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柯也知道打来的肯定是唐锋南,他看了看已被他挂断的手提电话,然后面无表情地直接按了关机,甚至把自己的手提电话也关了。
手提电话的屏幕随之一点点暗掉,外面的天色却依旧很亮,漆黑的屏幕映出江柯年轻英俊的脸。此刻夕阳西下,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把整个屋子照得满室堂皇,连窗棂也折射出碎散又炫目的光点,映在暖白色的墙面上。江柯走回唐浩初的身边,静静看着他的睡脸。
矜贵又任性的小少爷,骄纵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有资格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他说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随口一提。
但有些事江柯还是分得清的,比如小少爷喜欢被人夸被人哄,喜欢华衣美食,喜欢最好最贵的东西。可他也能跟着他去小饭馆吃便宜的米线,跟他住在地板吱呀吱呀响的连窗户都是坏的屋子,随便给讲个故事都能认认真真地听半天,半夜做噩梦惊醒了,轻拍着哄一哄,就能心满意足的继续睡。再比如他笑起来究竟有多好看,怔愣的样子也多好看,生起气来一样好看,在他眼里,他怎么都好看。
江柯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唐浩初如此喜欢和在意的。
也许是那晚他留宿在他的小破屋里,乖乖依偎着他安睡的时候,也许是那次他跟着他出去吃饭,为了替他省钱而不愿意点贵的东西,吃完还要认真补充说不如他们在家随便煮点东西好吃的时候,又也许是当年坐在副驾驶看他开卡丁车,认真的侧脸写满了专注,精致的眉目肆意又耀眼,甚至早在第一次见到他,像骄傲神气的小奶猫般用小大人的语气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
这些年江柯手底下招揽了不少厉害的人,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唯独感情这种事学不了,只有真正体验过才有用,别人说一百句,都不如亲身经历一次。
可能这样盲目探索会很迷茫很心累,但总比连一个能让他心累的人都没有要好。
江柯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低微,但他还是想试着争取一次。他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一定会拼尽全力争取,到头来哪怕得不到,也不觉得遗憾或后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失去一切,反正他本就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就这样对着少年的睡颜胡乱想着事情,江柯竟也有点困了。他是忙起来两天两夜都可以不休息的人,也感觉不到困和疲惫,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困了,只想躺在唐浩初的身边,搂着他睡去。
江柯轻手轻脚地躺下来,困意将意识淹没之前,还瞥了一眼已经关机的手提电话,又担心唐浩初裹得那么严实会不会热,还想着要不要定个一小时后的闹钟好让唐浩初起来吃晚饭,被困意彻底淹没的最后一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这处房子连江柯的心腹都不知道,所以江柯觉得唐锋南找不到他这里。唐锋南一时间的确找不到,又打不通唐浩初的电话,眼看天色快要黑了,立即开始着急了。
安森倒是想替唐浩初隐瞒,但以他的本事,瞒别人还行,瞒唐锋南还差一截,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被唐锋南发现了端倪,最后只能实话实说。
挂了电话,唐锋南本就冷冰冰的脸色更冷了,整个办公室都透着冷气,吩咐林令把能调的人全用上,每条街每个角落都要找。林令立即点头应了,又犹豫着补了句:\"您看要不要也派人注意一下刘家剩下的那几个人?”
唐锋南点头应了,同时攥紧了拳。他本不想斩草除根,甚至想要积德行善,但是谁不让他安乐舒心,他就让谁尸骨无存。
唐浩初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了看外面已经彻底黑透了的天,又看了看床头亮着的暖黄色的小台灯,然后闻到了糖醋排骨的味道。
他从中午起就没吃饭,现在闻着香味,难得感觉到饿了,下了床,顺着香味的方向走出卧室,就看到江柯正站在客厅的敞开式厨房里做饭。
客厅不算大,但整栋房子非常安静和温馨,连色调都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再加上刚刚才好好地睡了一觉,唐浩初感觉很好,头也不疼了,连步伐都轻快了一些。
江柯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唐浩初过来了,并在转头后察觉到他没有穿鞋。唐浩初只见江柯大步朝他走近,下一秒身体腾空,——竟再次被江柯一言不发地抱了起来。
江柯把唐浩初抱到紧靠着橱柜的吧台椅上,然后蹲下来给他套了一双干净的棉袜。唐浩初乖乖地任由他套了,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点沙哑,“我饿了。”
“再稍等一下,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可以吃了。”
唐浩初点点头,软若无骨地趴在吧台上等饭吃,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无聊地画圈圈。自从得神经衰弱之后,他的性子虽然还和以前一样骄纵,但神色里少了几分飞扬,多了几分慵懒,懒散到能不动就不动,有时候甚至连脑子都不想转。
吧台桌上铺的深色桌布将细白的手指衬得更白,再加上灯光的照射,简直白到耀目,青色的血管也变得更明显,平添了说不出的脆弱,端着糖排过来的江柯的视线不由被那只手吸引,忍不住在放下盘子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相触的肌肤软的像棉花糖,又凉的像碎冰,江柯的眸色动了动,开口问:“冷吗?要不要加件外套?”
也许是血液循环的问题,唐浩初的左手自从手术之后一直很冰,他已经对此习惯了。于是摇摇头,伸出没被江柯握住的右手去夹糖醋排骨。
放进嘴巴里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夹了一块。沾了酱汁的嘴巴亮晶晶的,倒显得唇形更好看了,唇色也比平日更嫣红,宛如娇艳的花朵。
江柯伸出手,帮他抹去唇边的酱汁。
但真正目的其实只是想摸一下他的唇。
不,一下根本不够,指腹一寸寸抚过嘴唇,力道也从轻变重,同时惹来了唐浩初的疑惑。他歪头看向江柯,水润润的眼眸无辜又懵懂,并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粉色的舌头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江柯的指尖,江柯触电般的收回手,整个人都愣了愣。只顾着吃东西的唐浩初自然无暇察觉他的不对,只管将目光转移到紧挨着糖排的苹果馅饼上。
江柯做馅饼的经验还不够,整只饼的形状不是很好看,但色泽和香气全都合格,于是唐浩初拿起摆在旁边的刀叉,准备切一块尝尝。
他的手一到阴雨天就使不上一点力,而今天从中午起就开始转阴,这会子还下起了小雨,再加上眼前的饼实在不好切,半天都没能切开,手甚至因为过度用力开始微微发颤。
江柯从身后轻轻握住唐浩初的手,像教小孩拿筷子一样弯着腰手把手握着他的手切。下巴放在他颈侧,脸颊都要贴在一起,几乎将他整个人全环抱进怀里,看上去异常亲密,似乎装载着浩大澎湃又无声无息的爱意。
唐浩初的心脏不自觉地跳快了一点,——不是因为被人从身后环抱的姿势,而是突然间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预警一闪即逝。
果然下一刻门就被什么东西以巨力撞开了。
唐浩初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到了门外唐锋南的脸。
外面的雨并不算大,但唐锋南身上几乎全湿了。唐锋南的表情倒不是很可怕,可唐浩初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觉得从手到脚都有点发凉。
唐浩初可以说是被唐锋南一手带大的,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就算看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唐浩初下意识从江柯怀里退开,主动对唐锋南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唐锋南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淋湿了就算不像落汤鸡,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狼狈,唐锋南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湿了的黑衬衫紧紧裹在身上,宽肩窄腰的线条更加明显,气势也更强。唐浩初继续跟唐锋南道:“我在这边吃完晚饭就准备回家了,忘了打电话给你说……”
唐锋南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唐浩初也不想说话,但自己大半夜不回家也不跟家人打声招呼的确不对,便忍着重新开始难受的大脑又唤了唐锋南一声。他已经从江柯怀里出来了,同时抬脚向唐锋南走去,却在这时被江柯拉住,“别走。”
唐锋南也终于说话了,却是对江柯说的,“放开他。”
唐锋南心机重,手段狠,只有哄唐浩初的时候才会温言细语,真正生气的时候非常骇人。江柯却像没听到唐锋南的声音一样面不改色地拉着唐浩初的手继续道:“吃了饭再走,起码尝一下我做的馅饼,嗯?”
的确饿了的唐浩初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在犹豫的这个当口被江柯拉回怀里,握着他的手重新拿起刀叉,好把之前没切完的馅饼切完。
唐锋南看着江柯微眯起眼。
他这样看人,事情就大了,若是林令或者其他手下瞧见了,一定会一脸紧张地暗道不好。积压的情绪本来就在找唐浩初的这三个多小时里滚得越来越大,唐锋南第一次如此生气,嫉妒和偏见几乎将他焚烧殆尽。这一瞬间说起来很慢,但唐锋南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等唐浩初反应过来,他已经二话不说直接抬脚踹在了江柯身上。
唐锋南是练家子,真正动起手来,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江柯重重撞上旁边的凳子,脸色瞬间惨白,冷汗也出来了。唐浩初的表情也跟着变了,一边转身去扶江柯一边对唐锋南直呼其名:“唐锋南,你在做什么!!”
唐浩初知道专业练过搏斗的人,一脚下去能把人踹到内脏破裂,担心着急加上隐隐作疼的大脑以及莫名上涌的烦躁,使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冷,甚至让唐锋南被凶得愣了愣。唐锋南抿紧了唇,眸色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受伤,道:“他没事,你跟我回家。”
唐浩初自然不可能跟唐锋南回家,只管查看江柯的状况。内伤从外表上是瞧不出来的,唐浩初只能看到江柯转眼的功夫满头都是冷汗,显然很严重,正准备找电话替他叫白车,被唐锋南直接拽了过去。唐锋南再次重复:“他没事,不用管他,跟我回家。”
江柯是真的没事,——唐锋南的确能将人踹到内脏破裂,但他并没有真正踹到江柯。江柯就像提前感知到唐锋南会动手一样在他踹上来的那一秒非常及时地后退了一点,而唐锋南在踹空之后才意识到了江柯之前是在故意引他动手。
可他又不能说给唐浩初听,何况说了唐浩初也不会信。他恨不得在江柯身上补几脚,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把唐浩初带回家。
就算是双手完好如初的时候,唐浩初也挣不开唐锋南,如今手使不上力,就更不可能了,被唐锋南一路拉到门外,然后不顾他的反抗直接把他抱上了车。
车门锁了,唐浩初知道下不去,便一个人缩在后排角落,看也不看唐锋南一眼。他心里生气,脑袋又疼,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连唇色都有点发白。唐锋南瞧着心疼,主动开口哄:“宝宝乖,是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