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爽文里, 角色分配是这样的:女主负责受伤、被绑、楚楚可怜, 反派负责骂人、背锅,做傻逼, 至于男主, 就是一路金手指!金手指!金手指!
金总回顾了一下自己穿越至今的商业历程,非常羞耻地发现,一直狂开金手指的白小爷, 可能才是那个男主——他仿佛沉睡的柯南, 每到关键时刻都有一波骚操作,自己他妈的好像毛利小五郎,专门负责“恍然大悟”。
不不不,这个cp太雷了, 金总有点消化不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看, 也许露生并不是自带金手指——近现代、近现代, 这原本就是一个走向现代化的时代,每一个现代化的进程里, 总有敢于吃螃蟹的人。
露生只是他们其中之一。
也许后世留下来的名字, 会是那些更成功、更有名望的经济学者,但焉知在学者之前无人探索过这些理论?
接着就是要准备会议提案了。
原本会址是选在南京苏商会馆, 半个月里, 几家银行也参与进来, 因此最后是放在静安寺的一个宽敞私邸里,主人是浙江实业银行的副总,费用招待方面则由金家负责。这是表明江浙商人携手一心、不分你我的意思。
只是这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开完, 两个人又要分开一段时间。
求岳的本意是带着露生同去,没想到露生听了,淡淡道:“这事儿我不便出面,纺织业内部会议,你应当带一个技术骨干参加,嵘峻比我合适。”
靡百客虽然是露生的创意,工业设计则全出自陶三爷的手笔,这话倒也没什么差错,只是金总到底听出他是自卑身份不足,梗着头道:“你以安龙副总的身份跟我一起去,没人敢瞧不起你。”
露生莞尔一笑:“现在谁能瞧不起我?”
“……那为什么不去?”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露生的声音又轻又宛转,但是豁达,“前些日子风言风语,已经是不堪其扰,再叫人家看见你带着戏子出入商业会谈,反而伤了安龙的信誉。”
“跟他们解释啊,你才是这个商业案的主创。”
露生摇摇头:“哥哥,做生意讲究的是相互尊重,尊重人家对的,也包涵人家错的——你要统领一方,就要迁就他们有些迂腐的成见,这是与生意无干的私行,难道要个个人都跟你一个脑子?成大事者求同存异,这个关节上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何必旁生枝节?”说着倒嘱咐求岳:“除了陶三爷,你在技术部的三友老将里也选一人,这两人和你同去。三友虽然倒了,在毛巾业却是先汉一样的大正所在,你带一个人去,是尊重,也有承前启后的意思。”
这一席话说得求岳无言以对,露生已经不是过去自怨自艾的那个人了,自己反不如他看事情澄澈。
心里还有点儿腻腻歪歪的舍不得,是大宝贝藏在家里、没法跟人炫耀的遗憾,比起代人受誉,金总更希望与有荣焉。
露生歪在凉榻上,他蹲在凉榻底下,唧咕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那我一去好几天,你在家里不想我?”
把露生问得转过去——浓情蜜爱,分别一天也舍不得,这个呆头鹅怎么总来这些小孩子脾气,喜欢把这些事问来问去?
“嗳,好生讨厌。”
“……干嘛突然说我讨厌?!”
白小爷爱答不理地瞥他一眼,只是笑。
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文稿全部代写誊清,免得被人看出马脚,交际的辞令上也是指点了又指点,此时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缝一件白麻纱的短衫,露生偎在灯下面,求岳偎在他肩上,真像小夫妻两个,一个看针线,一个看人。又听露生道:“教你的那些话,可要记清了,这些人只比朱子叙难缠,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你别在这些小事上让他们笑话。”
求岳信心道:“都记住了,一定表现得有文化。”
你这话说得就没有文化,把露生捂着脸笑了半天,金总搓爪道:“干什么?又笑什么?我也是大学毕业的好吧?要说唐诗宋词我也是会背的。”
露生也不抬头,揶揄道:“那你就背一首来。”
金总蹲下来,捧了他一双手,看手上的衣服,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洪声咏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露生笑翻过去了。半天擦着眼泪道:“蠢货!蠢货!再教你一句罢!”
金总自己也狂笑,虚心好学地问:“是啥?”见他把柔若无物的一缕丝线在自己鼻尖比一比,轻声念道:“这叫——横也丝来竖也丝。”
七月底,苏浙两省纺织业主齐聚沪上,交通银行、中国银行、浙江实业银行皆派代表出席,华北和华南的棉纱业主也应邀出席。大鳄们下榻的华懋饭店和会议召开的静安寺私邸都挤满了经济新闻的记者,其时风闻宋子文即将卸任实业部长,孔祥熙接手他的工作,棉纺织业是苏浙两省的轻工业重头,因此这个会议也是对国民政府新财政部长的一种表态。
这个中国自古以来的鱼米富庶之乡,在用它惊人的财富发出声音。
——在这个时代,资本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
金求岳以全国棉纺织业联合会筹备人的身份在会上发言,他请陶嵘峻和孙主任简述了靡百客的工艺思路,“愿与业内所有同行分享这一创新的成果。”
开门就是一记重头炮。
老板们是怀着尔虞我诈的心情来开会的,毕竟都是老同行,谁也不愿意简简单单就唯金家马首是瞻,眼红靡百客的也不是一个人,谁知金大少出手就是分享商业机密!
求岳道:“这个工艺项目,在美国和国内都已经注册专利,只要在座各位愿意携手并进,安龙将无偿对你们进行技术援助。”
几家银行代表也来了兴趣。
只是挣钱的问题固然重要,他们更在乎的是怎样守住这些钱。
对于大家关心的借债问题,求岳先把小企业贷款的方案说了一遍,这时候看向银行代表:“坦白说,这种化整为零的方案,能够保护大家的财产,但风险也很大,因为我们扶持的对象缺乏信誉保证,不知道银行是不是能在这方面提供一些保障。”
一人沉吟道:“虽然风险大,但是这两年白银价格下跌,印度和日本的棉纱进口费用昂贵,把国内的原材料生产扶植起来,对我国货的长久经营是有利的。”
这位兄台说话十分靠谱,求岳留神看了他几眼,后来才知道,这位老兄正是上海申新纱厂的代表,他们厂长的儿子,就是建国后的共和国副主席,荣毅仁。
另一位银行代表笑道:“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我们征信所可以为这个工作提供支持,可以单独开展小企业信誉存档。”
大家都看向他。
这人自我介绍:“我是浙江实业银行的经理,章乃器,中国征信所现在是我在主持工作。”
申新代表微笑道:“征信所是章兄一手创建,今天的会议场所也是他提供的。”
大家都礼貌地点头致意。
求岳见他眉目阔朗,谈吐斯文,心里有点小得意,看我们纺织业行会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真他妈超喜欢这里!
此时在场的与会人员都是自己人,大家也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如果愿意被央行借钱,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家仆们把茶点和香烟送到房门口,无人有闲心享用,席上一时各抒己见,又都看向金厂长。
章乃器向求岳道:“这个工作对征信所来说是小事情,但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疑问,即便资金化整为零,投入到民间流动,政府仍然可以通过税收来压榨我们的企业,另外账面流水也很难对央行交待。”
聪明人,这就是金总要说的事情。
给在座的老板们介绍了票据贴现的方案,求岳道:“就在我们行会内试行,这个模式不仅能加速产业周转,事实上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企业到企业的走账都是公对公,因此必须缴纳营业税,光我们棉纱厂所需缴纳税项,就有印花、营业、特种经营、照牌多项苛捐杂税,营业税最重。”他叫嵘峻将带着的账簿拿来:“我们可以在周转的时候以票据的形式互相走账,因为没有实际收款,都属于赊欠,所以不必缴纳营业税,然后在最终结款的时候转以个人账户收付货款——”
在座全听懂了!
这尼玛是逃税骚操作啊!
“不不不,”求岳笑道:“这不叫逃税,这叫做,合、理、避、税。”
如果是21世纪,这个避税操作是不现实的,因为个人所得税比企业增值税还要高,但1933年的中国,没有个人所得税。
直到1936年,个人所得税才在国内开始逐步推行——金求岳在查到这个税收漏洞的时候,简直快乐得要上天!
没有个税的世界,天堂啊!!
这时候就体现出纺织业联合会的重要性了,大家同在一条船,经营互通,因此商业承兑可以互相信任。
老板们个个心领神会,大家相顾嘻嘻嘻嘻。
这里章乃器听得大喜,他早在一年前就曾经发表金融论文,提倡票据贴现的运作,此时不由得惊讶道:“金厂长应当也是留洋深造归来?这和凯恩斯的新论非常接近。”
成碧笑道:“他不是经济学出身,剑桥的文学硕士。”
“那岂不是全然一样?!”章乃器大笑道:“凯恩斯就是剑桥文学硕士,同门的学长学弟,一门同源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这场为期十二天的会议,促成了安龙与四个国内毛巾大厂的品牌联营,十六间棉纱厂在同业协会达成了产销协议,交行、中行、浙实行联合负责了银行承兑业务。他们选择了苏联的计划经济模式,以民间的形式开展了自己的计划经济——均摊零售生产量,在占领市场大幅份额之后统一提升价格,保证零售市场的利润。对恶性竞争的非同业会企业,统一降价进行打击。
相应地,作为牵头方的安龙,为参与这个联合行动的所有企业提供专利技术支持,授权他们使用靡百客的商标标志和营销模式,瓜分服务业的批发市场。
所有人都意识到,中国的棉纺织业托拉斯,将在今年诞生。
安龙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让出了一部分市场,放弃了棉纱生产,把原材料完全交给了同行,因此老牌纱厂的申新和厚生也在这场博弈里获利甚丰,不再争夺联合会会长的宝座。
利益是资本家们最坚固的友情。
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商量。
会议最后几天的氛围已经非常愉快,老板们来时各怀鬼胎,临别了简直亲如兄弟。众人忙着签署合同,又叫来歌女舞女助兴。
求岳没这个爱好,也听不惯夜上海,自己踱到阳台上抽烟。
有高跟鞋的声音轻轻随出来,若无其事地问他:“世兄什么时候结婚的?”
求岳回头一看,原来是成碧,捏着烟笑了。
刚才客厅里和章乃器谈话,章老哥一直跟他讨论凯恩斯,把金总讨论得脑仁疼,脱口而出道:“实不相瞒,这是内子的想法,我只是说出来而已。”
此时看看成碧,心想国母原来对金少爷还是难忘旧情,见成碧欲言又止的样子,摇头笑笑:“你猜不到我跟谁结婚的。”
成碧淡淡道:“之前以为会是萱蕙,现在无论是谁,我也都恭喜你。”
她说得很真诚,灯红酒绿的晚风里,其实是有一点凉薄的看淡。求岳不由得低下头看她,她坐在铸铁椅子上,托腮远望法租界一片绿荫,在夜色里像起伏的山。
金少爷不配这样的女神,金总想,真有眼光,早该娶了。
所谓狗眼瞎了可能就是这样,其实他身边每个爱慕者都很好,萱蕙纯洁,成碧端庄,露生就更是不用说天上掉下来的黛玉兽。金总真的很好奇金少爷到底喜欢什么款式?这么多小仙子就没一个能打动他的心?
叫这么些女孩子辜负青春,可恨!可恨!
金总不是后宫男主,想安慰成碧也无从说起,甚至觉得有一点尴尬。成碧却很平静地抬头问他:“我听说世兄跟斧头帮的王帮主有些交情,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金总忽然警惕。
“只是一般认识。”他含含糊糊地说。
成碧缓缓道:“他弟弟述樵现在上海,跟我有一些私人上的来往,因为不知大哥去向,所以才托我问问,能否转寄家书。”
金总觉得她有点不怀好意,王亚樵隐居香港,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万一朱小姐由爱生恨打击报复怎么办?
他慎之又慎地回答:“自从上海通缉他,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成碧遗憾道:“那就真是可惜。若是能有王帮主的消息,你可以直接告诉述樵。”
言罢,她从坤包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王述樵先生在上海的地址。”求岳接过那张卡片,见正面是娟秀小字写的地址,背面空无一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订阅、评论、投雷和营养液。
今天学校开高考筹备会弄到很晚,刚到家,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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