萧丰年摸着墓碑上的字,道:“娘,我带您回来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念这里,您放心,待我处理好这些事,我就把您的尸.....”他的喉结一动,勉强对着墓碑一笑:“我就把你您全部带回来。”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头挨到污泥上却没有起身,久久不动。
半晌,他抬起头,嘴角挂着一点血迹。
突然,远处的木屋传来一声痛吟,萧丰年脸色一变,几个纵身飞了回去。
床上,唐绵绵蜷缩着身体死死地按着肚子,脸上全都是冷汗。
萧丰年眉头一皱,他拉起唐绵绵猛地向她的后背输送真气。唐绵绵呛咳出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用的,万凤兰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她按着肚子道:“我肚子痛。”
萧丰年脸色一变,他想到什么一样摸了摸唐绵绵的脉,沉声道:“她给你吃的是魔门的蛊虫,七日为限,七日一到,蛊虫就会爬到你的心脏处,咬断你的心脉。”
说完,他皱着眉问:“已经有几天了?”
唐绵绵却没有回答他,她早就被“蛊虫”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她猛地瘫软了下去:“虫?我吃了一条虫?”
她吓得马上把手从肚皮上拿开,疼得全身发抖还要看向萧丰年:“怎么把它拿出来?要剖开肚子吗?”
她抬眼看他,眼尾发红,不住地打着哭嗝。即使在这种时候,萧丰年沉甸甸的心也忍不住一飘,他道:“放心吧,我不会刨开你的肚子。”
唐绵绵没了力气,她喘了一口气道:“那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要是死了你能帮我找个地方埋了吗?真是对不起这个时候还要麻烦你....”
萧丰年轻声说:“你不会死的。”说完,他给她喂了一粒丹药:“这个可以止痛。”
唐绵绵被萧丰年喂着喝了一口水,她低下头小心地碰了碰肚皮,立马觉得肚子不痛了。
萧丰年把她按下,又把长衫拉到她的脖颈处:“吃了药之后就好好休息,你会没事的。”
唐绵绵没闭眼紧紧地盯着萧丰年的脸,似乎在打量着什么一样。
萧丰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唐绵绵的眼珠一动:“你对我真好。”又是喂药又是照顾,今天的态度和第一天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她信了别人说的萧丰年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他要是冷淡起来谁都不理,要是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谁都受不住。
萧丰年失笑,他道:“你是师妹,我是师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唐绵绵背过身去,她才不想当师妹呢,她想当师嫂,哼。
萧丰年此次回来,不仅是为了找到无根之花,更是为了找到一些他身世的线索。然而这木屋破败已久,连窗户都是一碰就碎,萧丰年在屋里搜寻无果,最后在房后的古树下挖出一个铁盒子。
那铁盒子很是粗糙,表面已经生锈,萧丰年却像是捧着珍宝一般无比珍重,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块发黄的布。
萧丰年一愣,他慢慢展开.....
唐绵绵就不是能够闲下的人,她肚子不痛了之后就满院子乱跑,萧丰年坐在后院的树上发呆,唐绵绵就蹲在树下,用银霜挖蚯蚓。
日头正足,萧丰年的脸被树影剪成片片碎影,他的眉眼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唐绵绵抬起头,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呀。”
萧丰年回过神,他把盒子收到戒指里,道:“没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唐绵绵,唐绵绵刚刚梳洗干净的脸上又抹上了泥,银霜和她的指尖更是脏得不行。仰着头的时候,露出的肌肤白得发光,
萧丰年一笑:“别人都拿银霜如获至宝,你倒是拿它挖泥。”
唐绵绵挖土的姿势一愣,她倒是忘了,这把剑是萧丰年送给他的,她竟然当着他的面糟践....
她马上扔掉银霜立正站好:“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以后会好好待它的。”
“罢了。”
萧丰年从树上一跃而下,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唐绵绵:“送给你的它就是你的,怎么用我无权过问。更何况谁说剑只能用来打架,也许它宁愿沾满污泥也不愿沾染上鲜血。”
唐绵绵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晃了晃手上的护心环:“谢谢你给我这么多宝贝,可惜它们到了我手里白费了。”
萧丰年笑道:“怎么会,你不是还用它救过我一命吗?”
说完,他的眉头一皱,立马觉察到自己话里的不对,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盛小乐救过他,是什么时候?他则嫩不记得?难道是昨天晚上?可那不是.....
唐绵绵看着手环,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不对,她想到自己的明天,不由得叹道:“只可惜它们马上就要找新的主人啦。”
萧丰年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晚上,唐绵绵披着星光走出木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湖边的萧丰年。
他倚在树上低着头,长长的下摆飘在水面上。月光下,如同罩着一层薄雾,即使他眉间殷红似血,也恍若即将飘然飞去的仙灵。
唐绵绵心下一动,她觉得就算是明天就死了,她也值得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悄悄地坐在萧丰年的旁边。
萧丰年一抬眼,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回去休息。”
唐绵绵摇了摇头,她看了萧丰年一眼,偷偷地往他那边一蹭:“你....不是去摘无根之花了嘛,我可以看看吗?”
萧丰年一顿,接着他慢慢伸出手,只见掌心上猛然凝聚出一团蓝火。唐绵绵吓了一跳,向后一仰差点栽了下去,接着她就看着萧丰年手中的火焰不断旋转,慢慢地,火焰中心浮现出一朵如同冰晶一般的花。花瓣自然舒展,没有根,花蕊呈白色,在月色下,比水面的潋滟还要耀眼几分。
这朵花一出现,周围的温度立马低了很多,即使有火焰隔着,萧丰年的指尖也挂上了一层白霜,唐绵绵听到一声异响,转头一看近处的湖面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冰了。
她惊呆了:“这就是无根之花吗?它看起来是冰做的。”
萧丰年点头:“无根之花属于冰属性,那条巨蛇是火属性,巨蛇要修炼不被反噬就一直守着它。有了它不仅可以抑制走火入魔而紊乱的真气,对于修炼水系功法的人来说也是大有益处,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治病救人。”
唐绵绵喃喃道:“你真厉害...”
萧丰年抬眼:“什么?”
唐绵绵道:“我听他们说,那条巨蛇很不好惹,多少人都是有去无回。你竟然弄到手了。你真的很厉害。”
萧丰年一顿,可能他不是很习惯这么直白的崇拜,于是道:“只是运气罢了。”
唐绵绵一笑,道:“这个要怎么用啊,吃了它还是闻了它?”
萧丰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唐绵绵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她向后一躺看着夜空道:“明天....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就把我埋在水边吧。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如果她真的死了,也就是任务失败了,不论她的灵魂受了什么惩罚,至少身体是惬意的。
萧丰年转过头,他道:“你不会死的。”
唐绵绵不在意地一笑.
她道:“这里真漂亮,你就是在这里长大吗?”
萧丰年点了点头。
唐绵绵转头看他,拉了拉他的衣摆。
萧丰年转头:“怎么?”
唐绵绵的眼底似乎盈满了星光,无比明亮:“你也躺下呀。”
萧丰年一顿,竟然也真的随着她的手躺下了。唐绵绵看着夜空,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你沉冤昭雪,你要是真的找到了凶手,就来我的坟前告诉我一声吧。”
萧丰年转过头,他看着唐绵绵鼓起的侧脸,问:“为何如此信我?”
唐绵绵转过头,盯着他的眸子道:“因为我知道,在梦里还落泪的人,不可能杀他母亲的。”
萧丰年的长睫一颤,他转过头微微闭上了眼。
唐绵绵感受着微凉的夜风,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还没有睁眼就感觉心口猛地一痛,似乎有人狠狠地拧紧她的心脉,又似乎有人狠狠地在她的心尖是那个割上一刀,唐绵绵一声痛呼还没有出口就呕出一口血,她咬着牙刚想蜷缩起身体,就感到自己的四肢被固定住,接着胸前一凉,皮肤接触到空气激起阵阵颤栗。
唐绵绵勉强睁开眼,萧丰年坐在她旁边,眼睛上蒙着一块布。
她含着血,含混不清地问:
“你干什么....”
萧丰年不语,他张开掌心,无根之花在他的手中浮现,周围的空气急剧下降,唐绵绵护身一哆嗦。
萧丰年的手掌轻轻一推,唐绵绵就眼看着那朵花浮在自己的胸前,接着猛然落入她的胸口。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若被冰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手臂疼,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