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
拔毒仍在继续,竹屋内的众人多少都有了疲乏之色,唯有蔺晨仍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喂,我听老爹说,你把朱红长弓交给了靖王妃?你想让她把朱红长弓交给靖王?……嘿嘿,这朱红长弓本是祁王送给靖王的开府之礼。你见了喜欢就给抢来了,这下又送回给了他,……你这是要他见到长弓想起你,还是见到长弓想起祁王殿下……?”蔺晨用力嚼着雪参含糊不清地道。
“蔺公子,你别冤枉少帅,这朱红长弓明明就是祁王殿下送给少帅的。”聂铎不满地反驳,他的手中也是一支粗壮的雪参,细细地嚼着。
“嗯,你知道的还蛮清楚的嘛,那你知不知道靖王肯割爱是因为你家少帅抱着长弓在祁王府屋顶上蹲了一天一夜!”蔺晨嘻嘻一笑,嚼完雪参的他,又端起仆人刚送来的鹿血,喝得一干二净,“嘿嘿,我没说错吧!”
“……”这事,他听卫铮在赤焰众将喝酒闲聊时说起过……
而不明蔺晨身份的黎纲和甄平却瞪大了眼睛,这……蔺公子怎么知道连他们都不晓得的事情?
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蔺晨无趣地耸了耸肩,他们是正常的世人……
而他……
捏着银针在林殊的指尖连扎几下……
对上林殊半睁的眼,蔺晨用衣袖抹了抹嘴角的残渍,没好气地道:“还有最后两对肋骨,撑着点啊!”
最后两对肋骨……
……好……
不疼……
不疼……
再熬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睡了……
长弓,景琰……
朱红长弓在你手上了吗?.
景琰……
别为小殊担心,小殊没事的,小殊不疼……
等拔了火寒毒,小殊把身体养好了,把事情查清楚了,就回去找你……
景琰,别为小殊伤心,小殊还活着……
景琰,别怕……
景琰,小心,窦九做的□□里藏了短矛,若被刺中了……
刺中倒是不疼……
可□□的时候,好痛……
你要小心……
好痛……
痛……
矛头上有倒刺……
好痛……
痛……
“喂,你怎么了?你的心脉呼吸都乱了!”蔺晨惊呼,“我这回可没说过激的话啊!”
“晨儿,不是你的原因,他的旧伤不仅伤及了心肺,还伤及了最后一对肋骨……!”素天枢满头大汗地道,“应是当年重伤之时被蚀骨幽香腐蚀到的。如果不是中了火寒之毒,而他又选了彻底拔毒的路……这伤是可以借着长筋骨的年岁长好的。”
“晨儿,他的内力已耗损殆尽,无力维系心脉,你需以内力相助,再以旭阳诀护他心脉!熬过这一关,就无大碍了!”蔺如风望着长桌上空了的瓷瓶,一声暗叹:如果护心丹再多几颗,也许……
这孩子撑到现在……
靠的不再是自身的底子,而是……
残存的意志,以及……
“喂,你撑着点啊!如果你死了,我就用马皮把你裹了,送到靖王手上去!以你和他的交情,即便是削了皮的你,他也该是认得出的!”
“……!”林殊。
“……!”聂铎、黎纲、甄平。
“蔺公子……您……您……!”聂铎舌头打结,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们听到的一定是疯子说的话!
“我虽不是一言九鼎,却也是言出必行的!”一手握着林殊的手,先渡以内力,再以自身的旭阳诀护着林殊的心脉,另一只手则翻出一根乌金针。在聂铎等人的惊叫声中,泛着暗光的乌金针穿透了林殊的右手食指……
“少帅!”聂铎惊恐地发现被乌金针扎透手指的林殊,眉头和手指都没动过一下。
“该死!聂铎你来替我!”蔺晨暗骂一声,让出身位,旋身到长桌上抄起银刀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地划了下,行至林殊身侧,将滴着血的手腕凑到林殊嘴边:“给我撑下去,不然我真将你用马皮裹了,送到靖王府,不对……他现在还在黔州……”
“蔺公子……!”聂铎惊愕于林殊的毫无反应更惊愕于蔺晨手上的口子不再是之前浅浅的一道伤口,而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犹如少帅破开皮肤肌肉可见筋骨的伤口,“你,你……少帅,他,他……!”
“聂将军你顾好林公子的心脉就行,晨儿自有分寸……他从小食用多种珍稀药材,血里本身就有能救人于危难的药物,其药效不亚于护心丸……”
“蔺公子……!”聂铎、黎纲、甄平齐齐看向连着几次放血救林殊于危难的蔺晨,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救他不是因为他是赤焰少帅,也不是因为他要为赤焰洗冤之决心,而是我不想……”
蔺晨缄默不言,蔺如风心里咯噔一下,分出心神看向蔺晨:晨儿他……
晨儿……
医道天赋极高,远胜于当年的他……
却从不潜修医术,更不接诊危重之人,难道是因为……
“不管是谁躺在这里,只要他撑到现在,我都会做相同的事,我讨厌……挫败!”蔺晨冷眼看着林殊本能地张合着嘴吸吮着滴入口腔的血,漠然的表情让分神看向他的蔺如风,心头一震。
果然……
他没有忘记……
筱芸,晨儿没有忘记你……
没有忘记,纵是我和荀珍、天枢联手也救不了你的事实……
如果……
相同的事,再来一次……
晨儿这辈子都不会再行医了吧……
从蔺晨苍白却狰狞的脸上收回了视线,蔺如风黯然地看向苟延残喘的林殊……
将林殊从梅岭救回,应了他任性的拔毒要求,将其带回琅琊山,甚至还把原本准备前往大楚的蔺晨叫来相助,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喝下本公子的血,你是不是该清醒点了?”蔺晨将银刀掷到一侧,翻手将一枚银针扎入林殊的头顶……
“少帅……蔺公子……!”黎纲和甄平齐声惊呼。
蔺晨没理会黎纲和甄平两人的惊呼,喝道:“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说着又是一针扎在林殊的额头……
“噗……!”以内力相护的聂铎,喷出一口血,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继续,却被蔺晨用抛出的竹管制止了,“寒毒反侵,黎纲、甄平看好他!”
“……少帅……!”聂铎想要挣扎,可体内乱窜的寒流让他连站起来都甚为困难。
“……晨儿……可以了……”蔺如风不忍地开口道,“你已经尽力了……!”
“……!”蔺晨抿着嘴,抓着林殊的肩膀输着内力。旭阳诀需醇厚的内力相辅助,拔毒初始林殊自身的内力尚存,他只需以旭阳诀相助就可,而如今的林殊内力已无残存,他需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后,才能运行旭阳诀……
“我说过,只要他熬得下去,我就奉陪到底……我蔺晨说到做到……”蔺晨咬着牙关,用着微微发颤的声音道,“当然也包括……他熬不下去,就将他用马皮裹了送给靖王!”
“……!”
“如风兄,不太妙,虽然林公子意志坚强,但削皮碎骨终究是人体难以承受之限……”素天枢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改用内力相助,以减轻蔺晨运行旭阳诀的压力,“……十层寒毒,伤及心肺的重伤……唉……”
“再缓缓吧!”云初岳为林殊背部最后一处伤口敷上药膏后,盘膝坐在了一旁,低声道,“……熬过最凶险的一步,却熬不到最后……想想都不甘心!”
“云,云前辈……这,这……不是说熬过脊背的拔毒后,少帅就可以好好睡了,没什么问题了吗?”聂铎在黎纲和甄平的帮助下起身,慌乱地问,“少帅不是熬过……熬过最难的一关了吗?”
“是,他是熬过了最难的一关!”蔺如风换手接替了蔺晨,蔺晨才得以瘫坐在地上,一边缓慢地调整自身气息一边逞能地解释道:“他靠意志在撑,靠我爹和素师叔内力相助,如今他一旦睡过去就醒不了了,你还敢让他睡吗……!”
“……等少帅缓过来……就好了吗?”聂铎忍不住问道,“……少帅缓过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缓过来?
好奢侈又渺小的愿望……
蔺晨冷笑,他也好,他老爹或是素师叔、云世伯也罢,他们现在能做的只不过是在拖时间……
如果老爹撤走旭阳诀,素师叔撤走内力,这家伙……
能挨过一刻钟吗?
还是能的吧。
但更久的时间呢?
哼……
他试过……
在最初的时候,他试过放手……
放任这家伙自己熬……
当然……
聂铎他们不会知道这事……
永远不会……
可这事,瞒不过老爹,也瞒不过素师叔和云世伯……
然,他们并没出手制止……
从某种程度上三位长者默认了他的妄为……
但这家伙……
在没有旭阳诀的相助下,用残留不多的内力,用可笑的意志,熬过了旁人看着都觉得惊悚的削皮淬骨……
眉头紧锁,牙关紧咬……
却没哼出一声,没动弹半分……
面对这样的人……
他只能出手相助……
老爹他们只能将拔毒工作进行到底……
“晨儿,百会穴,三分,快……!”滴着汗珠的蔺如风突然开口。
蔺晨闻之迅速起身,捏着一枚银针走向林殊……
该死,头怎么晕了……是不是血放得太多了……
“晨儿……!”
“蔺公子……!”
“小晨晨……!”在众人的惊呼中,虚晃的蔺晨被突然闯入的青衣男子一把拉住。
“……师兄!”
“荀珍!”
“荀师伯!”
“你们这是在干吗?”来人出手迅速地在林殊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后,又将数枚三寸见长的金针扎入林殊体内,“是在解火寒毒?”
“……不要叫我小晨晨!”蔺晨还是跌坐在了地上,他咬牙挣扎起身不满地道。
“呦,真的是火寒之毒啊!”荀珍没理会蔺晨的抱怨,抓住林殊的手,诊断一番后皱眉道,“十层寒毒?还有旧伤以及蚀骨幽香的残毒?小晨晨,这人谁啊,居然能让你放血救他!”
“我不认识他!”蔺晨蹒跚着走到一侧,盘膝而坐自顾自地调息起来。
“……赤羽营主将林殊!”蔺如风收回了旭阳诀,不客气地道,“师兄,快把你的护心丹拿出来给他服一颗!”
“……!救心丹不是炒豆子,给小晨晨服没问题,可他谁啊,凭什么?”荀珍皱眉,“等等,你说他是谁?赤羽营主将林殊?他不是……对了只有那个地方才有寒蚧子,才可能……!”
“您,您是寒医荀珍?”聂铎听着蔺晨等人的对话,方才明白过来突然闯入的青衣人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尽管他其貌不扬且怎么看都不过三十来岁,聂铎对着荀珍倒头就拜:“请前辈救救少帅!”
“林殊?小殊殊?按着这个拔毒法子,就算救回来,也是武功尽失,病体支离,年寿难永……而且……肌骨愈合需传说中的粉色雪莲啊!”荀珍饶有兴趣地看着趴躺在玉床上的林殊,“如风,你是不是机缘巧合采到粉色雪莲了?不然以你的脾性,不会贸然行事!”
“是……师兄,我是采到了粉色雪莲……!”蔺如风说着就让一旁的仆人取来特制的玉盒。
“嘿嘿……有句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荀珍打开玉盒见到被冰封住的粉色雪莲,不知是怜惜还是什么,摇头轻笑道,“如果没有粉色雪莲,以他十层寒毒的毒性只有选择保留毒性的解毒办法……”
“我想,林公子只要知道有彻底拔毒之法,就算没有粉色雪莲,也会坚持彻底拔毒!”蔺如风轻声道,“他说他需要正常的容貌,他需要为赤焰、为祁王、为林氏正名!”
“为赤焰、为祁王、为林氏正名?”荀珍疑惑地看向蔺如风,“这……!”
“师兄,这事我们稍后聊,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素天枢不耐烦地插口道。
“求前辈全力相助!”聂铎、黎纲、甄平磕着头泣声道。
“……”荀珍轻笑地摇头,“我既来了,又有粉色雪莲性命,总是无忧的……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走了林殊身上所有的针,又似随意地在林殊身上几处要穴插下数枚金针,悠然地道,“无论何朝何代洗冤这条路都不好走……”
荀珍刚说完这句话,原本半昏着的林殊,突然睁开了双眼……
“纵然病体支离,年寿难永,你还是要恢复正常的容颜,只为前路未知的洗冤?”荀珍带着几分揶揄地道,“改头换面必然要换了姓与名,洗冤后的殊荣和为洗冤重生的你有关吗?这么做值吗?”
“……!”林殊迷离的眼望向荀珍,微微动着唇。
“荀师伯您厉害!几针下去他不但回了魂,居然还能动唇!”蔺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无奈地笑道,“您就赶紧救人吧,对于他没什么值不值的!”
“这……他到底说的什么?”荀珍狐疑地看向蔺如风,“这小子居然能让小晨晨叫我救人?”
“林公子在说,没什么值不值的,这事他必须去做!”蔺如风轻叹道,“师兄,您有把握助他度过这一关吗?”
“……这是你最初也是最终的选择吗好,我助你!”荀珍目光如炬地看向林殊,在得到他要的答案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护心丸以内力碾碎后撒入林殊口中,随即就将瓷瓶抛给了蔺晨,“小晨晨你先服一颗,剩下的给你老爹他们以及……赤焰的好汉们!”
“起来吧!有荀师伯在,他能过这一关!”蔺晨将护心丸丢给聂铎等三人淡淡地道。
“少帅真的没事了吗?”聂铎不敢置信地问。
“哼,只是拔毒这一关过了而已……!”蔺晨轻哼,别过了头,“往后的路……有他受的了!”
黑,好黑……
来人,掌灯……!
“谁,谁在那里!还不快来掌灯!”
有亮光,那是?
太奶奶的寝宫?
小小的娃儿是?
“景琰哥哥……小殊要堆雪人……!”
“等你烧退了,我们再去堆雪人……!”
“小殊跑得动,才没病呢!”
“……小殊要乖,喝了药才好得快哦!”
“……苦,不喝……!”
“……喝完药,我拿梅花饼给你吃……!”
“……两块,小殊要两块!”胖胖的小手拍打着桌子,三岁的小殊不客气地说。
“好!”还没将两块梅花饼放在林殊的小手上,三岁的小殊就在他的诧异中变成透明,而后……
“小殊,小殊……!”梅花饼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五岁的他踩着一地的酥皮和现在的他一起冲着小殊消失的地方大叫。
黑,眼前又是一片黑……
“小殊,小殊……?”萧景琰茫然地叫着。
“……小殊,别乱动,会掉下去的!”
这声音?
“不会,爹爹带小殊骑过更高的马,小殊都没掉下去!”蹬着小腿,五岁的小殊远比身后七岁的他更镇定!
这是金陵城郊的马场……
和他同乘一骑的小殊身穿银白色的锦绣短袄,神气十足。
“小殊,抓好啊!”看着小腿踢着马腹,高举小手,满心雀跃的林殊,萧景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是你父帅,抓不住你的……!”
“小殊,抓好!”一片惊呼声中,七岁的他一个没抱住,壮得如同一头小牛犊的林殊一头栽下了马……
“哇……小殊……!”马背上的他哇哇大哭。
“小殊……!”小小的身子就在他旁边,他伸手去抱,却抱了个空。
“景琰哥哥,别怕,小殊不疼!”粘着草灰与泥土的林殊没等一旁的将士来扶就爬了起来,拉着垂在马腹旁的缰绳稚声稚气地道,“我们再来!”
“……小殊……”额头破皮了,先去擦药好不好……
“小殊,先去擦药!”飞驰而来的景禹哥哥捞起了小殊,带着小殊越行越远。
“小殊,景禹哥哥,别走……!”
他的叫唤,湮灭在渐渐消逝的马蹄声中。
“小殊……!”萧景琰跌坐在草地上,顿感无力。
“驾!驾!驾!……景琰,快,快点啊!”熟悉的叫唤,响起。
“小殊……!”抬头望去,马背上的小殊已是单人单骑拉动缰绳策马而行,而同行的他则被小殊甩在了身后。
“小殊,小殊……等等我!”
“景琰,爹爹说来年就让蒙大哥教我骑射!”十岁的小殊回头得意地向他笑。
“什么景琰,叫我景琰哥哥!”在小殊身后跟得气喘吁吁的他气恼地道。
“才不,你会的本事我都会了,等我学会骑射你得叫我哥哥!”林殊双腿夹了下马腹,促使着他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将好不容易赶上小殊的他,再次被甩在了身后。
“小殊,你……!”除了年岁和身高,十岁的林殊在任何方面都能和十二岁的他比肩。
“小殊,小殊,别跑那么快……!”
“小殊,你在哪里,快出来!”
小殊骑着马渐渐跑远,十二岁的他策马而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眼睁睁地看着身着银色披风的小殊渐渐消失在远方……
远方没有光……
“小殊,小殊,等等我!”萧景琰拔腿跑向林殊消失的地方。
黑,又是黑……
“小殊,你别躲,快出来!”
“……景琰,我要随父帅去梅岭了,佛牙就交给你照顾了,它喜欢羊肉,不喜欢猪肉……如果我半年后还回不来,你要给它喂活鸡!”
“我会喂他羊羔的,活鸡你自己回来喂,你快回来!”
“我喜欢这长弓,我要它做我的生辰礼!”
“给你,给你,你快出来!小殊,你别躲了,快出来!”萧景琰冲着无尽的黑暗吼道。
“景琰,别怕,小殊不疼!”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声音如此虚弱……小殊,小殊!他手上哪里来这么多血,为什么他看不见四周,只能看到手上的血……
“景琰,我有独立营了……!”
“景琰,我要赶回北境,不能多留!”
“是,圣上是给了一个月的假回金陵来喝你的喜酒,可赤羽营的训练不能停,我要赶回去!”
“景琰,你要去南海?好啊,南海产珍珠呢,你就亲采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给我当生辰礼吧,我要拿来当弹子玩!”
“小殊,小殊,珍珠我采来了,我亲自采的,鸽子蛋大的,你快出来,你快出来拿啊!”
“景琰……别怕……!”
“小殊,小殊……!”萧景琰一边叫着一边猛然醒来,他支撑着身子半坐而起,瞪大的眼眸扫过军帐内每个人。
小殊,小殊……
小殊不在?
萧景琰环顾四周,他看不到身边满头大汗的军医,看不到满脸焦急的列战英,毫无焦距的眼扫过军帐内所有人,却始终没找到他想看见那个人。
小殊……
他挣扎着支起身子,下腹传来的巨痛,使他皱眉……
“靖王殿下,这短矛有着倒勾,拔出时……”军医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帐内发出一阵惊呼。
萧景琰已经将下腹的短矛拔出扔在了地上,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还未脱下的战袍盔甲。
小殊,你说的没错……
一点都不疼……
“殿下……!”列战英不敢多言,只得劈头跪下,“战英知罪,请殿下责罚!”
“去把夏春叫来!”萧景琰咬着牙,捂着腹部,翻身下了床榻,冷冷地道。
列战英的身子一颤,军医见状忙道,“请殿下先治伤,这伤拖不得……!”
“列战英!”景琰厉声道,“此乃军中,你是要抗命不从吗?”
“末将领命!”列战英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蹒跚地走向帐中案桌,朱红长弓静静地躺在案桌上……
怎么……
有裂痕?
怎么有裂痕了?
泛凉的手指,摸上朱红长弓,却没有拿起……
小殊会生气的,他把长弓借给自己,现在却有了裂痕。小殊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所以,所以……他才……
“你手中的长弓是林殊的吧,如今林殊已死,林府也成了断瓦废墟,这长弓指不定是他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了,你可要小心别弄坏了呀,哈哈……”
窦九曾说过的话,如同魔音般在耳边嗡嗡地回响,一遍又一遍……
不,朱红长弓是小殊借给他的……
小殊早晚会拿回去……
怎么会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怎么会成小殊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小殊,小殊……
萧景琰踉跄一步,像是要跌倒,戚猛一步上前搀住了他,低声道:“殿下,请先治伤吧!”
“请殿下宽衣,让属下敷药疗伤!”军医壮胆上前,“这短矛虽然没毒,可如不及时医治……”
萧景琰盯着帐帘没有应声,无奈之下军医在做了个告罪之礼后,示意两侧的将士,将萧景琰强行按住……
“殿下,您腹部和肩部的伤口太深,需要用针分层缝之才能愈合,属下先为殿下施针止血……!”军医满头大汗地为萧景琰做了初步的清创工作后再次开口道。
“……”萧景琰仍是双目盯着帐帘没出声。
“殿下?”
“殿下,夏春来了!”列战英在帐外朗声道。
“进来!”萧景琰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
“殿下,您找我?”相对帐内人人自危,夏春却是春风得意,他撩起帐帘踏入帐内,微施一礼,浅笑道,“仅用一战就拿下窦九,靖王这一仗打得可真漂亮,让列将军唤夏春来,可是为了商定返程时间?”
“夏春,你知道我要问什么!”萧景琰铁青着脸,劈头就道。
“殿下想要知道什么?是聂将军发现祁王与林燮谋反书信转而向家师告发,还是家师历经万难最终查获祁王与林燮往来谋反密函及其他谋反旁证,或者是谢大人带领从西境调来的十万兵马将叛臣林燮及赤焰军全数歼灭于梅岭,随后又奋力斩杀大渝皇家军,护下北境的……”夏春似笑非笑地道,“祁王灭门,林氏拔族……这些可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住口,住口,这不是真的!”萧景琰怒斥道,他推开正在为他上药的军医几步走到夏春面前,一字一顿地道,“祁王怎么可能谋反,林帅怎么可能谋逆,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在未得实证之前,谁会相信他们是反贼?可铁证之下,诸事不容反驳。殿下若是不信,可向皇上请旨前往悬镜司查看所有卷宗!”夏春冷笑道,“对了,靖王殿下,林殊……陛下本来是要饶他一命的,但林殊带领赤羽营拼死抵抗,被谢侯爷诛杀于梅岭北谷!”
“什么!”萧景琰颤抖地道,“小殊他……!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殿下,圣旨和皇榜已下达各地,黔州府衙也有一份,殿下何不传来官员,将下达的皇榜拿来一阅呢!”
萧景琰瞪着夏春,毫无血色的脸转向列战英道:“列战英!你去还是我亲自去?”
“……!”列战英。
“张洪,备马!”
“殿下……!”
“你,你们!”萧景琰气急败坏地指着跪在地上的列战英和张洪道,“好,我自己去!”
说罢萧景琰一把甩开了上前搀扶他的戚猛,跌跌撞撞地往帐外冲去。
“殿下,夏春大人说的是真的!”列战英拜倒在地,哽噎地道,“此事是战英妄为,要求同僚及部下缄默,与他人无关,战英知罪,甘愿受罚!”
“殿下,这事是张洪和列将军共同商讨拟定下令的,和麾下其他将士无关,请殿下明鉴!”张洪跪在了列战英身侧,已是泣不成声。
“你,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萧景琰唰地一下抽出戚猛的腰刀,厉声道:“我萧景琰不需要这样的副将!”
“呦,呦,呦,殿下,何必冲动呢!”夏春轻笑一声,以巧劲弹开了已横在列战英脖子上的腰刀,“若不是靖王妃有书,他们岂敢瞒你?”
“王妃?水月?”萧景琰扭过头,看向夏春,面色狰狞,“夏春你从何得知?”
“靖王莫要动怒,金陵城谁都知道你与祁王和林府走得近,所以靖王府的书信往来也是悬镜司查实的内容!”夏春漠视萧景琰的愤怒以及一侧列战英等人的怒视,笑着道,“现悬镜司已查实,靖王府与赤焰一案确实无关!”
“你……!悬镜司!”萧景琰只觉天旋地转,脑海嗡嗡作响,是窦九在说,还是夏春在道。
“祁王和林燮勾结谋逆!”
“赤焰已灭!”
“祁王灭门!”
“林氏拔族!”
“林殊被诛杀于梅岭北谷……!”
“此案一月前已结!”
“王妃来书命列战英等人瞒下赤焰一事!”
“……不……这不是真的……!”萧景琰喃喃地说了一句,向后倒去:水月怎么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