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修真-师姐的剑 > 294、消失的三年全文阅读

凡道家绝学, 常有一个发狠的绝招,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法宝上,那法宝就会威力大增。可这人的心头血总是有限,乃是浑身上下最精华的几滴血,有说十滴,有说三滴。

具体多少没个定论, 但并不是吃点鸡鸭鱼肉就能补回来, 这总是确定的。

高胜寒的断言一出。

正道诸人皆是心惊, 蜀山邪修的整体画风, 素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弑父夺|权者、杀妻求道者比比皆是。反观这媚三娘, 与那血蝠王的弟子并不像有什么亲厚关系,只怕连熟人都未必是,却因为一个“答应过带回去”, 就肯舍命相互, 怎能不令人惊愕侧目?

那斩命剑派的首座, 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媚三娘,你有侠义之心,我不欲取你性命。就凭今天你敢带这消息独上昆仑, 斩命剑派日后也必当约束弟子, 不与你桃夭洞为难。但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家师当年命丧血幅王之手,拆府炼骨,吸干血肉, 只剩一件道袍被门下弟子拾得带回山上。当时我就发誓,以后断不让一个血蝠门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活着离开。”

斩命剑派的战部首座是个高瘦而神情阴郁的汉子,低低沉沉的说出来,并不做那些咬牙切齿之态,却让人清清楚楚听得出他的坚决。

“如果你一定要阻拦的话……”他沉吟半晌,终是说不出对你不客气之类的狠话,只好转而道:“反正以你微末道行,拼上性命,也是拦我不住的。”

却听媚三娘的声音在虚空中悠悠响起,还是那万事不走心的凉薄态度,活像那条即将被拼掉性命不是她的,甚至还带了点笑意:“那你就舍得我死?”

斩命剑派的首座被调戏怒了:“你这妖妇,放尊重些!”

媚三娘只是轻缓缓的娇笑。

厅堂的屋角,高胜寒点起了一炷线香,袅袅青烟飘散,尽头就是凋败的芳魂。

高堂主冷冽冽扫了斩命剑派首座一眼,意思很简单,不论是过河拆桥逼死对面那女人,还是纵虎归山让过血仇违背誓言,香尽之前,你总要有个决断。

桃花瘴中的血色还在加深。

年轻的诛仙派掌门,凝视着灰蓝的烟香飘散在粉红的桃花瘴里,勾缠着丝丝缕缕的血色,这一切看不出半点杀气,却仿佛有些缠绵滋味。

忽然间灵光一闪,他不可思议道:“这他妈的王\\八犊子,她这是拿自己的命威胁咱们呢。怎?笃定了咱们是正道,看不得无辜者枉死?”

媚三娘与桃花瘴中一声轻笑,坦然认了:“我自家的本事,自家清楚的很。敢跟血幅王保证带了活人回去,从来也不是自持有多少手段和面子。”敛正腔调,收起轻浮,她说得诚意十足:“梅三与正道打过的交道不少,知道各位的底线,也见过什么叫仁善……”

正道诸人:这他妈就有点尴尬了……

所谓人善被人欺,所谓君子欺之以方,所谓天下邪修没有一个好东西……

各位正道大能十分想把自家门徒全部拽过来现场观摩,耳提面命:看看,看看,这就是你师父、你师祖、你太师祖全部都很讨厌蜀山邪修的原因!正道之中,即使是仙灵伪君子,也绝没有可能把这么臭不要脸的打算,说得这么一片坦荡!

问题是她说得对……

媚三娘带来的消息,对于整个抗怪联盟,甚至整个修真界都算是大功一件。何况她一个邪修上昆仑,本就是冒险的事儿,先那消息若没能说服诸人,再遇上刚直不阿死心眼的正道,剁成饺子馅儿也不是没可能的。

此时又豁出性命去一践诺言,如此这般的奇女子,在场诸人那个真正好不动容?

道理,有时候是说不通的。明明是血幅王弟子说出的消息,可是死仇在前,若是斩命首座单打独斗把他斩杀了,送个全尸回蜀山厚葬,众人都可以接受。

而媚三娘一个毛不相干的人,多管闲事搭上小命被逼死,诸人感情上却不能落忍。

昆仑刑堂的高堂主,端坐在他那把宽阔的大椅子上,冷冰冰出声:“咱们正道也并不都像你想的,那样心软。”

空气中传来女子的轻笑,很愉悦的模样。

各家掌门首座纷纷附议表示,咱们一点也不心软。

然后瞪眼看着那快燃尽的香,这就剩半截小指头了……

你妈鸡的,裂剑高胜寒,你有本事说,你有本事下手啊?别这么悬着行不行!卧槽,你那“追命扇底风”怎么撤了!说好的不心软呢?

高胜寒冷冰冰瞪回去:当年死的又不是我师父,跟老子有个屁的关系!

众人于是又去瞪那个死了师父的。

斩命剑派的战部首座,高瘦而阴郁的站在阴影里,紧了紧手中的剑,似是有了决断。

只一抬眼,便锁定了媚三娘明明不存在的身型:“你不该是个邪修。”

媚三娘悄然变换着脚下的站位 ,嘴上笑道:“我到也想堂堂正正的修行,昆仑就很合我意,奈何命不好。”岂料那斩命剑派首座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的跟过来,仿佛能洞穿护身的黑莲披风。

天眼……

媚三娘这才醒悟,这位战部首座,她的手段由始至终也不曾瞒过对方,一切伎俩皆是虚幻。剑修,以剑为本,一力降十慧,一剑破万法。是一切奇技淫巧,魑魅魍魉之术的天敌。

而媚三娘,一身泡沫似的修为。她没有力,行走江湖的倚仗只有巧和慧。

冷汗顺着精致的鬓角流下来,媚三娘感觉到背后的血幅派弟子在颤抖。

她也很想抖,可是她若抖,后面那人必然扔下她转身就跑——这是蜀山邪修的恶习,改不了——但那样他就真的死定了。

斩命首座的宝剑,终于完整的出鞘,锋、刃、鄂、柄皆遵循最古老的制式,可见其人的剑法,也必然是最扎实正统的行路。

越是中规中矩的,越难以巧破之。媚三娘便越是没有办法。

斩命首座抬起手臂,宝剑平举,媚三娘心头就是一颤。

举剑的人说:“我可以等你的法术耗尽了心头血,再取你身后人的性命。日后传出去,天下人只会惋惜你的刚烈,却不会说是我的不义。”他沉稳的摇一摇头:“但我不会这样欺负你个女人,斩命弟子,‘命在手,剑在心,凡事当取直’,既然决定不仁,就该当担了这个不义。天下人若骂,由他骂去。”

竖起宝剑,双眼锁住虚空中媚三娘的所在,一双深沉的眼中映着剑的寒光。

“我尽量不杀你,但我不确定比你强那么多。”

直者的剑道,到最后也都是磊落的。他不说刀剑无眼,只说自己不一定够强,一星半点也不肯搪塞。

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不过如是吧。

不犹豫,不推脱,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斩命剑派素来出产这种硬汉,脊梁敲过去当当响,肩膀硬得可以扛住塌下的天。

高胜寒瞥了一眼桃花瘴中渐浓的血色,微一摇头。

斩命首座这个做派,他到不好私下放那女邪修一马……

在场诸人……附议。

媚三娘忽道:“慢着!我有话没说完。”

斩命首座剑势一顿,平平抬眼,黑眸深沉:“你说。”

媚三娘哪里还有屁的话说!

不过是赢面大输面小的局,到底还是赌赔了——谁想到这血蝠一门的仇家,偏就是那唯一一个刚直不阿的死心眼儿?赌命,当然就有输的可能。可是命赌输了,没那么容易认!

平日里再淡然的人,也恨不能天上掉下个神仙来把那死心眼儿给咔嚓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只是没话找话的拖时间罢了,然而媚三娘的声音还是极冷静的,死到临头不是头一回,她修行的法门可以说随时都是命悬一线,贪生是必然的,但要怕死?那可早就吓死了!

“梅三知道拼命拼不过这位道兄,但也好告诉道兄知道,小妹修的是媚术,这桃花瘴乃惑人心智的春毒。小妹若是逼急了,豁出这桃花瘴去,诸位今日的脸面怕是保不住!这厅堂之中,立时就会有不大雅观的事情发生。”

斩命首座眉头一挑:“何为不雅?”

媚三娘清了清嗓子,道:“大约就是……这位文青蟒袍的小兄弟,看旁边的秃头道长很合意,秃头道长又瞧着前边灰衣师太很美丽,越看越像梦中佳人,巫山神女,恨不能立刻拉起春帐,共赴云雨。”

“噗——”不知哪位正道高人喷了茶,这女人真敢说啊,嘴上却道:“抱歉抱歉,茶太烫没留神。”

被点名的秃头道长很淡定,宣一声道号:“无量寿福!”

老人家嘛,神马玩意没见过?尤其修士中的老人家,能坐在这里的自然不会是道行差,所以显老。那就是活得相当相当长久了……恍然想起,身旁的灰衣师太,三千年前依稀也是个美女来着?

然而文青蟒袍的小兄弟就不淡定了,此人正是第一次代表诛仙派参加正道大聚的年轻掌门,区区三百岁有此成就,前半生忙得连女人是圆是扁都没记住!别说那道长还是个男哒!还是个秃砸!女邪修上来就给他科普这种深度paly,小掌门哪里遭得住?

气得脸上通红,指着媚三娘嘴都不利索了:“你……你……”

媚三娘声音平静:“嫌道长不好看?你身后还有白衣胜雪的高堂主可选,可惜腿脚不太好。”

高堂主:“……妈的。”

霓霞派掌门人忍不住捂着嘴笑,又觉得笑出声来显得太不自重,有损自己的前辈面子,憋得好生辛苦。

众人之中,只有斩命剑派的首座,从始至终不笑不怒,不喜不嗔。

仍然稳稳握着他的剑,嗓音低且沉:“你说的可是真的?”

媚三娘见他并无任何尴尬,心下一沉,道:“我说出来之前本不是,现在真了。”

斩命首座点点头,又轻轻摇头:“不会发生。”抬起星眸,目光如电,锁住媚三娘的所在,轻声道:“我的剑很快,应该不疼。”

完了完了,媚三娘心中连叹三声吾命休矣!本想撕破脸皮让对方有所顾忌,毕竟就她的了解,正道还都是要脸的。没想到反逼得这尊杀神铁了心先除自己,但要是现在反口说刚才说的都是假话,那也得他肯信呐?

三清家的厕所!怎么就让自己摊上这么个茅坑石头?

苍天在上,这次是我自己玩儿太大,若能派个神仙下凡救我一命,待本座回了蜀山每日必做三百件好事,做不完不吃肉!

老天有眼,竟然听见了她的赌咒。

“二位不如稍等,区区小事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必要,我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若听我一言?”一把嗓子切金断玉似的利落,隐约带着点成竹在胸的笑。上天派来的这位神仙,属性僵尸,人称残剑,时任昆仑战部首座。

邢铭从椅子上站起来,拨开人群,越众而出。

作为这地盘儿的东道,昆仑始终没有表态,高胜寒搭了两句腔儿,也是态度模糊的。所以邢铭突然出声,便引了众人暗暗去关注——人桃夭老祖可是说了,豁出性命要泼昆仑一身恩将仇报的脏水。

他跨前两步负手站好,对着空气问道:“你在哪?”

媚三娘其实不太信任邢铭的,如果说正道大派中出名儿的人物,有谁行事最“邪修”,那十有八九就是这位昆仑首座了。坏人的共同点,就是信不着跟自己一样的人,明明自己是个混账,却希望别人都是好人。真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她没得选,这当口救命的稻草不抓可就没了。

小声的道:“窗口左三步。”

邢首座依言,慢腾腾的踱过去,站好。

一本正经道:“打打杀杀很不好,刀来剑去的,我刑堂站桩的弟子都被你们吓坏了。要知道,我昆仑弟子可是很娇弱的……”

霓霞派掌门抽了抽嘴角。

诛仙剑派的少掌门忍不住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抬头去看自己左前方,站桩服侍的昆仑刑堂。

那位身高九尺,体重目测超过二百斤的刑堂汉子,面无表情的被他看了一会儿,拿出个凶神恶煞般的鬼面具,扣在了脸上。

诛仙掌门感叹:真他娘娇弱……

正在此时,一本正经瞎胡扯的邢首座忽然“啊呀”一声。平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高胜寒警觉:“怎么了?”

邢铭的人依然是找不着,唯有声音从桃花瘴中飘出来:“我被蜀山的邪人给挟持了。”

高胜寒:“……”

众人:“……”

“这邪人真是太可恶了,我好心给她说项,竟然趁机挟持我!哎我说,各位动手的时候可小心着些,她刀子就架在本首座的脖子上,一激动我就殉职了……”

斩命剑派战部首座简直怒不可遏:“邢铭!你的脸呢?”

邢铭的一颗头在桃花瘴里冒出来,脖颈边竟然真的有刀光。然而那脑袋不甚在意的左转转,右看看,最终低头望住斩命剑派首座的脚底板:“喏,你踩着呢!”

斩命首座脸上一僵,顿时冷静了些许。死仇也好,誓言也好,在人昆仑的地盘上喊打喊杀,却并未征询人家当家人的意见,这的确有些不给脸。

然而当初正邪一战,诛仙剑派的损失最大,受创最惨,其锥心刺骨之恨,并不是其他门派能够理解的。看昆仑这意思,是要保这女邪修,并且连那血幅王弟子一块了……

斩命首座一笑,从没有谁和谁是真正的同仇敌忾,何况出了事儿旁人骂昆仑只怕比骂斩命多,原也正常。

斩命首座眯了眯眼,脚下踏前一步。

他不信一剑劈过去,残剑邢铭真能为了个蜀山邪修跟他翻脸!

邢铭却忽道:“靳首座。不管刚才我是不是自己送的,你若再踏前一步,我身后的邪修是真会砍了我。”

斩命首座凝眉,目光在邢铭脸上刀子一般刮过,似在权衡他话中的真假。昆仑的首座,抗怪的先锋,尽管他是个混账王八蛋,但天下暂时不能缺了他。

刀架在他脖子上,柄握在一个邪修手里;这邪修算有三分良心,王\八蛋是自己送的;自己已然翻脸,人家未必肯继续讲良心了……参不透,但也赌不起。

还刀入鞘,寒光一闪而逝,半句废话也没有。

而后抬起右手,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邢铭那颗头。

邢铭展颜一笑:“斩命剑派,个顶个的好汉,邢铭承情了。”

媚三娘的声音适时响起,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冷漠:“让路。”

人群很自然的分开一条路,由着粉红色的桃花瘴,裹着邢首座那颗脑袋,从昆仑议事厅的大门,堂堂正正的飘了出去。

桃花瘴散去,众人对刚才这一幕突变,都还有点难以回神,想要议论,哎你说邢铭他怎么就能那么不要脸呢?碍于高胜寒还在,不好说出口,一个个憋得分外难受。

高胜寒黑着脸:“我跟去看看,邢师兄自南海回来重伤未愈,别真叫邪人给剁了。”

说罢,驾着椅子遁了。

木办法,高堂主从小儿脸皮就薄,遭不住众人复杂诡谲的眼神。

留下四个站桩的刑堂弟子在厅里承受目光:“……”

刑堂弟子面无表情的互相望一望,默默掏出面具,戴上。

斩命首座怒拍了一下桌面,“这他妈一家子!”

“啪嚓”一声响,厅堂里的桌子又碎了一张……

霓霞派掌门抚掌,打了一个响舌:“啧,昆仑穷得裤子都要补,靳首座你可给他们省俩张桌子吧!”

靳首座面无表情看了霓霞派掌门一眼,忽然阴沉沉一笑。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于是昆仑议事厅就米有了桌子……+_+

……

议事厅外,桃花瘴散去,露出面色惨白几乎和邢铭这个僵尸相近的媚三娘。

她显然消耗颇大,强自支撑着,拱手施礼:“多谢邢首座救命之恩,梅三得罪了。”

媚三娘本就生得极瘦,穿女装的时候总有些弱不胜衣的模样,如今尽管穿了男装,可这一番拼斗下来也是摇摇欲坠的德行——高胜寒这厮的字典里,只有动手和不动手,可从来没有留一手之说。

邢铭看不下去,单手扶了她的手臂把人拎起来,顺道渡了一股灵气过去。

媚三娘手臂一缩,抬头望了邢铭一眼,后者眼中一片坦然,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心中苦笑,昆仑这地方到底有多少好人,又有多少好男人,怎的自己当年,就一个都没有见着?摇头道:“邢首座不必了,没用的。”

邢铭端详了一下媚三娘的脸,依稀着比进门的时候见老,又想起听过的关于桃夭老祖的传闻。灵丹妙药皆不入体,有事儿只能睡男人治病。

想她应当不是客气,于是就放开了手,道:

“不必谢,如此一来,昆仑总算是与你两清了。”

媚三娘抬头:“邢首座说如果是刚才的事,梅三虽不敢说是心系苍生,却也明白,覆巢之下并无完卵。顺手选了昆仑,是因为贵掌门先在南海救过我一命,并不因梅三是邪人就任我自生自灭。虽然是只是捎带,但梅三想,昆仑也许能讲得通道理……”

邢铭摇头:“你也说了,顺手、捎带。不是这些,天下大事若言谢,倒是邢某辱没了你。”

这番话说得极尊重,几乎不像正道大能对邪修老祖的说得出来的,饶是媚三娘冷情薄幸,也几乎有了些受宠若惊之感。

邢铭道:“南海死狱,我昆仑有个会凤凰明火的小妖修,本是要偷袭你,你却助他渡了心魔劫。他如今是我手下的战部三席,跟我说过,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弟子。”

媚三娘追思了很久,才从记忆的深处,挖出了那么短暂几个弹指之间的犹豫不决,和最后的坦然相助。

“呵……原来是那只小麻雀……”

所以,她才总是忍不住对昆仑心存仰慕,她自问虽然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人,但因为觉得自己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平日里顺手而为的助人也没少做过。

可谁曾记得她做过的那些好事呢,大家只记得她修行的是天地不容的法门,这人一旦被定了性,就一辈子难得翻身。

媚三娘低垂着眼睛,余光瞟见了驾着椅子狼狈遁出来的高堂主。

她这一生,命薄心硬,成了个邪修难说不是活该。

然而几百年来有限的几次感动,竟都是跟昆仑有关的。摇一摇头:“如此说来,我还是欠昆仑一次的。”

邢铭意外的挑一挑眉,投以询问的神色。

媚三娘但笑不语,只是对着远处神色冰冷的高胜寒,深深施了一礼,长揖到地。

转身便要离去:“邢首座,梅三告辞,后会有期了。”

邢铭看着她女扮男装强自支撑的模样。明明已经一步三摇晃,还要提溜着那血幅王的弟子。不知道他想起了谁,他到底是忍不住出声:“采人修为,到底是伤人害己的邪路,你以后……”说到此处,不由顿住。

以后怎样呢?

好自为之?漂亮话谁都会说,邢首座不是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鬼道的查探之术,连杨夕那种几百代守墓人堆起来的强大识海都可以突破,媚三娘的破资质,他刚才一扶就知道了。没有灵根,没有仙骨,没有血脉,连建壮些的肉\\体都没有……

南宫狗蛋的废柴徒弟、鬼道谭家唯一活下来的男丁谭文靖,比起媚三娘那就是天纵奇才。楚久也都比媚三娘要强,一定要说的话,这资质烂得和多宝阁主百里欢歌那异世穿过来的身子有得一拼。

丹药练不出灵气,灌顶之法刚邢铭就试过了没用,伪灵根也需要有强健的身体支撑,至于鬼道……邢铭并不觉得媚三娘有多么深的执念。

这女人好像是想尽一切办法赖在这世上苟活,却又在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等死。

封死了一切退路的桃夭老祖,劝她莫要采补,那跟劝她去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好在邢首座并不是迂腐的人,皱着眉头,对媚三娘道:“你以后……莫要祸害好男儿,专挑混蛋下手吧。”

媚三娘禁不住“噗嗤”一声,远远的回过头:“邢首座这话说得,一瞧就是对儿女情长不上心的人。采补虽然……太过歪瓜裂枣的,也实在是下不去手的。”

说着,眼儿斜斜的往邢首座下三路溜了一转,低低一笑,施施然走了。

这一波调戏来得太突然!

邢铭惊愕之下差点脱口而出——能续命不就得了!你他娘还挑三拣四的,那个事情对你们女人就那么重要?!

幸而媚三娘那眼神一拐,让他及时想起,这女人似乎对鬼道修士的伤损,知之甚多,自己若要说了倒好像心虚气短,恼羞成怒似的!这才堪堪刹住。

黑着脸色转身,负手而立。人生在世,顶天立地也就尽够了。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却一眼瞥见高胜寒一副莫名神色看着这边,顿时绷不住了,没好气道:“你看个屁,第一天知道?”

高胜寒莫名其妙,实在是根本没有在看他。努努下巴,向着山道上媚三娘离去的方向,颇为疑惑的出声:“她认识我?”

不然,看起来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儿,干嘛给我行那么大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三娘有点可怜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