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信钟一本正经地给她提出“解决办法”, 她甚至要相信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干什么, 也没有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与她比脸皮厚度了。
她从来没天真到认为齐安和信钟都信了自己愿意回京的鬼话,就算他们不信又如何呢,她反正就是得走, 所以提出去如厕也是逃跑计划中的第一步——
没想到第一步就这么难, 连出个马车都这般费劲。
顾时欢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人生尴尬之事不知凡几, 索性脸皮不要便罢,也不跟他们绕太多弯子, 强行将一切扭转回自己的计划中:“我是不可能用那劳什子灯笼如厕的。”
她顿了顿,徐徐道:“我看这里四面都是半人高的荒草,且四下无人, 荒凉得很,又是大夜里, 没人会从这里路过……我在远处解决了便好。”
齐安:“……”还真如我料想的那般计划……咳咳, 夫人就是什么都敢说啊。
信钟:“……”六皇子妃殿下还、还真是特别,特别胆大、特别大胆, 对六皇子殿下真是情根深种啊……难怪六皇子殿下会那么喜欢了。
三人静默了一瞬, 彼此好似都知晓了对方的想法,却在面上虚与委蛇, 有些滑稽好笑。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吧,顾时欢便立时往身上披了一件披风,拿着琉璃六角灯从马车里掀帘出来了,由上往下地睨着他们俩:“怎么, 你们真想把我憋死在这里不成?然后护送一具尸体回去?”
“呸!呸!呸!”齐安连忙唾了两口,“夫人您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信钟悄悄叹气,与齐安对视一眼,道:“既然皇子妃殿下执意要去……要去如厕,属下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皇子妃殿下您金躯玉体,如若……如若有旁人看到,恐怕伤了声誉。”
“你们会让人看到吗?”顾时欢“嗯”了一声,故意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
齐安与信钟脸都青了,想也知道为了皇子妃殿下的声誉,方圆十里出现只虫子他们也得将它赶出去……若真叫人看了去,别说顾时欢怎么惩罚了,单单是沈云琛那边……他们有何脸面去复命……
“若真是为了我的声誉,周围的情况就交给你们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顾时欢径直跳下马车,“你们是阿琛的亲信,阿琛既信得过你们,我自然也信得过。所以这件丢脸的事,你们可千万要给我保密,还有随行的那些人的嘴巴,你们也给我封上了。若是真叫这件事传出去——”
“请皇子妃殿下放心,绝对不会!”信钟立时回道,脸上神情一脸严肃,只差没指天发誓。
——而齐安已经在指天发誓了:“夫人,您信不过信钟是正常的,您还能信不过我吗?不管您是不是真的三急,这件事齐安绝不会泄露出去!这次跟我前来的人都是府里当差多年信得过的侍卫,您都眼熟着呢,他们也决计不会透露分毫!如果有人敢泄露,不消殿下动手,齐安……”
信钟:“……”
什么叫“信不过信钟是正常的”?夸自己就夸自己,为什么要顺便踩一脚他?
顾时欢:“……”
什么叫“不管是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直白,继续装傻充愣不好吗?
“给我点上灯烛。”顾时欢将琉璃六角灯交给信钟,信钟不再多说,爽快地点上了灯。
顾时欢没再理会二人,提着灯便径直往官道外的野草丛走去了,齐安愣了一瞬,而信钟却已经给其他人留了原地待命的手令,自己也提着灯跟上去了。
齐安也连忙跟上。
顾时欢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深吸了一口气,微愠道:“你们跟来干什么?怎么,你们想看啊?”
齐安又要指天发誓自己没有不轨之心,而信钟已猜到她会这么说,便抢在齐安前头,恭敬却果决道:“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皇子妃殿下一人远离车队实在危险,我已命其他人原地等候,我与齐安会在离您十丈之外察看附近情况,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他真的被这个皇子妃殿下磨得没脾气了。
只能更加机敏点,防止她如厕的时候溜走了,殿下交代给他的事,他一定要不辱使命。
顾时欢头疼,信钟这个人真是难缠,难怪沈云琛让他来护送自己。
她无奈,只好在两人的“护送”下选了一个地点,齐安与信钟站在两个相反的方向,均背对着她,神色一脸凝重,耳朵都支了起来。
顾时欢暗笑,这哪里是察看附近的情况啊,分明是听着她的动静呢。
她“方便”了片刻,便灰溜溜地对“两大护法”道:“好了,回去吧。”
齐安的脸色顿时松快下来,信钟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放松。
本来以为她怎么着也得试一试突然逃跑,没想到她不战而降。
顾时欢苦着脸进了马车,脱离那两人的视线后,她的神色倏然一变,面上的苦色也一扫而光,眼睛里尽是狡黠,似乎刚刚为方才的“失败”苦恼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她本来就没指望刚刚能逃走。
这一切,其实在她的计划内。
他们心知肚明她想逃回沈云琛身边,她也知道他们的心知肚明,两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怎么可能对她降低警惕呢?
所以第一次就能顺利逃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故意将逃跑的心思表露出来——故意提出一个愚蠢之极让人一眼看透的逃跑计划——故意在他们的万般阻挠下坚持实行自己的计划——最后被早已看透的他们盯防——前头固执地一步步走到最后的她只能灰溜溜失败。
而他们,一点点地紧张焦虑到了顶峰,做好了严防死守的准备,没想到最后一瞬却平静地不能再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这种心绪起伏,无形中就会将他们绷紧的弦,松了一松。
——这只是开头而已。
接下来的一宿,顾时欢可谓折腾至极。
每过不久,顾时欢就要掀开帘子:“停车,我要如厕。”
第二次,齐安愣了一下:“可是夫人您不是才刚……”
顾时欢气得瞪眼:“你还好意思说,我看就是之前住的客栈的那碗饭出了问题,不干不净地害我身体难受,你们两个干的好事,连一间客栈都选不好!”
齐安百口莫辩:“夫人……”
信钟叹气躬身:“是属下的不是,信钟给皇子妃殿下点灯。”
这次两人依旧精神紧张地严防死守,然而依旧无事发生。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这一晚上不知道停下了多少次,顾时欢有时候去的时间长,有时候去的时间短,从一开始的精神满满到最后脸色也显出虚弱的苍白来,而且每次什么动静也没有,怎么去的便怎么回来。
——这让齐安和信钟终于动摇了,不由得怀疑顾时欢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一切都是他们多虑了,便开始担忧起她的身体,忙喝令车队尽快赶路,希望能尽快赶到下一个镇子,找一个大夫瞧瞧。
到了黎明将至,天空即将由暗转明却仍一片漆黑之时,是一天中最易疲劳的时刻,莫说赶了一夜路的士兵们了,便是舒舒服服躺在马车内的顾时欢,也已经困倦至极了——
当然,为了防止不小心睡过去,她这一夜也是硬撑着没睡。
便是在这时,她又提掀了帘子,面色苍白,皱着一张脸:“快些!我又……”
信钟忍着困意压下呵欠,让众人停下,依旧给顾时欢点上灯笼里的烛火,而齐安已经困得不行了,见信钟已经接了任务,便道:“这次我就不去了,你一人也是可以的。”他也好和车队的其他人一样,趁机补个眠。
信钟还想再说什么,顾时欢已急切地提灯往远处去了,信钟瞪了已经阖上眼的齐安一眼,忙追着顾时欢去了。
这次,他又等了好一番时间,比往常还要久,久到他也开始站着打瞌睡。
——不对!
信钟突然脸色一变,一腔困意登时清醒。
“皇子妃殿下,您好了吗?”他问。
没有回音。
“皇子妃殿下,属下可以转身了吗?”他扬起声音,朗声问道。
依旧没有回音。
“皇子妃殿下,属下可以转身了吗?”信钟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等了一瞬仍不见回音,咬咬牙道,“您再不回答属下,属下就自作主张了。”
回答他的只有穿过荒草地的风声。
再等不下去,信钟转过了身。
他预先设想了两种可能,一种是顾时欢太过虚弱了因而晕了过去,一种便是最初的设想了——她想逃。
眼下的情况,是第二种。
她逃走了。
“一定还在附近!”信钟一边开始在附近搜寻起来,一边吹口哨给原地等候的手下发送前来集合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