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书院坐落在颍阴城郊倚山而建,它原本是荀家的一座别庄,后来被荀家捐出来成立了学堂。荀家为这个学堂费了极大的精力,不仅将私藏的书籍典章都拿了出来,还特请来水镜先生为学堂写匾,学堂中的夫子也都是响绝一时的大儒,无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这里是无数读书人所渴求的圣地,不管是为了学问还是为了这书院背后所代表的荀家的声望与权势。不过这颍川书院虽不似世家私学那般封闭,但同样也不同与始建于唐朝的真正的学院。想要进入这里,卓越的才学与显赫的家世,一样都不能少。
前项郭嘉或许沾点边,但后者就基本和他这个入商籍的无缘了。不过有荀这个荀家这一代最为杰出最受家中长辈期中的子弟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荀先领着郭嘉到了东院,一边介绍道:“书院的东院是用来给学子住宿的地方,不过大部分学子都还是会回家,如今那里仅住着两三个人,虽然有些简陋,但很安静,想你应该会住的习惯。”
被荀称为简陋的房屋,实际上就算不是富丽堂皇,也足够清雅别致。每两间房间都在拥有独立的院子,院中载着棠树,风一吹棠花飞舞,落在古木旁的七弦琴上,道不尽的诗情画意。
“你和夕雾姑娘便在这里住下,书院里有小童有需要都可以和他们说,就住在隔壁,你也可以来找。”因为郭嘉来之前已与荀通过信件,荀知晓郭嘉还会带一个婢女来,这在颍川书院很常见,便索性为郭嘉安排了整一个院子。
“文若你也住在这里?”
荀自然知道郭嘉在疑惑什么,微笑解释道:“原本设立颍川书院时水镜先生是希望学子都住在学院里的,这样有益于学子心无旁骛专研学问,不过许多学子都不愿住在这里,宁可每日耗费时日再驱车前来。倒是喜欢这里的清净,便留宿在这里。”
“你远道而来,先休息吧,明日卯时来找你与你一同去学堂,那时再为你细介绍其他。”察觉到郭嘉脸上略微的疲色,荀立刻止住了话题,转而吩咐书童将郭嘉的行李都放到屋里,又和夕雾叮嘱了许多书院中的是,这才离去。
待人的身影出了院门逐渐隐去,郭嘉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唤了夕雾一声,问道:“刚刚文若和你说什么了用了这么久?”
夕雾道:“荀公子告诉了我书院里存放药材以及煮药器具的地方,并叮嘱我一定要看着少爷好好喝药。”
郭嘉不无委屈摊手:“这两年我已经很认真喝药了吧,而且我身体现在已经大好了,那些药可以渐渐停停了。”一想,郭嘉觉得不对,“文若怎知道我需要经常喝药的,我不记得我和他说过这些。”
夕雾也摇摇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脑子不如人的事实,不会再挣扎猜测各种可能。
这个问题想也没什么意义,郭嘉也不再庸人自扰,转身回了房间。夕雾则转身出了院门,他们到这里已是酉时,还未曾用晚食,她去寻些吃食。
而另一边,荀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和自己同住了半年的戏志才又和往常一样坐在院中的青石台旁,散开的竹简青石台地上到处都堆的满满的,杂乱的厉害,却都在一伸手可以探到的地方。无论想要哪份竹简,他都能一探身就拿到。
荀见他看得入神,便没去打扰,刚走到自己的屋门前却听那刚才还埋头于兵法谋略中的出了声:“荀家的仆人来送过晚食了,你没回来,我便将晚食送来放到你屋中的桌上了。”
“多谢。”荀点头道谢。这戏志才此时说话便说明他此刻看得东西并非多么紧要,荀顺带便走过去聊了起来:“明日志才你便能见到郭嘉了,能解开那么多你设下的布局的人,你应该很有兴趣吧。”
放下竹简,戏志才想起那些偶尔以荀之名寄给郭嘉的布局,心中到真的对郭嘉十分有兴趣。那些局都是他参略众多古书才设出来的,却被郭嘉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解开,他不至于觉得不甘,却着实有种棋逢对手的愉悦。
“明日的课我与你同去吧。”颍川书院的课尤其是某些所谓大儒的课戏志才是从不去上的,明日的课将旧经更是无聊,但既然有了更有趣的事,戏志才自然觉得去一趟也无妨。
荀浅笑,既然戏志才已有了打算他也没必要多言,回了屋中拿起屋中的食盒,如玉般的指尖在底部摸索了几秒,找到了暗格,不同于往常的空空如也,今日作为月份的最后一天,和惯例中一样多了一缎锦帛。
“今日戌时一刻老地方见。”
荀攸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步入颍川书院,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后天下时局变化,他自己也早不是那一心求学的人,可这书院中的黑红牌匾,青石板路,翠竹幽兰,却从未因为时光流逝改变分毫。
路怎么走的,他自以为自己隐约还是记得的,但如今这茫然四顾不知所向的情况,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记性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超群。这时,前方的鹅卵石路上突然闪出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待细一看原来是个小丫头。荀攸见她衣着完全不似丫鬟那么普通心中对她的身份感到疑惑,但难得看到个人也是欣喜,连忙上前问路。
“打扰了。”荀攸翩翩有礼的走到那丫头面前,“姑娘可知离娄苑怎么走?”
“离娄苑?”夕雾今日刚到的这里,找个小厨房都半天没找着,哪里知道那离娄苑是什么,正要柔声作歉,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乱走的时候,似乎……见到过某一块匾额上是这三个字。
这天色早已暗下来,书院中早就没什么人了,夕雾也不知如果自己拒绝这位公子还要绕多久。认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路线并没有什么问题,夕雾微笑道:“我带公子去吧。”
“有劳姑娘了。”
沿青石板路向前,途经尔雅阁,又穿过了杏花林,夕雾一直走的飞快在前面带路,反而让荀攸这大男人有些跟不上。待走了将近一刻钟看着见见映入眼中的熟悉的景色,荀攸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姑娘,这条路,似乎我们来过。”
“啊?”夕雾脚步立刻停下,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他们走了这么久却又回到了一开始两人碰上的地方,不禁脸红起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公子,可能……我记错路了。”
走了这么久荀攸看天色早就过了戌时一刻,他了解荀对于时间是百分之百的遵守,怕是此时已经等急了。但再怎么着他也不能和一个有心帮他的小丫头生气,只能温声道:“无妨,天色不早姑娘也赶快回去吧,攸再寻寻路。”
这寻路又该寻到什么时候,荀攸不知,夕雾也不知。她一面自责一面又奇怪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路为何走着走着就迷糊了起来,尤其是过那片杏花院时,她经常会有不确定的感觉。
如今虽是夏日,但残英并未落尽,一旦入了杏花林便很难从全局上看到路。会不会是在那片杏花林里迷了路所以才最后走错了呢?
如此,倒是有个简单的办法。
荀攸看着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他心知自己乱走也没有必要,现下只能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回书院门口的路再和荀改时间相见了。哪知他正要走,却突然被抓住手臂,巨大的手劲不给他半秒反应的时间就已经被拽了出去。刚走过的路又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掠过,而到了那片茂盛的杏花林,荀攸发现自己竟被人拉着腾空了起来,急风旋起地上的落英飞舞漫天暂时遮住了他的视线,待他再看清时已落地,眼前庭院石门旁刻的,正是“离娄苑”三字。
“公子,到了。”稳稳落地,夕雾回头对还未反应过来的荀攸,灿然一笑。
荀攸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了,家中早就有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孩子也早就有了。只是,如今看到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女,又想起刚才她窘迫的样子,还是不由得也勾起了唇角。
“哎呀!”突然夕雾叫出了声,“这么晚了我都忘了少爷还在等我呢,公子我先走了。”
“今日多谢姑娘了,在下颍川荀攸,字公达,冒昧请问姑娘芳名,来日攸定携礼登门拜谢。”
“阿雾!”早已急匆匆跑远的身影遥遥传来一声。
“阿鹜?”
荀攸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虽然觉得这个名字奇怪得很,却还是将这两个字记在心底,而后转身步入了离娄苑。
离娄苑的“离娄”两字是水镜先生亲自取得,院中栽满了兰花,无论是多名贵的品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幽径深处,身着月牙白色缎袍的公子不知负手而立了多久,然而一人的身影却不会让人觉得孤寂,反而认为这如玉公子和这环绕的幽兰,这皎洁的月色本就是一体,组成一幅任无数文人墨客倾倒的画作。
几年未见,他的面容与荀攸心中所记住留恋的,分毫未曾改变。
“小叔,抱歉,路上耽搁了些攸来晚了。”
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惊,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发现当真是刚刚在脑海中浮现之人,又惊又喜道:“公达,你何时回的颍川?”
“昨日刚到,已经拜会了家中的长辈,正好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朔日,攸便自请来见小叔了。”
“也难为你旅途劳顿也无暇休息。”荀与荀攸一起走到苑中石亭中坐下,“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你要进京任黄门侍郎的时候,可半年前你却辞官离开了,家中都找不到你的消息。”
“小叔这是怪攸不听家里长辈的意思擅自辞官还是怪攸未给家中报信?”
“自然是后者。”荀道,“看着你长大,你从小便行事有度有分寸,既然辞官,必然是你的理由。只是,你半年不曾给家中来信,母亲担心你担心的厉害,唯恐这兵荒马乱你出了什么事。”
荀攸的父母在他小时就已过世,所以他从小就寄养在荀父母下,但因为荀家家族庞大,荀攸的父母比荀大几十岁,却和荀是平辈,因此荀自然也成了荀攸的小叔,不过……
“小叔,攸可是比你大五岁,说起来是攸看着你长大的吧。”
“那也是你的长辈。”荀微皱眉道,他一向对这些规则礼仪有着极大的坚持,纵使他小于荀攸,辈份也乱不得。当然,他知道荀攸也只是开玩笑一提,便转而问起了其他事,“你辞官,究竟是为了何事?并非责怪于你,只是这个理由你不告诉家中长辈,总该告诉。”
“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来不及提前给你去信。”荀攸道,笑容却逐渐淡下来,表情凝重认真,“圣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对宦官的依赖也越来越重。何进能力上在攸看来比不上张让,但为人野心过大,他与宦官的冲突,怕是近在咫尺了。”
“攸这半年游历了江北等地,黄巾未除,流民四起,人心惶惶。小叔,恕攸直言,天下真的要乱了。”
荀越听荀攸说,眉头就皱的越紧。朝中宦官张让争权还在其次,人民是国家的根本,民心不稳,迟早会动摇到国家的根本。
荀攸看荀在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的做在他身旁陪着他。他没和荀说的是,他在辞官之前其实已给家中长辈来了信,但家中的长辈并没有同意。
天下要乱,朝廷要乱,家中的那些人老成精的早就看出来了,可却坚持让他留下,就是为了为荀家在朝中留下人来探查朝中的变动。朝中人党同伐异,一旦进了这摊浑水就要面对很大的风险,这种事情不能交给荀这主系之人,也不可交给旁族,交给荀攸,是最合适的。
荀攸当时认同这种安排,现在也认同,守护家族是家族子弟每一个人的责任,他绝不会逃避。而半年前离开是因为他认为朝中的内乱已成定局,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朝里了。
除了家族,他还需要实力,守护这个家族中的一个人。
望着身旁气质若兰的君子眼神越发柔和,荀攸不由浅笑。
“时间不早了,攸也该回去了,小叔也该休息了。家中的事情都在这个锦盒里,小叔按照老方法就可以看到锦帛上的字了。”
荀将锦盒收入袖中,又对荀攸道:“送你至书院门口吧,几年未来,你怕是早忘了路了。”
“那有劳小叔了。”荀攸也不客气,给他时间他可以解开走出去,但有捷径的话他一点都不想再在这书院里绕了,一点都不想。
跟着荀前行,身旁人淡淡的兰香借夜风弥漫开来,抚平了荀攸这几年四处奔波历经风霜所积攒的疲惫。走着走着,杏花香渐渐取代了兰香,他们又到了那片杏花林。
“好好跟着,这片杏花林,没人领着可是出不去的。”
“阿雾你是不是迷路了,回来这么晚。”夕雾踏进院子的时候,郭嘉正在拨弄着古琴,看他衣摆上落满的棠花,可知他已经在那里做了许久。只是郭嘉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那指尖拨出的三两音调,完全成不了曲。
一面将几样小菜摆到桌子上,夕雾一面回答道:“遇到位公子,为他领了段路,所以就晚了些。”
“公子?”
“他说他叫荀攸,也是颍川人。”
“荀攸?”郭嘉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一愣,回忆半响,这才想起是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一个是荀的信,那里荀多次提及他有一个侄子名作荀攸,后面不乏欣赏之意。二则是d蛸卫送来的情报,那里面清楚地写着,荀攸此人掌握着荀家百分之八十的暗中的力量。
此人前些年应何进征辟入京做了黄门侍郎,如今却来到了颍川书院,只有可能是来找荀的。
荀家的事情郭嘉并不怎么关心,便没继续问。站起身,抖落衣袖上的花瓣,郭嘉走到石桌前坐下,看着眼前的菜,提起筷子,却提不起胃口。
“少爷你如果再不吃,我只能给你硬塞了。”夕雾此时威胁道。郭嘉自打病好起来后,总是没有胃口,他坚持是因为喝药喝多了把味觉喝坏了。华佗从医学角度很认真的反驳了郭嘉的控诉,并表示郭嘉的身体就算再没胃口也必须按时入食,三餐一顿都绝不可少,实在吃不下去……塞。
早就经历过夕雾的武力压迫之后,郭嘉悻悻的夹起根菜,又放下,又夹起来,又放下。见夕雾仅是安静坐在那,心生一计,连忙道:“阿雾你也饿了吧,一起吃。”
“不了少爷,我就……”
“没事没事快吃!你不吃我心疼你!”好不容易找到解决饭菜的方法郭嘉迅速的将筷子塞到夕雾手里。
夕雾犹豫了一下,还是夹起了菜入了口。郭嘉满意的拿起杯茶,不断自我欺骗这不是茶是酒是酒就是酒。以防夕雾反应过来,郭嘉还又找了双筷子隔半天夹点菜起来,慢慢的咀嚼,速度和夕雾绝对是反比。
吃着菜,夕雾便顺口说起了刚才的事。当说到那片她走不出去的杏花林的时候,郭嘉听着听着,表情却逐渐认真起来。
“你说你明确的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走,但始终走不出去?”
“对,所以最后我直接用轻功带荀公子过去的。”
“果然,那片杏花林是奇门遁甲,若非早知道路线或机顶聪明能将阵法变化算开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走不出去的。”郭嘉说,看夕雾一脸完全听不懂的模样,笑道,“还好,虽然阿雾你没有绝顶聪明,但也没有一般聪明,否则今晚上我就要出去寻你了。”
“少爷你想说我笨可以直说,我早就接受了。”
“哈哈,没有没有。”郭嘉看夕雾哀沉下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但逗归逗,还是要解释给她听,“其实,比起解开变化,你的办法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再精妙的阵法,只要能绕过去都没有用。阿雾,你可比我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厉害得多。”
“对了,你当时用轻功时有把那些杏树如何摆设记下来吗?”
“有。”夕雾话音刚落就见郭嘉跑回屋拿来锦帛和笔递到她手里,眉头微皱,“少爷,先吃完饭吧,菜要凉了。”
“快画出来!”郭嘉急道。也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忘掉吃饭还是真对这奇门遁甲十分感兴趣。
夕雾只得提笔用墨点来代替杏树将排列画了出来,她记性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对见过的事情过目不忘,这也就是当初她会被留下成为蛸蛸卫的原因。此时,她将每一颗杏树位置分毫不差的画在锦帛上,不一会儿,整个阵法跃然而出。
“这个布局的习惯……”郭嘉看着沉思几秒,开口却又有些迟疑。
“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再审视许久,郭嘉突然微笑,道:“没什么,我知道这杏花林的奇门遁甲是谁设下的了。”
对方可不是什么喜爱读经论道之人,也只能祈祷明天在课上,能有幸遇见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