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观尘镜中现身的红衣少年从云端奔来,因是灵体形态,凡人看不见他。
羽衣女帝祭司合力打开太子用观尘镜辟出的两界通道,姬无羡的肉身已无法适应凡世环境,被留在羽衣国,灵体被送了过来。
即便是灵体,少年在凡世也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风吹一下都有如毒针刺入骨髓的痛。
他终是赶到白龙面前:“殿下,我来了。”
喊完却是哭了,来了又怎样,对方现在遭遇的事情,他无法阻止也无法替殿下承受此番磨难。
“汝……不该来……这里。”白龙努力睁开眼,它的声音已经虚弱无比。
“殿下,我带你回去。”少年跪倒在白龙面前,一边哭一边颤抖着手将凡人看不见的红线系上龙角,红线另一段没入观尘镜,连接镜子那边的神木,以便直接将灵气灌入白龙体内,助它伤体复原。
“傻阿羡,吾……吾能感应到神木已将近枯竭,不要用这种方式……救吾。”
说完,用力摆了下尾巴,将那根红线拍断。
白龙突然有了动作,那些围着它的灾民如同炸开了锅般仓惶后退。
“哥哥!”少年怆然泪下。
白龙金色的眸中有了丝迷茫,“吾不明白,为什么……吾与父君……会被当作恶蛟。”
“殿下,这就是是人性,人心。”姬无羡眼泪簌簌落下。
“是啊,这就是人性……可是,为什么呢?”白龙金色的眸子里神色认真。
“哥哥。”姬无羡哽咽着说不出多的话来,“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却是听见人群那边一阵骚动,水已经漫至人们的膝盖,见那诡异的镜子并无反应,那些人又纷纷举起匕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蹚水朝白龙而来。
见白龙并无任何反抗的意图和力气,那些人更是加快步伐冲了过来。
少年迅速起身,想用力推开人潮,然而灾民们直接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扑向白龙。
那些人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而他也触碰不到这凡世的实体。
少年一次次撞向那些人,却是徒劳,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蒲公英,毫无作用。
灾民们对这条“欺骗了”他们的恶蛟下手毫不留情,一边自我催眠式地唾骂一边狠狠将匕首刺入龙身,带着莫名泄愤般的快意,又带着诛妖除魔的正义感,力气大的狠劲三两下就能剜下龙鳞,力气小的只能反复用匕首反复切割,如同攫取保命符般举着带血龙鳞狂奔至龙船那边。
少年一边哭一边拼命想要推开那些人,徒劳全是徒劳。
他最终只能是徒劳地扑倒在白龙身上,却怎么也触及不到曾经的温暖。
那些匕首闪着寒光穿过他的身体,如同雨点般落在白龙身上,如同蚁虫蚕食着濒死的猎物。
“住手啊!求求你们,快住手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少年大声地哭嚎,没人听见他的声音,也没人停下。
鲜血飞溅中,白龙身上好多处都已经血肉模糊。
风如利刃在切割着姬无羡的身体,他已经疼得麻木了,绝望又恐慌,脑袋疼得快炸了。
他再次捡回断了的红线,系上龙首,另一端系上自己的小拇指。
“阿羡汝……汝受苦了。”红线些微传来些少年身上的痛觉,白龙颤了颤,声音亦在发颤。
“哥哥,我自愿甘愿情愿,我不觉得苦。”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这样了。”
“我们凡世的传说里,红线是月神将情人系在一起,相遇之后永不分离的法器。”
“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些,可是我想告诉殿下,”少年哽咽道,“我爱您,殿下。”
白龙金色的立瞳中有了哀戚之色,声音温和:“吾亦然。可是……对不起……吾给不了,无法给汝那个典礼了。”
姬无羡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
红衣少年与白龙互相依偎着,却无法触及彼此。
水越涨越高,那些人剜龙鳞的速度越来越快,形容几至癫狂。
姬无羡听见利刃争先恐后刺入血肉的闷响,心如刀割,疼得无法呼吸,他不敢回头看那些人一眼,如同鸵鸟般将头埋进白龙的脖弯,小声啜泣。
“阿羡……回去吧,”白龙轻声道,“不要……为吾再伤心。”
“我不会离开殿下的,”少年摇摇头,声音喑哑,语气坚定:“是我求女帝和祭司送我过来的,如果无法带您回去,”
他微微俯身,轻轻抱住白龙,侧脸贴龙首,轻声道:“我就与你同死。”
“不,吾要汝,活下去。”白龙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金色的立瞳中有了温柔坚定的神色。
随着一声龙吟,那些埋头剜龙鳞的灾民被扫开,惶恐地看着白龙冲上云端,再次化为身披银甲的年轻男子。
青年身后倒灌的天河汹涌如同昆山玉碎,白衣上血迹斑斑,却依旧姿容俊逸,气质高华。
他执剑立于云端,神色冷峻,望向姬无羡的那眼却是温柔慈悲,以及化不开的眷念。
太子一剑劈向天空,瞬间破除姬无王朝那个法阵,天空被撕裂的口子合拢,不再有天河倒灌。
再是一掌击向自己的心口,一朵血色海棠花浮现,没入跪倒在地哭泣的少年额心。
少年透明的身影化作漫天赤色蝴蝶,漫天蝴蝶环绕太子身边,拼命不肯离去。
然而观尘镜已被催动,发出耀眼光芒,镜中刮来一阵旋风,猛烈席卷向那些蝴蝶。
太子用尽了最后力气将那些蝴蝶送回观尘镜,龙身自天空坠落,镜子失去法术支撑,跌进茫茫洪水间不见踪迹。
龙船上的皇帝一直淡漠地看着一切。
紫浓笑容妩媚阴毒,软声道:“陛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取龙骨了呀?”
“准。”
洪水终究没能将山崖淹没,龙船甲板上的龙鳞已堆成一座小丘,山崖上已取得龙鳞的灾民准备上船时,被银甲卫兵用长矛拦住。
“军……军爷……我,我们有龙鳞,为何不能登船?”
“情况有变,尔等,该下黄泉了。”银甲兵话音刚落,船上亦传来惨嚎声。
那些已经登船的灾民被驱赶至甲板,士兵们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般将他们杀了个干净,尸体尽数抛进了滚滚洪泽。
山崖上握着滴血龙鳞的灾民们脸色刷白。
龙船上的皇帝负手而立,神情冷漠,紫浓夫人则是轻笑一声:“陛下,该把他们驱赶至山崖再杀呀,何必脏了龙船。”
“换一艘新的便是。”
“呵,这群贱民真是又蠢又坏,明知道那白龙并非恶蛟,为了活命抛弃自己的信仰,昧着良心残忍行事,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吗?”
“紫浓,你是名门贵女,不要试图去理解蝼蚁的想法。”
“我错了啦陛下,”紫浓掩面笑了两声,垂眸看了眼山崖上接二连三被卫兵杀死的人,“他们现在能背叛自己的神明,将来也能背叛自己的国家,陛下是因此下令格杀他们的吗?”
皇帝微微蹙眉,紫浓见状连忙俯身致歉:“紫浓妄自揣测圣意,还请陛下恕罪。”
“羽衣神临死都没抛弃他的信徒,”皇帝语气道道,“但孤要让真相永远葬入洪泽。”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傍河而建的羽衣庙在洪水中轰然倒塌。
恶蛟水淹金陵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王朝各地,各地的羽衣庙也因为许愿再未被实现的结果,被愤怒的民众打砸抢烧了个遍。
白龙被抽了龙筋,龙骨被拆成一块块分送至王朝出战羽衣国的精锐,战争一触即发。
“帝星……陨落了。”蝴蝶飞进羽衣神庙的同时,立在祭台一侧的祭司手指轻扣王蛇权杖,轻声道。
“太子殿下,陨身了?”巫寺月脸色刷白,刚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红衣少年躺在祭台上,无声落泪,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大殿上空的星宿图。
祭司闭目道:“他的魂魄尚在凡世某处。”
姬无羡与巫寺月同时一怔。
“祭司大人……殿下他,还能回来吗?”姬无羡撑着祭台冰凉的石面起身。
“太子拥有近神之力,肉身毁灭,魂魄能不死不伤,但若这世间再无人记得他,”祭司睁开眼,一双杏眸中有淡淡哀色,“百年之后,便会烟消云散,连轮回都不会有。”
“我,我要去找太子的魂魄。”少年翻身而下,不顾伤体就要离开。
“十亿凡尘,茫茫人海,汝靠什么找?”祭司轻叹一声。
姬无羡愣在原地。
是啊,怎么找,如何找,去哪里找,他根本没有头绪。
此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神官前来通禀姬无王朝正在边境破除屏障。
祭司点点头,待神官退下,轻叹一声:“吾也该为复国做准备了。”
“复……国?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羽衣国会……”巫寺月震惊道。
“吾看见,羽衣国与姬无王朝终局,羽衣堕渊,王朝覆灭。”祭司神色平静。
巫寺月却无法平静:“怎会……怎会……”
可祭司的预知能力一向准确,预知结果向来只有女帝与侍神者能知晓。
侍神者颤声道:“我,我想回家看看,请祭司大人准予。”
祭司点点头:“去吧。”
然而巫寺月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祭司大人,复国的准备,是什么?”
“吾有让汝找到太子魂魄的方法,”祭司转向姬无羡,“但汝会很辛苦,汝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少年的声音因为开心激动而颤抖。
祭司转身:“都随吾来吧。”
到了神木下,祭司轻扣权杖,层层叠叠的藤蔓散开,露出一个冰棺来。
姬无羡怔怔看着冰棺,一个白衣少年被冰封在内中,容颜艳丽,神态温和,漆黑的睫毛如同鸦羽般浓密,薄唇如同红色蔷薇花般色彩艳丽,如同陷入长眠,即便周身都是寒冰,整个人却散发着温润的安然气质。
“祭司大人,这是?”
“殿下……”看着冰棺中那位与自己同龄的少年,姬无羡不由得脱口而出。
“是太子殿下的副体。”祭司点点头。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