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禹被安止拉着去教他拳法, 安婳一个人去了缙云小筑, 管家正指挥着下人们把恣柔的东西往外搬。
安婳走进去看了看, 恣柔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留下的痕迹却并不多。
衣衫首饰已经全都搬走了, 只有墙上的画和书架上的书还在, 安婳在屋内走了一圈, 最后在桌案前停下,桌案上摆着几片梧桐树叶。
服侍恣柔的侍女解释道:“恣柔姑娘平时特别喜欢在树叶上抄写诗句, 她说是一位故人教她这么做的。”
安婳点了点头,拿起梧桐叶看了看,上面用娟秀小楷写着墨色的字, 每一片叶子上都是不同的诗句,而且上面所写皆是情诗,无不是女子患得患失的相思之情。
安婳不禁心头闪过疑惑,难道恣柔真的爱上祁禹了?
可是她与祁禹在这府中日日相对,为何会有这浓浓的思念?
安婳看着手中诗句的落款,只有一个‘柔’字,她忽然想起这么久, 她还不知恣柔的全名, 不由问那侍女,“恣柔姑娘可说过她姓什么?”
那侍女摇头, “奴婢只知她是恣柔姑娘。”
安婳点点头,放下梧桐叶,继续在屋内看了看, 窗边放着一只鸟笼,可是鸟笼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鸟了。
侍女弓着身子的道:“恣柔姑娘以前养了几只白鸽,最近白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再也没回来,只余下这鸟笼在这里。”
安婳心里了然,看来恣柔以前就是利用这白鸽与卫贵妃往来消息的,最近卫贵妃担心她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才单方面断了往来。
安婳走出缙云小筑,命人将屋内的东西归拢到一起,放到库房里,若是恣柔想起什么没有带走,来王府寻找,便送还给她。
管家直夸还是王妃想的周到,亲自把她送回了屋。
两日后祁叹正式把李文儿迎进了门,成了他的正室,真正的越王妃。
祁叹和李文儿入宫敬茶这日,女眷们为了凑热闹便都入了宫,安婳作为皇嫂,自然也要入宫,她想了想准备了一副晶莹通透的翡翠手镯作为新人礼物。
安婳到海棠苑的时候屋内一片喜气,欢声笑语不断。
祁叹和李文儿还没到,屋内满满的坐了一屋子人,卫贵妃坐在上首,满脸的喜色,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光彩。
广安郡主也在,不见了墨亦池成婚那日的狼狈,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差别,神色淡漠,看安婳的眼神也平静无波,不再有那日的迁怒之色。
安婳与众人打过招呼,便静坐在一边。
卫贵妃多看了一眼安婳头上的白玉芙蓉簪,倒是没有多问什么。
等了一会儿,李文儿和祁叹才姗姗来迟。
李文儿盛装打扮,身上穿金戴银,走路婀娜多姿,身后跟着一群婢女,前呼后拥,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安瑶跟在她身后,一张脸都是青的,眼眶极黑,神情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再也不见以前的嚣张。
祁叹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面色越发的阴沉,眉眼不复往日温和。
见礼后,李文儿先是娇声跟卫贵妃赔罪,话里话外都是说她昨夜累得极了,这才睡的太沉,今早起的晚了。
新婚小夫妻为什么夜里会那么疲累,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卫贵妃当即露出笑容,好像已经看到白胖的大孙子在向她招手。
其他人面色却不太好,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就算是新婚,也没必要拿这种事往外说啊,实在有些失了王妃的身份。
安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嫁给祁叹这么久,祁叹都没有碰过她,可祁叹刚把李文儿娶进门,便进了李文儿的房,等到李文儿生了嫡长子,她更加没办法在越王府立足了,可如今朱香蓉不在了,她没了出主意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文儿说这话一是为了让卫贵妃放心,二就是为了刺激安瑶,见她变了脸色,当即笑得更加灿烂。
祁叹和李文儿跪下给卫贵妃敬茶,卫贵妃笑眯眯的给了两人红包,又送了李文儿一串珍珠项链和几件首饰,说了一些吉祥话,叮嘱了一些夫妻之道。
这是当初的安瑶根本没有的待遇,可见这个儿媳妇她终于满意了。
安婳作为长嫂,把准备好的翡翠镯送了出去。
李文儿盈盈笑着接过翡翠镯,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手一滑翡翠镯摔在地上,翡翠镯霎时碎成了几块,发出一声声脆响。
众人听到声响,全都看了过来,眼神在安婳和李文儿之间轻扫。
祁叹眉头皱起,抬起头下意识就想骂李文儿,却被卫贵妃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卫贵妃事不关己的低头喝了一口茶,丝毫没有训斥李文儿的意思。
“皇嫂,你看我身子疲惫,手也没了力气,实在是不好意思,白费了你的心意,皇嫂不要生气才好。”李文儿毫无诚意的道了一声。
安婳面色不变,看着她悠悠一笑,“我自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云裳香闺最近新请了一位师傅,雕工了得,所以我特意让他在这翡翠镯的内侧上雕了一对比翼鸳鸯,并且送去月老庙供奉了多日,就是诚心想祝皇弟与弟妹恩爱永长,如今这翡翠镯弟妹刚碰到就摔碎了,实在是有点不太吉利……不过没有关系,皇弟与弟妹夫妻恩爱,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
翡翠镯内雕了比翼鸳鸯是真,月老庙供奉却是假的。
李文儿面色一白,低头看向地上的翡翠镯,翡翠镯如今碎成几段,内侧露了出来,翡翠质地通透,上面隐隐雕刻着的一对鸳鸯,一目可见。
李文儿面色僵了僵,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发虚的道:“一对鸳鸯而已,自、自然做不得准的。”
她才新婚,嘴里说着不在意,但如此触霉头的事,她心里哪能舒坦。
“那皇嫂便放心了。”安婳浅浅一笑,低头喝茶。
李文儿神色不佳的到其他嫔妃那里接受新婚礼物。
众人吵吵嚷嚷的恭贺打趣着一对新人,安婳却将目光落到屋外枝头的雀鸟身上,雀鸟叫声清脆,比这屋内虚伪的声音好听得多,于是安婳便找了个理由走了出去。
她左拐右拐的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多年无人居住,院子里种着一棵参天的古树,偶而有人前来打扫,安婳小时候经常和祁禹来这里玩,所以她才知道此处。
古树树枝繁茂,鸟儿在上面叽叽喳喳,配着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最动听的丝竹之月。
不似屋中吵杂,安婳的耳边清静了不少,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广袖薄裙,如今正直盛夏,唯有树下庇荫清凉,她轻轻闭着眼睛,感受这夏日难得的清凉,燥热的风吹起她轻薄的裙角,远远看去仿佛一只待飞的黄鹂。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而有力,越走越近,安婳睁开眼眸,下意识的回头望去,隔着一小段距离,祁叹不远不近的停步看着她,眸底有一丝暗沉。
安婳秀眉轻轻皱起,神情微愕,这里偏僻,祁叹来此绝非巧合,定是一路在她身后跟着来的,安婳不由暗恼自己的粗心大意,一路行来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欲拉开与祁叹距离。
祁叹神色一暗,眸间闪过一丝怒意,他上前一步攥紧安婳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将她推进这院子里的一间屋里。
这间屋子似乎是用来放杂物的,屋内很乱,角落里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案架上放着许多杂物。
安婳心头猛跳,强自镇定下来,抿着唇,将手腕从祁叹的手里抽了出来,声音发冷的道:“皇弟这是何意?”
祁叹双眸紧紧的盯着她看,安婳平静的回望他。
祁叹渐渐拧紧眉头,看着她突然惨笑一声:“婳婳,我已经娶过两位娘子了,可是却仍然没有娶到我最想娶的人,何其悲哀……”
安婳垂眸,看着沾满沉灰的地面,一言不发。
祁叹将安婳的沉默看在眼里,眸色渐深,几乎是肯定的道:“你不在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娶再多的娘子你也不会有一丁点的伤心。”
安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安婳的风轻云淡,看在祁叹的眼里,如同最伤人的利剑,他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婳婳,你就像一块冰,无论我怎么捂也捂不热,凭什么祁禹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你化成了一汪春水,对他死心踏地?”
他不懂,他用了十年也无法得到安婳的心,为什么祁禹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
安婳看着他,声音不急不缓的道:“祁叹,你最爱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权利。”
安婳觉得有些可笑,祁叹在选择了权力后,竟然一次又一次的跟她强调他的爱情。
“哪个男人不爱权利?”祁叹反问。
“越王殿下,上次的赌约,我赢了。”安婳看着他,声音平稳。
祁叹的神色一瞬间有些狼狈,他没料到祁禹竟然真的会拒绝了穆珠王女。
那么大的诱惑摆在眼前,权利唾手可得,祁禹竟然放弃了?
他不懂,但是他也不相信祁禹会是因为所谓的爱,祁禹之所以会放弃穆珠一定是因为更大的利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忽然一亮,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他笑了起来,“祁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爱你,他只是在西绥的势力和安将军的兵权里,选择了安将军,而不是在你和穆珠王女之中选择了你,西绥决定的是整个大祁以后的安定,而安将军却能让他得到眼前的权利,他想拉拢安将军,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向你表现他的忠心,你不要被他的表面所蒙骗。”
他的声音骤然变的温柔,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些怜悯,“别傻了,婳婳......天下男人都一样,特别是皇家的男人。”
他轻笑两声,好像在笑安婳的痴傻。
他的所思所想皆从他的角度出发,安婳不欲再与他多说,只淡淡道:“我信他。”
“你信他?那你为何不信我?我说过我以后会娶你,你为何不等我?”祁叹连连发问,神色变得激动。
安婳嗤笑了一声,抬眸看他,“娶我?让我给你当以色侍人的妾吗?”
祁叹眸子颤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理直气壮,“婳婳,你毕竟做过我的皇嫂,有太多的人见过你,所以我不能给你正室的名分,不然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世的宠爱。”
他伸出双手按住安婳的肩膀,“我若能得到至尊之位,以后必会把位置传给你我的儿子,这还不够吗?”
安婳不想陪他发疯,低头看着他钳制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冷声道:“放开我。”
祁叹眸色阴沉凶狠起来,他痛恨安婳一直拒绝他的模样。
他将安婳牢牢禁锢,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若不放,你奈我何?”
安婳全身一抖,心里慌乱,瞳孔晃动起来。
祁叹越靠越近,他低头在安婳白皙的耳侧轻轻嗅了嗅,眸色加深,语气渐渐变得痴迷,“婳婳,你好香,你知道吗?我为了闻到你身上的这种香,把云裳香闺里所有的香料都买回了王府,每一种我都仔细的闻过,可是都不对,没有一种香料有你身上的味道好闻,婳婳,你是不是天生生来诱惑我的,你的声音,你的面貌,还有你的体香,无一不在诱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唇几乎要碰到安婳的脖颈。
安婳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厉声喝道:“你疯了吗!我是你皇嫂!”
祁叹摸了摸被打的脸颊,他不但不怒,反而低低的笑了两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皇嫂又如何?我对你的爱胜过他千倍万倍。”
安婳冷笑,一双杏眸里全是冰霜,“祁叹,你以为我安婳是什么人?任你玩弄摆布的下贱女子吗?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想让我给你做宠姬,这辈子都绝无可能。”
安婳说完转身便走。
祁叹站在她背后,神色漫上阴霾,语气中也透着一丝狠厉,“婳婳,既然如此,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你日后便别怪我会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而已。”
安婳不想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之前于景韵帝面前陷害她的时候又何曾手下留情过?
安婳大步走至门边,伸手推门便想离开。
可是她用力推了一下,门却纹丝不动,她皱了皱眉,又用尽全力的推了一下,门只是微微晃了晃,依然没有打开。
祁叹发现不对劲,也走到门边,急忙朝外推了两下,可是屋门似乎被人在外面上了锁,从里面根本无法打开。
两人不由神色一凝,刚刚他们在里面没有听到丝毫声响,可见锁门之人刻意放轻了动作,不想让他们二人发现,所以这门锁应该不是无意锁上,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锁门之人为何如此做?自然是想要把他们二人关在里面,恐怕还有后招在等着他们。
安婳凝眉,沉思道:“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刻意引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过来。”
无论锁门之人想要引何人来,此事若传出去,祁叹与安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便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那怎么办?”祁叹立刻明白过来,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慌乱起了来,他之前已经被景韵帝抓到和后宫妃嫔行不轨之事,如果这次再被人看到和皇嫂不清不楚,景韵帝必会对他厌恶至极,他的名声也会彻底毁了。
他彻底失去了章法,六神无主的四处拍着墙壁,似乎想在这杂物间里发现什么隐藏着的暗道一样。
安婳皱眉沉思,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杂物房,想要找到其他的出口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指望着有人路过,但是她和祁叹在此,绝不能大声呼喊,否则锁门之人还没把人引来,他们的呼喊声就会先把人引来了。
她想了片刻,竟然无路可行。
“婳婳,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快一起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想想办法啊!”祁叹急道。
“没有办法。”安婳毫不犹豫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等人来救,二是想想等会儿人来了,该怎么解释。”
这两条方法都不是上策,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祁叹一听更加慌乱,额头上的冷汗冒出来,从他的颊边滚落,他闭了闭眼睛,勉强稍稍冷静下来一点,不再四处拍打墙壁,也低头思索起应对之策。
屋内变得安静,只能听到祁叹紧张的心跳声,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响声,像是刀剑砍在门锁上的声音。
祁叹和安婳神情一动,全都紧张的看向门口,刀砍在门锁上发出一声一声的碰撞声,就像砍在祁叹的心头一样,他惊恐又紧张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门锁终于被砍落,一人缓缓推门走了进来。
祁叹屏住呼吸,和安婳一起齐齐望了过去。
宋懿!
祁叹连忙朝他身后看了看,见再无其他人,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宋懿扬起惯有的邪魅笑容,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轻笑道:“越王爷和禹王妃真是好兴致,竟然来此沟通叔嫂情。”
祁叹微讪,神色不自然的道:“宋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宋懿不紧不慢的答道:“下官刚刚看到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从这里跑了出去,下官怀疑她有问题,便想要来查探一下,下官这个人向来好奇心强,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王爷和王妃。”
祁叹急忙解释道:“本王与皇嫂在此偶遇,没想到却被有心人刻意关在了这里,此人必是有阴谋诡计,想要诬陷本王与皇嫂,本王与皇嫂清清白白,岂容他随意诬陷,毁我与皇嫂的清名?宋大人切莫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否则岂不是中了那人的诡计?”
宋懿点头,“自然,王爷放心。”
祁叹满意的点了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声音缓了下来,“今日还好宋大人你及时赶到,你立了一功,本王他日必有重谢。”
“下官先多谢王爷。”宋懿淡淡的谢了一声,然后幽声道:“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祁叹神情一震,连忙道:“对!你说的对,先出去再说,本王日后再行道谢。”
祁叹慌乱的说完,率先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宋懿眼含笑意的看了安婳一眼,伸出一条手臂,“请吧,王妃。”
安婳看向他微微颔首,“多谢宋大人。”
她迈步朝外走去,就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她不能走。
今日设计陷害的人,绝对不会只害这一次便罢手,那人一直躲在暗处,她会处处被掣肘,她必须要趁机找出那人才行,至少要知道那人的目的是祁叹,还是她。
“王妃,还不走?”宋懿挑眉问道。
安婳抬眸看他,沉声道:“你先走,我留下。”
宋懿微微怔住,眼眸转了转,然后似是明白过来,勾唇一笑,“将计就计,在下佩服。”
他说完抬脚走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上房门,重新锁上了门锁,虽然门锁已经被他砍坏,但勉强还能维持住原样,一眼望去察觉不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