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羲之微微侧身,没有答话,翻手已用流光剑刺向恶蛟颅顶,剑破鳞甲,如金铁相击,发出刺耳铮鸣。
缚眼的白绫飞舞,青年的目光如一片冰凉雪花飘落,转瞬消融,少年察觉到兄长的责备之意,握箫的手紧了紧,却还是固执地立在原处,没有退一步。
蛟龙狂啸一声,巨大的音浪震耳欲聋,掀起狂风巨浪往岸边拍去,围观者纷纷咂舌,恶蛟周围绕身纸蝶已被瞬间震碎,仅剩白色纸鸟还在疯狂啄着鳞甲。
兰羲之的流光剑刺入蛟首半尺,却已无法再进半分,红衣少年将紫竹箫别入腰带,顺手抽出藏心,弯刀寒光泠冽,如同一泓冰泉划破阴霾长空,在恶蛟颈部的鳞甲留下道深深刀痕,却并不致命。
此兽凶残,要害部位的鳞甲又比身体其它部分都要坚硬许多,果然难以从外部攻破。
但兰羲之那一剑显然对其有所创,蛟龙吃痛又被凌空飞来的一刀激怒,猛地低头向孤舟上的少年俯冲而去。
少年看着兰羲之在蛟龙临近船前之际,拔剑跃下蛟首踏波而来,如同一只优雅的白鹤落到他跟前,又欣喜地唤了声:“大哥!”
兰羲之挡在他身前,一剑逼退那只巨大水兽,水汽弥漫间,他终于低低答了声:“为何要来?”
“我来帮大哥啊!”少年笑容灿烂道:“不对,上次说好的,我自己杀蛟取丹,大哥你偷跑。”
“阿羡,你真是……”兰羲之叹了口气,美丽的脸上又是无奈之色:“逃学是要被记过的。”
“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学分的事啊!”恶蛟再次来袭,少年随即出手:“斩了这畜牲,能将功补过吧?”
正是藏心与流光刀剑合并,劈风破浪直中蛟首,鳞甲终破,腥秽的血液喷洒而出,蛟龙嚎叫一声,又潜入水中去了,岸上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少年将刀扛回肩上,红衣飞扬,笑容明亮:“大哥你不要再生气好不好?”
“阿羡,”兰羲之摇了摇头,微微侧脸对身后之人轻声道:“你的那些纸鸟,是怎么回事?”
“啊,就是普通的纸灵啊。”少年依旧是大剌剌的笑容,心中却是砰砰砰打起鼓来。
乐修以器驱灵并非稀奇,但寻常纸灵无需点血为睛,他暗修鬼道,自然不敢让兰羲之知晓,以默情箫驭灵对敌,此乃头回。
“方才那一曲,你从未奏与我听过。”长剑指地,蛟血顺流而下,剑身已然光洁如新,向来温柔可亲的兰羲之,此时语气淡淡,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
“作战用的,又不是什么好听的曲子。”不能紧张,不能后退,每次面对大哥的时候,他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但修鬼道这件事上,他心意已决,少年抬起头望向身边之人,故作轻松:“大哥若喜欢,回头弟弟再奏与你听便是。”
“好。”兰羲之点点头,唇角终于又带了往常般的笑意。
少年松了口气,他平日里奏给兰羲之听的,皆是与默情配套那本古乐谱中的清平章,兰羲之取琴合奏亦常闻箫乐,五感渐失的症状也因此得以解除,现下除了眼睛依旧看不见,已无其它可忧心之事。
只有眼睛依旧看不见,依旧。
舟上少年垂眸瞟了腰间默情箫一眼,暗自握拳。
姬无羡沉默地立在人群中,周围喧嚣嘈杂,离湖心亦尚有距离,然舟上二人的一举一动,少年心中所想,他都一清二楚。
那时他是在暗下决心,定要好好修习此道,有朝一日,修为精进,有能力奏出华龙章,就能治好大哥的眼睛了。
“蛟怪入水已久,我下去看看情况。”兰羲之目光落向平静的湖面,薄纱下的双眼湖水一般幽深宁静。
洪泽湖下水脉四通八达,若蛟怪就此遁走,倒是会前功尽弃。
“大哥,让我去。”少年挥了一下刀,十分自信道:“给它好看。”
“我来之前已熟记水脉图,此前也下去过两次,比你更熟悉这水下情况。”兰羲之笑道。
“大哥……”
“好好呆在船上,不要乱动,”兰羲之抬手,轻轻揉了揉少年那头卷发:“必要时候,我会用火夕雾联络你相助。”
清淡药草香气萦绕鼻尖,少年身体僵了僵,立正答道:“好!我听大哥的!”
岸上姬无羡身边有位粉衣少女惊呼:“天惹,摸头杀!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船中兰羲之迎风而立,风将一袭白衣吹得翻飞如昙华,青莲冠下墨发飞扬,执剑如同洛水之神宛立水中央。
大哥他真好看,姬无羡望着那人,心中又是熟悉的谓叹。
却见兰羲之往他所在方向望过来一眼,明知对方白绫之下目不能视,姬无羡还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借前面之人挡住自己的视线。
“大哥,怎么了?”红衣少年疑惑道。
“岸上好像有我们认识的人在。”
“不会是爹亲吧?”船上的少年姬无羡也朝岸上望了过来:“没有啊。”
“嗯,大概是我的错觉,”兰羲之点点头:“我先下去了,阿羡你自己小心。”
“好,我等大哥联络。”
兰羲之跃身至湖中后,红衣少年又盘膝坐下,取出默情,犹豫了两秒,将其奏响。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奏鬼箫驭灵护航。
“这曲子可真好听,”那粉衣少女侧耳倾听,笑道:“我此前只知杜蘅君擅琴,没想到兰羡居然擅箫。”
“大哥如此优秀,小弟自然耳濡目染,”那少女的同伴亦是抿着嘴笑了两声:“不知今后是否能听到姑苏双璧琴箫和鸣。”
“双璧?兰二何德何能!上次我家儿子在学宫被兰二那小子胖揍,我去找骆夫子,那小子满嘴歪理,气鼠我了。”有个胖中年男人意难平道。
姬无羡眯起眼睛,没有搭话,他那时在学宫揍过的人不少,家长也见过几位,摆事实讲道理被指责成满嘴歪理,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多说,把那些无理指责当狗叫,现下更是懒得辩解。
“那小子可真行,就知道兰长公子面前装出副乖巧样子来。”那胖子见众人目光皆聚在湖心,无人理会自家儿子的遭遇,似有些生气:“亏得杜蘅君眼盲,看不出他那小弟虚伪假面下的不良品性,不然迟早被气死。”
“你谁啊你,唧唧歪歪半天,”粉衣少女横了那人一眼:“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自古英雄出少年。”
“所以小姑娘你们还是见的世面少,兰二那小子分明是来捡漏,今后肯定踩着他大哥上位。”胖子的同伴是个年轻人,在旁边阴阳怪气帮腔道。
两个女子闻言,面露嫌弃之色,站得离那胖男人及他同伴远了些。
“说起来,兰长公子虽是真青年才俊,可惜是个瞎子,”那人却不识趣,只顾自己一张嘴叭叭叭:“将来若是发现自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怕是连肠子都会悔青。”
说完,却觉得有道冷戾杀气逼至眼前,脖子一凉,吓得抬手摸了摸颈项,确定脑袋还在,忙拉着胖子往人群后方挤去。
“梁兄,梁兄,怎么了?”胖子不解道。
“方才我旁边那位红衣卷发高马尾的姑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跟我骂了她男人似的。”心有余悸道:“我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怕是会掉头。”
“这么可怕?”
“你没看到那姑娘武者打扮还佩刀吗?”姓梁的小声道:“谁人不知,杜蘅君是仙门众多女修的梦中情郎,奈何兰羲之与金陵谢家大小姐有婚约,她们虽然没机会了,但也容不得别人说兰长公子半点不好,上次我同修就被一女修砍残了,就是因为恶意中伤兰羲之被听道,女人疯起来可怕,有武力值的女人疯起来是恐怖。”
“兄弟,你果然是紧张坏了,我们旁边那红衣卷发高马尾的是个男人!虽然长得尤其好看我方才也多看了两眼,但他跟咱们一样有喉结。”
姓梁的一脸震惊,嘟哝道:“奇怪,真奇怪,那眼神可真的……”不由自主望了那高挑挺拔的红衣背影一眼,却见对方亦微微侧脸向后,忙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说话。
姬无羡闭目,清风拂面,带着近水之处特有的潮湿水汽与荇草芬芳。
直到气流的方向改变,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才蓦地转身,果然,鬼车鸟群如同翻涌前行的乌云,携卷狂风而来。
“天呐!那是什么!”胖子惊叫一声。
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修士们亦是满脸震惊,直到那片气势汹汹的黑云压至湖水上空,才慌忙开始拔剑。
姬无羡已抽出佩刀,刀光划过,并无血影,那群鬼车鸟亦未对此有任何反应。
看来,在这个幻境中,兰羲之,鬼车鸟,蛟怪,以及过去的自己,都看不见他,他也无法对少年姬无羡以外的人造成实质伤害。
倒是贴心地为他杀了少年时的自己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船上少年见到那些鸟灵,金色眸中神色一沉,奏出的箫音拔高了两个调。
却见乌压压的墨羽鬼车鸟群支楞着羽毛弓着利爪浮在空中,自动分出两路,一只体型比群鸟大了许多的首领悠悠飞至木船上方,黑色的羽翼笼罩下一片阴影。
“别白费力气了,”首领额头那张人面,是位极年轻的少女面容,嘴角扬起带着浅笑:“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鬼箫驭使我族最低等的鸟灵。”
少年收了箫,站起身来,蹙眉道:“鬼车鸟,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小卷毛,我有名字的,墨灵,你忘啦?”那只鸟灵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身后那群夜星子也都怪笑了起来,似人非人的刺耳笑声此起彼伏,在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