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乌尔汗的伤口已经是深夜, 大帐外因为勇士凯旋而产生的欢呼喧闹已完全平息, 众人都睡了。
乌尔汗也躺下,习惯性要将阏氏搂到怀中,却被她蹙眉看了眼胸前层层包裹的纱布, 无声拒绝,只得遗憾地打消念头。
“奥格勒死了。”他忽然说。
姜芮本来已经闭上眼, 听见这话又睁开, 稍微想了想, 道:“这次戎族偷袭与他有关?”
“不知道是否有关,他这回没留下把柄。”乌尔汗想起此次争斗中死去的族人,声音往下沉了沉,“但他曾与戎族勾结, 是背叛者,而戎族杀了我们的族人, 所以我不能再留下他。”
姜芮点了点头, 表示明了, 虽然她知道乌尔汗不能亲自杀奥格勒, 但想要除去一个人,又是在战场上,有的是方法,她并未多问。
虽然回来的勇士都受了伤,但转场已经不容耽搁,他们只休整了一日便拔营出发,离开月亮湖畔, 前往夏季草场。
带着大堆行囊,还要赶着牛羊,队伍的前进速度并不快,过了五天,他们才抵达目的地,而后沿着草原上一条蜿蜒的河流安营扎寨。
这几日虽然在赶路,但姜芮依旧每天给乌尔汗换伤药。
大概之前缝针的威胁还在他那脑子里,乌尔汗虽然骑在马上,好歹知道收敛小心些,并没有把伤口崩开,等他们到达夏场,他那条恐怖的裂口终于开始收合结痂。
距离姜芮把种子送给那群小孩已有一小段时间,如她预料的那般,六成以上的种子都发芽了,剩下的就是不适合这个季节,或者不适应西北气候的品种。
发了芽的孩子兴高采烈,没发芽的则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在让他们惊喜的是,阏氏给他们补发了其他可以发芽的种子,等到抵达新的驻扎地,每个小孩手上都捧着一份绿油油的小苗。
姜芮了解到,他们将在此地停留三个月左右,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那些农作物开花结果。于是她告知乌尔汗之后,在帐篷区附近划了一块地方,让小孩把他们各自的幼苗从容器里移栽到土地上。
选地、除草、移植、施肥……所有的步骤都是她指导孩子们完成的,而那些小孩每天上完课头一件事,就是到地里看看自己种下的宝贝,拔草除虫,松土浇水,比一名真正的农夫还要称职。
而阏氏似乎无所不能,能够应付植株出现的所有状况的能力,也让小孩们叹服敬佩不已。
半个月后,乌尔汗伤口的痂脱落,留下一条像是肉粉色虫子的疤痕,横亘在深色皮肤上格外显眼。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于狄族勇士来说,身上的疤痕越多,越能证明他们的勇猛。
“我得到消息,过几天有一个大昭来的商队将抵达这里,阏氏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天越来越热,乌尔汗外出时,上衣只穿一件坎肩,而等他回到大帐内,立刻就将汗巾解下,胸前的衣服便散开,像两条布条似的挂在身体两侧,露出健壮结实的胸膛。实际上要不是顾及帐内还有阏氏,怕她不能接受,他还想直接裸-着上身。
不过现在的情况并不比赤-裸好多少,好在姜芮已经习惯,对面前精壮结实的肌肉视若无睹,听见他的话,微微挑眉:“商队?我记得大昭与北狄并没有商贸往来。”
乌尔汗勾勾唇角,并不隐瞒:“大昭皇帝确实没允许,但是利益总能驱使人铤而走险。族里的茶叶、盐、布料,大部分是从那些商人手中换来的。”
所以那些商人是私贩,要是被官府发现,得要砍头的,而且从大昭抵达这些部族的聚集地,一路上风险重重,不适应的气候、凶狠的野兽、拦路的劫匪,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叫人丧命,如此巨大的危险之下,还有人愿意以此谋生,可以想象其中有多大的利益在诱惑他们。
姜芮摇头,“不必了,我暂时不缺什么。”
她的猜测很快被验证,商队来时,姜芮并没有出现,秋华去凑了热闹,回来后同她抱怨不止。
“什么商队啊,虽然同是大昭人,我也得说一句,他们这些人简直是奸商!公主你知道么,乌兰用了十张羊皮才换回一块锦布,最多只够给小孩子做身衣服,成色还不好。还有那些茶叶,我闻着都有霉味了,竟然还说一两茶叶一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呢!”
姜芮并不意外,奇货可居这个词,在哪里都适用。狄族人需要那些物品,所以即使价格再高,他们也得去买。
可能从前会有人直接抢劫商队,但这样会造成一个后果,没有商队敢再与那个部族做生意,他们得花费更高的代价,从其他途径得到这些生活必需品,于是不得不妥协,有了眼下这种不公平的交易状态。
但这种状况绝不可能长久,一旦商人要价超出这些游牧民族的承受范围,或者哪一年食物紧缺,收成不好,他们付不起价格,就只能去杀,去抢,要是商人不敢来,很有可能就会去进攻大昭,不惜代价换取生存。
想要解决这种状况,除非大昭同意和北狄通商,构建一个公平的交易环境。
姜芮屈指扣着桌面,思索有什么方法可以达成这个目的。
乌尔汗掀开帐帘入内,带来一股热气。
“今天怎么没看书,看完了?”他坐在姜芮旁边,思考有没有可能从商队换几本书给阏氏。
“还有许多。”姜芮摇摇头,见他一脸汗,从桌上茶壶里到了杯酸梅汤递过去。
乌尔汗接过仰头灌下,下一刻,线条硬朗的脸就扭曲成一团,克制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往肚里咽。他的味觉比常人敏锐,又是从未接触过的酸梅汤,一杯下去,整条舌头都要麻木。
可是看阏氏,手里捧着一杯,时不时抿一口,脸上表情竟没有丝毫变化,乌尔汗心生敬佩。
阏氏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他并没有出言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天热,不止他穿的少,姜芮也换上了夏装,与秋冬两季即便是常服也显得隆重的着装不同,她夏季的衣服十分简洁,正是如此,轻薄的布料便很容易贴身,此时她一只手放在桌上,从白皙的颈项到圆润的肩膀,再到纤长的手臂,优美的曲线全被乌尔汗收入眼中。
他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又给自己灌了杯凉透的茶水,脸再次拧成一团。
商队在距狄族人一定距离的地方驻扎,他刚从交易区回来,那些狡猾的大昭商人又把价格提高了,每次涨价,几乎都是踩着族人的接受底线往上提,到目前为止,他们暂时还用得上盐和茶叶,但同样多的羊皮,换回来的物品越来越少,乌尔汗能够感觉到族人的紧绷不满,要是夏秋两个季节收获不好,无法支撑过冬,恐怕这股情绪就会爆发。
以往他们爆发的体现,就是去大昭“借”些物资,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的阏氏是大昭人,他要是抢了她的故国,乌尔汗觉得自己的下场或许会不太妙。
他在脑子里回想从前在狼群中见过,母狼暴怒,痛打头狼的场面。
算了,实在不行,去抄戎族老巢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九:怕老婆……怕老婆怎么能算怕,夫妻间的事,能算怕么?哎,小羊羔有四种捕捉方法,你们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