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有些意识的时候, 她感觉身下颠簸不断。
翡欢恍恍然地睁开眼, 看清眼前是马车顶,她躺在柔软的厚毯子里, 呼吸间是沾染在毯子上的清香,微微一偏头,就可见毯子边上稳稳放着一只黑色的木匣子。
四周静悄悄的,耳畔是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声响, 还有马儿奔跑时嘚嘚嘚清脆的声音。
身体还残留着一股无力感, 连动一动指尖也有些困难。
翡欢静静躺了一会儿,待到渐渐有了些力气, 她才轻手轻脚地撑身坐好,忽然的,她发现了一些不对。
明明身子能动弹了, 她的左手却仍然提不起力气来。
怎么回事?
若说她死了, 现在应该附身在翡如是的身上才对。
她垂眼看向了自己摊开的手掌, 遍布久握武器后的粗茧,在右手心正中有一道泛白的伤疤——那是她刚来任务世界, 为贺宴拦下羽箭时被划出来的伤口。
这还是原来的身体?
她没死?
翡欢不由讶然, 她的衣裳被换过了一身,就连身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 安安然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不是服下了贺宴送来的毒酒, 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
惟一的解释……只有假死。
猜到这个可能时,翡欢敛下了眼,缓缓收回了打量的手。
既然能安排她假死逃出, 那么贺宴自然会扫干净后路,不让太子察觉到异样。翡欢忽然回想起昏过去前见到的那一幕,这样的话,他最后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如今已经离开,贺宴的事也与她无关了。
不知道马车要开往哪里。翡欢收回神,掀开了一截窗帘,透过那条细缝看向外边,一片片树林从眼前跃过,马车俨然行驶在林间小道上。
翡欢捡了边上的木匣子,掂量着挺有分量的,当板砖用没毛病。她一手握着匣子背在身后,另一手悄悄掀开了车帘。
外边驾车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
翡欢背手握着木匣子,一边开口问:“你是谁?”
“姑娘你醒啦。”一直专心于开车的车夫被打了个岔,他回头看了翡欢一眼,便又赶车去了,口中笑回道,“小的姓刘,就是个赶车的。”
“我昏了几日?”翡欢继续问道,“马车开往何处?”
“姑娘昏了有五日了。”“五天前,有位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两,让我送姑娘去一个地方。”
五天前?
已经过了这么久?
翡欢眉头微微一蹙,车夫又道了:“五天前,有位公子给了我一笔银两,让我送你去个地方。那公子还交代了,让我告诉姑娘那地方很安全,让姑娘你安心,过去后会有你的同伴来接你。”
于翡欢而言,唯一能称得上同伴的只有白狼寨那一伙人。
翡欢心头一动,难道说,白狼寨的人也都逃出来了?
她昏迷的这五日里,贺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
翡欢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一切也只有在见到武阳他们后才能清楚。
直到与车夫再也交流不到有用的信息,翡欢笑眯眯地结束了对话,坐回马车里。
身下被细心垫了一层很厚的毯子,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动静几乎感觉不到。一边放着她在去太子府上前遗失的行李,手边则备着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口味也是她惯吃的。
这里边比较特殊的,是方才被翡欢拿来当砖头用的匣子,想来是贺宴留给她的。
她一把揭开匣盖,在看清里边的东西后,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白玉簪子。
簪子曾被摔成了两截,现下用了银丝仔细地缠绕,拼在了一起。正中那一道裂纹在银丝线下若隐若现。
是贺宴送给她的那只簪子。不过在太子设的鸿门宴上被她拿来当捅人的物什,最后让暗卫打落在地。
没想到会让贺宴捡回来,还将它修好了。
到底她今后与贺宴再无瓜葛,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翡欢将簪子放回木匣,淡然地合上了匣盖。
几天后,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口上。
自数日前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后,翡如是和武阳就照信上所说的来到村口,来来回回、焦急不已地盼了好几个时辰。
翡欢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到翡如是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
翡欢淡定地一手堵住翡如是的动作,看向了武阳,开口问:“所有人都在吗?”
“大家伙都在这儿!”见到当家的平安归来,武阳松了一大口气,直咧开嘴笑,阳光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
“那就好。”翡欢轻一点头,道,“带我四处去看看吧。”
武阳走在前头,翡欢跟上时,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的翡如是抱紧了她的胳膊,寸步不离地贴在翡欢身边。
既然没影响到自己,翡欢也就没有甩开翡如是的手。
不大一会儿,三人就走入了一个村子里。
走在村道上的,有素未谋面的普通村民,还有山寨里的山贼。他们脸庞上顶着几道凶神恶煞的刀疤,可咧着嘴笑起来时,瞧上去又是一副憨厚的模样。见着了翡欢,皆是惊喜地唤一声当家的。
这些大汉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已经融入了这个小村子里。
摸完村子的路,翡欢来到了武阳一早给她备好的院子。
翡欢倒了杯水解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看来你们适应得不错。”
武阳笑了笑,道:“这里虽没山寨里的日子来得痛快,不过好在弟兄们也能适应。”
翡欢轻一点头,继续问:“你们怎么来这个地方的?”
听她这么问,武阳奇怪不已地挠了挠头,反问:“当家的,不是你留信叫我们来这儿的吗?”
她?
翡欢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写过这封信?况且她留下的那张青坨山的路线图只有一半,武阳他们是如何安然地穿过暗道离开?
翡欢眉梢一扬,问:“我之前给你的地图呢?”
“怕弄丢当家的东西,我一直搁在身上。”武阳打衣襟里拿出了地图,翡欢接过,不等细看,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
比之翡欢在青坨山头子的头皮上临摹的那幅图,如今手中的地图多出了许多细节。
想起贺宴安排她来此处,这其中缘由,她如何想不明白?
翡欢想不到的是,贺宴会做到这个地步。
贺宴口中信誓旦旦道太子于他有知遇之恩,最后却如此背叛太子,不像是他这种人会做的事。
地图的异样翡欢没有提及,她只淡淡又问了些山寨弟兄的事情。待武阳交代清楚后,他便退下了,留翡如是一人在屋中陪她。
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机会,翡如是拉住翡欢的手腕就是一通把脉,直到确认没有大碍,她才隐隐松下一口气。可瞅瞅翡欢的神色,翡如是小声道:“阿姊莫不是还想着他?”
翡欢把玩着带回来的木匣子,道:“只觉着自己欠了个人情。”
原以为自己安排妥当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的帮助,她才能完成任务。
“什么人情,阿姊想的太多了。”翡如是冷哼一声,“这本就是他欠我们的!”
翡如是一直与贺宴不对头,因而她这番话翡欢并未在意。
杀了九夫人的后遗症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还在有翡如是帮助,翡欢修养了好几天,身体渐渐好转起来。等身子好完,翡如是又开始为翡欢专心地医治左手。
与此同时,翡欢在琢磨着白狼寨的后路。
之前武阳带人逃出白狼寨时,顺手将库房里的那一堆金银珠宝给运了出来,今后的日子倒是不用愁了。
反正这玩意儿也是当初太子自己送上门来的,翡欢用的是心安理得。
至于白狼寨的人……他们要是继续当山贼,怕是以后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借着离开白狼寨的机会,就此洗白,安心在这村子扎窝。
所幸寨里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呆了有段日子,跟村民也混熟了,不用担心他们适不适应。
为了保证寨人的安全,翡欢在村子四周布下了陷阱,时刻警惕着太子带人来突袭。可足足一个月过去了,翡欢没有见到其他外人来这一个偏僻的村子。
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翡欢的左手在翡如是的治疗下好了大半,虽说还不能运劲,但经脉畅通,完全恢复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村子太过封闭,连消息也不流通,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借着打听消息的借口,翡欢决心再一次前往京城,顺便……将太子这一个隐患给解决了。
翡欢离开前,翡如是执意要跟她一起。
如今任务大致已完成,也不必再留翡如是做底牌,因而翡欢并未拒绝她的跟随。
两人稍作乔装打扮,便一路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翡欢就开始打听她想知道的事情。
道是半个多月前,太子立下了丰功伟绩——太子领兵打下了最霸蛮的两个山贼窝,而那些山贼也被押回京城,在皇上下令后,山贼被全部处死。
太子立此大功,本能重新坐稳他的位子,奈何在与山贼一战中种了埋伏,从此留下隐疾。他如今虽重获皇上宠信,事实上因此隐疾,怕是再也无缘帝位。
打听完,翡欢不由嗤了一声,白狼寨的人还好端端地呆在小山村里,又如何会被押回京城处死?
那些被砍头的,指不定是哪里找来的替死鬼。
太子原本想利用白狼寨和青坨山坐稳位置,却不想在鸿门宴上,让翡欢将九夫人和他捅了个串,心脉受损,无缘帝位。他心里指不定有多怄气,说不好以后还要来找白狼寨的人撒火。
得翡如是的药浴相助,翡欢的经脉拓宽了几寸,功力突飞猛进,运着轻功便来到皇宫里。
她踩了几日点,摸清楚位置后药倒了太子府上的暗卫,又解决了几个潜伏在他府上的眼线,翡欢这才迤迤然地来到了太子寝宫。
这时夜里,太子还未休息,殿内灯火通明。
翡欢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太子一抬眼,就见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看清灯火下的面容,他眼里微微有过琊然,却并不吃惊于翡欢还活着这件事。
他显然知道了翡欢假死一事。
太子镇定自若,可随着那名背负长|枪、面带笑容的女子渐渐逼近,迟迟未见到暗卫出现的太子心底发慌,他暗暗捏住拳头,神色保持着平稳,开口问:“你来此有何目的?”
听不到回话声,太子看了看翡欢,她笑容沉静,眼眸宛若漆黑的深渊,让他无端地心底发寒。那在鲜血中浸染过的枪|头寒光湛湛,昭示着来人的显而易见目的。
“你是为了替贺宴报仇才过来的?”心慌意乱里太子只来得及想到这一点儿,见到翡欢脚步似有一顿,他心里顿时有了点儿低。他正了正神色,道,“贺宴是本殿下的好友,本殿下如何会对他下手?那一日是他自己要以命换你们山寨一条活路,才会饮下毒酒。”
贺宴死了?
才几日不见,他就已经死了?
初闻这个消息,原本还等着杀了贺宴去恶心系统的翡欢还有些意外。
回想到地牢里见到的那一眼,翡欢恍然明白了什么。
贺宴放了白狼寨的人一条活路,已经等同于违背了太子对他的知遇之恩。
后来还把她从地牢放走,更是将太子背叛得彻彻底底。
所以,那最后一眼里的绝望,是因为得知了她对他没有一丝真心,所以后悔放了她?
太子的话打断了翡欢的思绪。
“翡寨主,贺宴对你有情有义,本殿下感怀于此,又怎么会违背他的一番心意?”
“所以我现在留着一条命,还得多感谢你?”翡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太子,轻轻地笑开了,“既然殿下为贺宴所感动,你为何还要占了我白狼寨的山头?”
太子微微一哽,却又很快接上话头,“没有路线图,本殿下早已做好了放过白狼寨的打算,可没想到贺宴后来会交上一幅路线图来。更何况本殿下也只占了一座空山头,并未伤害你的那些弟兄!”
他说的义正严辞,字字句句彰显自己的无辜。若是没了声音里那丝咬牙切齿,翡欢或许还会相信一点。
路线图什么都,或许是因为背叛了太子,愧疚之下,贺宴才将空山头交给了太子。
他人已经死了,那些不明白的也问不到了。
忽然的,翡欢对于太子的垂死挣扎没了兴趣。
太子额冒冷汗地想要继续解释,可翡欢拔出了柳叶枪,一举洞穿了他的喉咙。
回到客栈与翡如是汇合,在赶到宫里人发现太子死讯前,两人离开了京城。
没有了太子这个威胁,再无人得知白狼寨还在的消息。
任务完成,翡欢没有别的去处,便想回村子里,继续去护着那群山贼的安危。
慢悠悠往回走时,翡如是不时看翡欢两眼。
再一次捉到翡如是看过来的目光,翡欢道:“有话直说。”
“……”翡如是小小的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阿姊这一次回来,是不是为了见贺宴一面?”
翡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当然不是。”
“那……阿姊有去见他吗?”
“他人都死了,我去见他干什么。”翡欢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死了?”翡如是的语气别提有多惊讶。
“嗯。”翡欢应了一声。可走出几步,发觉翡如是没跟上她的脚步,这才回头看向她。
翡如是面上怔忡,眼里带着复杂,“他真的死了?”
“这有什么问题?”翡欢扬了扬眉稍,“难不成他应该还活着?”
“……阿姊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曾做过一个梦?”翡如是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翡欢面前,喉咙里的声音低哑,“那个梦里,我梦到寨子被青坨山吞并,阿姊也做了阶下囚。”
翡欢一愣,这个不是原主曾经的经历吗?
翡如是怎么会梦到这些?
意识到事有蹊跷,翡欢看向了翡如是,听她将后续说下去。
翡如是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在此期间,阿姊结识了贺宴,还与他……相处甚欢。后来青坨山没有得意多久,又有朝廷的人带兵闯入了青坨山的暗道,还把青坨山的人都抓了起来带回京城,就连阿姊也被处死。”
说到这儿的时候,翡如是不禁拉住了翡欢的手。在感觉到她的体温后,翡欢有些发白的脸色才缓了过来,只是眼里还有些痛苦。
“两个山头的人几乎都死了,只有贺宴和青坨山排行第九的夫人还活着。
在这之后,贺宴平步青云,还在太子继位后成了一朝的丞相,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排行第九的夫人也成为了丞相夫人。
阿姊惨死,那两个密谋出卖白狼寨和青坨山的家伙却过得别提有多好!我想为阿姊报仇,可我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局外人?
原主不完全的记忆里,从没有翡如是回过白狼寨的片段,更别提后面那一堆事情。
而且,贺宴居然会跟九夫人在一起?
更奇怪的是,翡如是的这个梦里怎么只围着贺宴和九夫人转来转去?再加上他们两人的经历,就跟现实里小说的主角似的……
主角?
翡欢突然想到什么关键,呼吸忽然一紧。
她之前就有想过,原主记忆虽然不全,可翡欢能确定的是,原主与九夫人素未谋面,更别提有过什么过节。
既然如此,九夫人就不可能成为她的任务目标。
所以系统并不是在阻止她杀任务目标,而是……阻止她杀了这一个任务世界的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有提到翡如是的梦,可是车子一直修不好,那章重点又是车,全删了也不好改orz我再挣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