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樊城, 奕有一个办法。”
“诸葛亮迟迟不肯尽全力,一是在于樊城目前人心尚和,攻城不易, 二则是出于对二位将军的顾忌。若他全力攻城,二位将军在战势焦灼之际袭其后方, 蜀军必死伤惨重。因此,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刘备先除掉二位, 再一鼓作气, 攻破樊城。”
“那么, 在雒阳的援军到达前把刘备一直拖在这里,就是保住樊城唯一的办法。”
于禁与庞德对视一眼,斟酌片刻,于禁犹疑道:“汉水暴涨后,军中损失惨重。以现在的人马, 与刘备正面一战都很吃力, 又如何能拖住他?”比起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援军的威胁显然更大, 随着时间推移, 刘备必会回樊城与诸葛亮合兵,以他们的兵力, 根本拦不住。
“不难。不, 应该说因为对手是刘备, 所以太简单了。”郭奕一歪头, 桃花眼中盈满玩味,“引诱他,挑衅他,激怒他,让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尔骨,饮尔血,不就留下了。”
于禁庞德又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那里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等了一会儿见二人仍没想到关键,郭奕眼中浮现一丝轻微的不快,又想到在樊城的情况,只得耐着性子又解释道:“要激怒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戳其痛处,对其最在意之事百般轻辱,拼命践踏。刘备最在意的,不就是他那两个死于非命的弟弟。二位将军比奕年长,又久在军中,如何骂人,想必就不需要奕再多说了。”
“可……”
“于将军不会和奕说,敬佩关羽与张飞二人,骂不出口吧。”
“小公子多虑了。战场之上,何者为重,于某很清楚。”于禁沉声道,“只是刘备好歹乃一介枭雄,又有诸葛亮规劝,恐怕很难被仇恨冲昏头脑,置大局于不顾。”
“你觉得他会输吗?”
“嗯?”于禁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郭奕所指为何。
“他不会输。”郭奕却已先自问自答。他转头,目光穿过浓密的山林,眺望向樊城方向,“他会犯错,也不可能算尽所有的事,但他绝不会输。更何况是一个十年前就埋下的局。”他不禁挑起嘴角,却又想到什么,赌气般的强迫自己恢复冷漠:“当然,奕也不是说让二位将军带着这几百人去骂阵,总归,要循序渐进,松弛有度。见刘备的人搜寻的少了,就骂得狠些。若见他打算调兵回樊城,就多送些甜头,让他多杀点泄愤。甚至,二位将军……恕奕直言,实际上,有一人能等到援军就够了,不是吗?”
这话说得委婉,但远比之前的话明白。若挑衅不足以留人,那就在刘备萌生退意时,舍一名将领给他杀,让他以为只要再坚持些时日,很快就能捉到另一人。如此一番,把刘备拖在这樊北的茂林,直到大军来援,的确可行了许多。
挑衅辱骂,走得是郭嘉谋算人心的路子;杀将保局,学得则是贾诩的阴诡之道。
“孰为其易,孰为其难,或者不救樊城,保全实力等待援军,将军自择。依据军令,被围者半月无救降于敌者,不会祸及家人。若二位见北边大势已去,想弃暗投明,匡扶汉室,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郭奕又补充道。他其实知道无论有没有最后的激将,于禁与庞德都会做出他想要的选择。可想到樊城里的人,又觉得万无一失才最稳妥。
“今夜天朗风清,恰便乘舟北归,奕就此告别,二位保重。”
“原是如此。”樊城官署灭去火的屋子中,郭嘉听完于禁的讲述,微微颔首,又流露出有些许无奈,“郭奕口无遮拦,多有冒犯,嘉代他向将军道歉。”
“先生言重了!”于禁连忙回礼,“若非小公子冒险来山林中相助,恐怕末将今日必不能站在这里,只是庞将军……”
郭奕离开后,于禁一直坚持,应该由跟随魏王多年的自己去赴死。反正他戎马半生,获功无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庞德新归曹操麾下,还有大把的前途功业等着他去实现。可就在他们使尽叫骂之术,还是无法阻止刘备调兵离开时,庞德直接用手刀劈晕了他,等他再醒来时,木已成舟。
余下的日子,他与残兵隐匿在山林中,听着那些搜寻的蜀兵大声笑谈刘将军是何等威武,与西凉的蛮寇骁战几个回合,就将其拿下,看着被一剑贯穿腹部的尸体横陈在溪谷旁的空地上,任飞兽凌辱,无人与葬。身边共历生死的人一个一个被当作筹码送出去赴死,而他能做的,只有忍耐。
孰为其易,孰为其难。
于寻常人,生死之间,必会选择前者。可于禁与庞德当时心里都清楚,郭奕口中的易者,是死;而难者,恰恰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死,是胆小如鼠、龟缩遁逃,是哪怕蒙受天下后世骂名,也要忍辱负重,苟活于世。
只为了那微小到根本称不上希望的可能。
“将者不畏死,畏死不得其所。”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于禁从回忆中抽离。他回过头,曹操正走到屋中,面容坚毅肃然,“庞将军,死得其所。”
“主公。”
“孤已命人为令明收敛。”曹操微抬手,止住于禁行礼,“狐死首丘,待樊城事了,孤带他回乡。”
“庞将军曾与禁说过,为将者,马革裹尸,乃是大乐。若身死,愿无丘无碑,独杨柳一棵种于埋骨之地,使魂有所系。”
曹操目光微沉,良久,点点头,算是应允。
死亡总是令人悲痛的,但在生死转瞬的战场上,能留下的,最多也不过是几声唏嘘。了却庞德的心事,于禁知道曹操此时来,必有要事与
郭嘉商谈,便未再打扰,行礼离开。
屋门从外面阖起,曹操走到郭嘉面前,把那只隐在袖中的右手强拉到自己面前。
刀是斜着切到肉里,未伤到骨头,却深得可怖。先流出的血一部分在伤口上凝固成黑红色的痂,一部分则肆意流到指缝间,染红了整个手掌与袖子。
“不疼的。”郭嘉心虚的先试探地开口道,“刚才太激动,嘉都忘了这……”曹操一眼瞪过来,他讪讪闭上嘴,心中却不禁叫冤,明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先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后是曹操神兵天降。前者也就罢了,后者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记得着这点小事。
“以后别这样了。”曹操一边帮郭嘉上药,一边道,“扇子坏了就再做一把,做十把。你没心没肺不知道疼,孤替你疼。”见郭嘉愈发心虚,又面露疑惑,他不禁大叹,先一步止住郭嘉的狡辩,“军中刀刃锋利,若全力砍下,你这只手哪留得住。会有这样的伤,定是先拿其他东西挡了一下,中途却又主动卸了力让刀砍到手上。除了那把扇子,没有其他可能。”
这回郭嘉不委屈了。当时的那点小心思,实在是瞒不过受的伤比他多得多的曹操。可——
“舍不得啊。”他眨眨眼,“扇子又不能像这伤口一样自己愈合,再做一把十把,也不一……噫!”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曹操下手精准,除了让郭嘉狠狠得感受到了痛外,丝毫没有影响伤口的包扎。看着曹操沉着脸把布条一圈圈拉紧,郭嘉倒吸着凉气,心中愈发愤愤不平:明明之前他这么说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在曹操那里蒙混过关,结果这还没分别几个月就全都变了样。果然,伴君如伴虎多是薄情意自古深情留不住……
正当郭嘉腹诽的正起劲时,忽然觉得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拱到了自己怀里。低头一看,竟是那只在琅琊郡救下的小狐狸。它低着头,爪子抱着自己那条白尾巴蜷在郭嘉腿上。若非焦炭与血腥气还未散去多少,这小家伙安逸的模样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眼下不是你死我活的樊城,而是在琅琊的那间小宅,无病无祸,岁月静好。
郭嘉用另一只手抚过它纯白的皮毛,不禁轻勾起唇角:“这小东西果然聪明。”
他和曹操打定主意回邺城后,就把伤已经痊愈的狐狸放回了山林。可许是物皆有灵,这小家伙头天乖乖离开,第二天却先一步占了他们的马车,在郭嘉要把它松下车时,死抓着郭嘉的袖子不松手。回到邺城后,没过多久郭嘉要前往樊城,便将它托给了钟繇,没过几天,却又在宛城殊途同归。等到在樊城再次见到它时,郭嘉已经见怪不怪,随它去留。不过,也许这通人性的小东西也知道樊城不比别处,围城的情况下人肉尚且可为粮,更何况是野物。所以,它在郭嘉住所窝了两天后,就又跑得没了踪影。但也因此,城中人皆知他这里养了只不安生的白狐,这才有了后续的饵。
现在想来,既然知道樊城留不住它,它却还要跑进来。莫非,是特意来为郭嘉的谋算铺路吗?
“若非是它引路,孤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文则。”曹操道,“之前伯益能寻到文则,似乎也与它有关。”
也不知小狐狸能否听懂人语,反正在曹操说完话后,踏原本垂着得头瞬间昂了起来,湿漉漉的看向郭嘉,颇是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郭嘉不禁又是轻笑,轻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头,它这才心满意足的又枕回郭嘉腿上。
“嘉实在不该还有这么好的运气,除非——”他似想到了什么,连嘴边的笑意都淡了半分。可在片刻的停顿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嘉觉得还是不能留下它。这毕竟是军中,情势瞬息万变,若再遇到樊城这样的处境……”
“不会再有樊城了。”曹操直接打断了郭嘉的话:“奉孝愿不愿和孤打一个赌?”
“什么赌?”
“你现在闭上眼睡一觉,等醒来时,樊城的仗就打完了。”
曹操带来的兵,只有千名虎豹骑与于禁手中剩下的人。至于雒阳的援军,得到辰时才能抵达。现在刘备已与诸葛亮合兵,蜀军兵力大增,必会趁此最后的机会全力攻城。天亮前的这几个时辰,樊城定有一场血战。
“可无论孰输孰赢,天亮时,仗都会打完啊。”郭嘉立即道,“这赌局太不公平了。”
曹操难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主要的原因,是他着实没把城破这件事纳入考虑之中。
曹孟德在,郭奉孝在,除了百战百胜,他想象不出另一种可能。
郭嘉只看一眼,就知道曹操在想什么。几秒的安静后,他敛了笑意,认真问道:“明公,今夜真的不需要嘉吗?”
曹操自然明白郭嘉没说出口的担忧,但无意点破。他将包扎用的布条打好结,肯定道,“割鸡焉用牛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和孤一起,送刘玄德上黄泉路。”
既如此,郭嘉便不再多言。他抱着那只半梦半醒的小狐狸走到塌上,闭上眼睛,乖乖任曹操给他掖好被角。直到屋门阖起的声音传来,他才倏得一下睁开了眼,只是本有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他手中黏黏的,既有未干的血迹,也有些许冷汗。
曹操手里的汗。
他早知道苍术留下的药是什么,事实上,所有的药都是由他亲手交给的曹操。他也早在曹操比预想中提前出现时,就知道那药已经派上了用场。只是,当他亲眼看见,久历沙场的曹操因为双手的微颤,竟一连好几次都没能打起结时,心才被猛撞了一下,从混沌中打回了最清晰的现实。
“但这又什么关系呢?”
他似是在对白狐说话,又像在对自己,
“他是英雄,自然知道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也知道什么叫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知道对酒歌太平,也知道大江东去,汉宫秦瓦,皆作尘土。”
受伤的手慢慢紧攥成拳,在疼痛加深前,又倏得松开。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英雄。”
所以,与其患得患失,倒真不如养足精神,去赴接下来这场,独属于英雄的盛宴。
再次闭上眼的时候,他似乎又听到了曹操离开前那句耳边的轻语:
“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天下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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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几日未曾合眼的缘故,这一觉,竟是一夜好梦。当他起身时,窗外天色已大亮,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断壁残垣间,让昨夜大火的记忆也变得柔和。城中各处都是士兵忙碌的身影,或是在搜寻尸体,或是在寻找伤员。在晨露潮湿的气息,血色依旧浓郁,暗示着夜晚与黎明之间,经历了多少惨烈。
但天已经亮了。
郭嘉见到曹操时,他正在和夏侯惇徐晃等人说着下一步的计划。未全部入鞘的倚天剑剑身与剑柄处,还能看到残存的血迹,与衣甲上的红褐色在阳光下交映,却无什可怖,反而让郭嘉觉得莫名的安心。
“赢了?”
“当然。”
“刘备跑了?”
“嗯。”
“什么时候追?”
“正在清点人马,清点完毕就走。”
郭嘉笑了起来。他实在是个爱笑的人,因此不是每一次笑都是出于喜悦。可现在,他真的很开心,无法形容的喜悦从心底不断溢出泛滥成灾。所以,他高扬起唇角,笑得无比灿烂,比这晨起的太阳还要明媚几分。
然后曹操就吻了下去。
夏侯惇轻咳了一声,见怪不怪的转过头去,顺手还拉了下呆在那里的徐晃。不时有士兵路过,似乎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可飘忽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们的紧张与好奇。毕竟传闻中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及眼见为实来的震撼。
要是陈先生在这里就好玩了。
也有知道消息多些的过路人,暗暗想着回邺城后传八卦的可能。
直到掠夺尽对方口中近乎大半的空气,曹操才放开了郭嘉。缺氧让郭嘉双眸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被更璀璨的光芒盈满。曹操想自己似乎从来没和郭嘉好好说过,比起总是噙着笑意的唇,他更喜欢眼前这双为秋水所洗的眸子。清澈的湖面轻而易举的映照出所有的人心,却又不会为其中的诡谲沾染。许多人都以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足以让它掀起涟漪。可曹操却知,在这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多少的惊涛骇浪,多少炽烈的疯狂、滚烫的冰雪,多少斩断退路的孤勇与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爱极了这样的郭奉孝。
“明公,嘉是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的。”郭嘉微一歪头促狭道,“可你再盯着嘉看下去,刘玄德就要跑的没影了。”
恰是此时,负责清点将士的满宠见曹操在此,便上前道:“回禀魏王,各部将士清点完毕,随时可以出……夏侯将军?”
“咳。”夏侯惇又轻咳了一声,心道等会儿再跟满宠解释,“孟德,现在出发吗?”
“那是当然。”曹操朗声道,“传孤命令,全军将士整装备马,即刻出发。”
“倒也不必追的太快了。”郭嘉笑着补充道,“嘉有预感,以玄德公的善解人意,必会乖乖在前面等我们。那我们就礼尚往来,去得慢些。总得给败军之将留一些垂死挣扎的机会。明公说是吧?”
狡黠让星芒更盛,曹操一时没忍住,或许压根就没想忍,又倾身吻了下去。只是这一次,换成了人的眼睛。
空气顿时再次陷入了凝滞,独夏侯惇暗舒一口气。
至少,他不用给满宠解释是怎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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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所到的援军,除宛城的一万兵卒外,又有殷署、朱盖所领十二营及后军载辎重者,合计足有十万人之众,远多于蜀军之规模。如此悬殊的兵力下,按理说,刘备当率军退守当阳,若当阳守不住,则或是向南求援,或是向西归蜀,都是明智之举。他只需牢记一点,那便是不到生死关头,断不可和曹军有正面的冲突。
可就是这所有掌兵者都算得清楚的账,刘备却似昏了头一般拒而不用。在曹军先克襄阳,又取当阳,正发愁刘备跑的太快截不住时,刘备竟在当阳以西二十里外的平原之上,对急追而至的曹军大陈军阵,颇有要一决生死的架势。
“刘备能忍得了第一个十年,却做不到再忍一个十年。”
“他也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抛下这句话,曹操策马上前,夏侯惇欲跟上去,郭嘉却抬手止住。
“让主公亲自做个了结吧。”
日色渐隐,阴云漠漠,似有蛟龙吞云吐雾,御天而行。山原辽阔,秋霭低沉,朔风呼啸卷军旗猎猎,漫肃杀于野。双方主将各勒缰绳,迎彼此于十几万兵甲前。四目相对,却是一时喉中哽塞,良久无言,只因兵戈所向,既是敌人,亦是故人。
终究,是曹操先开了口:“玄德,你可识今日之天象。”
“云沉雾浓,不见其身,但见龙尾蜿蜒屈伸,此乃龙挂之象。”刘备朗声回道,“备本不识此天象。全赖孟德兄悉心教导,方有今日之刘玄德。”
曹操凤眼微眯,仿佛没听出刘备的弦外之音:“想当日在许都,操与玄德青梅煮酒,正是因龙之变幻,论及天下英雄。”
“袁术枯骨,本初丧门,刘表虚名,孙策束手,至于张绣、张鲁、韩遂等辈,或委身事贼,或毙于奸计。”说到此,刘备顿了一下,眼中嘲讽之色更浓,“夫英雄者,当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他以手前指,又反手自指,“今天下英雄,唯孟德与备耳。”
“哈哈哈哈!”曹操畅然大笑,又忽得止住,“可惜,今日看来,操当年说错了一件事。”
刘备头颅高昂:“何事?”
“今天下英雄,”曹操以手自指,却未再向前,“唯操一人耳!”
两军对阵,先杀敌方士气。曹操此言一落,曹军阵内霎时吼声齐天,既有应和曹操的,又对刘备极尽奚落,“丧家之犬”、“几姓家奴”之语层出不穷。蜀军哪里忍得了这份气,立刻以“宦官阉丑”、“篡国奸贼”反唇相讥。震天动地的对骂声中,作为主角的二人,反倒沉默不语。
“够了。”半响,刘备抬手,止住身后将士们的叫骂。他拔出双股剑,单剑指向曹操,“曹孟德,口舌之争,有何意趣。今日,在这两军十几万人前,你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曹操轻嗤:“孤之兵士倍于尔,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你立为阶下之囚。又何必与玄德兄有此意气之争?”
刘备冷笑:“那便是说,自称英雄的曹孟德,只会躲在大军之后,竟连一战都不敢?!”话落,蜀军立刻哄然大笑,以应和刘备的话。
曹操脸沉了下来。虽未再答话,但出鞘的倚天剑,已说明了一切。
“孟德!不可!”
“将军不必担忧,主公自有分寸。”
“我怎能不担忧,你明知孟德——”
“夏侯将军!”
听郭嘉加重了语气,夏侯惇才猛得反应过来,忙止住了话。可心中的焦急,却没有因此消失。郭嘉应当知道的啊,以曹操现在的身体,怎能应付得了这场激战。
那遍布在额头与颈间密密麻麻的汗珠,那微微颤抖着的执剑的手,那另一侧攥在拳中的鲜血淋漓。郭嘉应当知道的啊,那副饮鸩止渴的药,究竟有多痛。
他怎么可能看不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敢应战,就说明他有这个把握。”
他怎么可能还如此平静?
“不如让他先尽兴。”
怎么还能说出这玩笑一般的话?!
“将军啊。”郭嘉轻叹口气,清澈的眼眸清晰的映出夏侯惇的焦急与不解,“嘉相信孟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至死不休。”
“嘉也相信,在此事上,将军的心一定与嘉相同。所以,此处就交给将军了,在主公下令前,烦请将军按兵不动,勿扰了他的兴致。伯宁。”
满宠上前:“在。”
“带上一万人,随嘉去会会老朋友。”
因着曹操与刘备的交战,除助势的军鼓外,其余士兵各自退后,留出半弧形的空地外,便都在原地待命。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胜负吸引走,一些由聪明人指挥的调动,就算人数众多,也变得不易发现。
“孔明这是要带兵去哪啊?”在曹军与蜀军军阵相邻最近处,郭嘉看着诸葛亮,笑眯眯的问道。
诸葛亮亦是笑着答道:“亮的来意,想必和奉孝是一样。”
“可嘉怎么看都觉得,孔明是打算趁此机会偷袭我军啊。”
“彼此彼此而已。”
“非也非也。”郭嘉连连摆手,神情分外无辜,“嘉是觉得还要等些时间才能见到胜负,呆着无聊,所以来找孔明聊聊天。”
“亮到觉得,并不需要那么久。”诸葛亮自不会信郭嘉半个字,“五石散看似有振奋身心之奇效,实则是以明日之精血填今日之堑,服之日久,不仅会上瘾,药效也会减弱。再等一个时辰,想必就有结果了。”
郭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军心!”
诸葛亮并不恼,将心比心,若他与郭嘉易地而处,也难在此时保持冷静。况且,郭嘉越变了脸色,越能让将信将疑的士兵相信他的话。
无半字虚言的实话。
“在樊城时,亮曾困惑不解,那颗入了紫薇垣的将星虽然隐微已有多时,可离陨落尚有几月之遥。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陡然为大火吞噬,气数尽绝。直到,曹操提早出现在樊城,亮才得以解开这份疑惑。”
“昔日为北方安宁,你服用五石散,随军北征乌桓;今日为了荆州,曹操服五石散,透支不多的寿命,亲自带兵以定军心。你们兵力占优,却从没有急追,曹操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这并不难猜。”
“嘉一直以为,孔明是和文若一样温柔的人。”郭嘉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是冷的,“却没想到,为了让刘玄德出这口气,竟不惜专挑着伤嘉最疼的话来说。”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诸葛亮并不想辩解,眼下的兵戎相见,已是最好的解释,“奉孝,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逆天而行。”
“嘉相信,若易地而处,孔明也会这么做的。”郭嘉依旧淡淡的笑着,“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他人说多少次不可能,无论那不长眼的天命怎么安排,你都不会就此放下。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十年,百年,无论多少次,多久都没关系,错了的就改,拦路的便杀,孤注一掷,撞破南墙,头破血流,绝不后悔。”
诸葛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忽然发现,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办法肯定,更无法否认。
他还没有遇到太过出乎意料的事,还不需要与天意相抗。可郭嘉的目光又太过笃定,笃定迟早有一日,诸葛亮必会与郭嘉一样,以孑孑之身,弈与浩渺天道。
“其实,并没有什么。”郭嘉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过去,嘉一直都很怕,虽然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想要遗忘,似乎忘掉了,就能逃过去。可同样是在樊城那个夜晚,忽然,嘉就不怕了。”
“嘉想要世间事事遂他心愿。要天下太平,那便金戈铁马,扫除战乱;要锄强扶弱,那便踏遍山河,作侠客行;要寻鹤访友,便卸甲归田,对酒当歌。二十多年,这世上的幸事、乐事,我们皆未错过。你瞧这天下,除却荆州和益州,何处不是他所盼愿的大同治世。而现在,他选择重握权力,使天下重归太平,那嘉必会让英雄,得偿所愿。
害怕来自遗憾与后悔。孟德与嘉既无遗憾,更无悔意,倒是孔明——”
忽然,他话锋一转。
“你真的,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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