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低声道:“现在回想, 我娘应该是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
祁禹打开卷纸, 里面是卫卿凝娟秀的字迹。
‘吾女婳婳,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 娘亲应该已然过世, 很遗憾娘亲不能陪着你长大, 但娘相信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位正直、明媚的好姑娘,今年你应年芳十六, 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娘有一事要嘱托你。
自听你说完当日所见后, 娘万不信皇后娘娘会与他人有染,她对皇上爱意深重,娘最了解不过,她绝不会与他人做出苟且之事,此事必另有隐情,我暗中调查了许久,当日的知情人都被秘密处决, 但多番查探之下还是有所收获。
我查到李妃就是当日告诉皇上, 皇后和曾太医有染的告密人,可据我所查, 她当日也是受人唆摆,我找到了她生前的贴身侍女,那侍女说她近段时间和你姨母走的很近, 我想问更多,那侍女却因在宫中犯了错被丈毙,后来,你姨母身边的青岁嬷嬷说有事要跟我说,好像跟那日的熏香有关,我们相约见面,可惜等我赶到,青岁嬷嬷已经被赶出宫门,我再找不到她。
虽不愿相信,但种种线索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姨母卫海棠所为,只是我苦无证据,你爹在边关战事紧张,已一年未归,现如今我突然染病,恐来日无多,而且我发现将军府已经被控制,我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止儿年幼,娘只能把这封信交托于你。
大皇子在宫中危险重重,娘没救得了皇后,你要帮娘好好护着大皇子,记住小心你姨母,她不是如她表现的一般和善,若有机会记得找到曾太医的亲人,娘查到他在乡下有一位娘子,或许会有线索,若有需要,可将此信交予你爹爹,让他帮忙查明真相。’
祁禹虽然极力隐忍,但攥着纸条的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额角因为愤怒而绷紧,双眼亦泛血红赤色。
安婳垂眸轻叹,“我本应十六岁时才打开看这封信,可是几年前,这支凤簪被紫秀抢了去,我爹亲自去找了皇上,她才把凤簪还给了我,她任性惯了,自是不愿意,所以归还的时候把凤簪怒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便走,凤簪裂开,露出里面的纸条,所以我提前看到了这段话,从那日起我便派人暗中寻找孙娘,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爹爹,他性子冲动,我担心他会和我娘一样打草惊蛇,惹祸上身。”
因为安将军常年不在京城,他担心安婳和安止的安全,便派了一支暗卫保护他们,长大后这支暗卫一直效忠于安婳,安将军总觉得安婳是一个女儿家,又不懂武功,要好好护着。
安止出去学武时,安婳派了一半的人去看护他,剩下的便一直在外帮她寻找孙娘。
祁禹点头,沉默片刻,渐渐平复下情绪,低声道:“我因为当年的事厌恶极了人与人之间的触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阴谋,是一场陷害。”
“这些年,我一直知道父皇在怀疑什么,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也许那样我会更开心。”
他的母亲被父亲亲手所杀,他恨景韵帝,偏偏景韵帝是他的父亲,他每每想起便痛苦难忍,这个噩梦折磨了他十一年,日日煎熬。
他的声音平静里透着藏不住的悲切,“可是我知道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是他的儿子,母后虽然清冷,可是她每次看向父皇,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意,她怎会背叛父皇?但我却亲眼看到母后与别的男子纠缠,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甚至很主动……这些年我心里既埋怨母后,又恨极了父皇……心底更有浓浓的疑惑,总觉得事有蹊跷,只是等我有能力去探寻真相的时候,凤翎宫的旧人已经死的死,被赶出宫的赶出宫,再也无从查起了。”
安婳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能默默的陪伴他,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祁禹眸色深了深,“所以我想得到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我才能把父皇掩埋的一切重新挖掘出来。”
安婳看着祁禹赤红的双眼,亦觉心中悲凉,当年的三个好姐妹,因为卫贵妃的一己私欲,分崩离析。
卫贵妃此招用的不算高明,只是她素来最会揣摩人心,她在宫中隐忍几年,摸透了景韵帝的性格,知道他最爱面子,容不得阮皇后将他的一番情意踩在脚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这些年才能在宫里过得风生水起,因为她知道,经过阮皇后的事后,景韵帝最想要的是一位安分守己的枕边人,相比热烈的爱,他更需要不会背叛他的女人,所以在景韵帝因为阮皇后过世,伤心病倒时,卫贵妃抓住机会,贴身不离的照顾他,一次次的表忠心,表达对景韵帝的爱,让景韵帝以为她的心里只有他,她的人生是以他为中心的,她的举动,弥补了景韵帝当时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抓住机会得到了景韵帝的注意,这些年一直维持着恩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定可以查明真相,为皇后娘娘报仇。”安婳劝慰道。
祁禹抬眸,沉黑的眸子看向安婳,“谢谢你,也谢谢卫姨……”
他没有称呼卫卿凝为岳母,而是不自觉叫了多年以前的称呼。
安婳轻轻的摇了摇头,“母亲与皇后娘娘是多年姐妹,为皇后娘娘查明真相,是她心之所愿,要怪就怪卫贵妃手段残忍,至于我……”
她抬眸看向祁禹,“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卫海棠。”
祁禹眼神沉寂,声音缥缈却笃定。
安婳点头,“我从看到这封信的那日起就开始提防卫贵妃,我怀疑娘亲当年的死也和她有关,我娘在调查这件事不久,就突染重病,卫贵妃派了太医来诊治,太医说查不出我娘所患的是什么病,担心会引发瘟疫,让皇上封锁了将军府,我爹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娘便过世了,病情来势汹汹,至今不知是何病症,只知是‘怪病’,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娘重病期间一直是朱香蓉端药服侍,我当时年纪虽小,却都看在眼里,后来我爹之所以会把朱香蓉升为侧室,就是经过卫贵妃的劝说,所以我怀疑她们之间有某种联系,也是因此,我担心小止留在府中会有危险,才把他送出去学武。”
“如果卫贵妃和岳母的死有关,那么你根本不可能嫁给祁叹,所以换嫁的事你早就知道?”祁禹几乎是肯定的问。
安婳轻笑一声:“朱香蓉虽然是侧室,但安府还是由我说了算的,我一直暗中提防着卫贵妃和朱香蓉,朱香蓉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我,她把送嫁的轿夫换了之后,立刻就有人禀报我,我派人一查就猜到了她们的目的。”
安婳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而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有什么能让卫贵妃舍弃我,而选择瑶瑶?除非朱香蓉用她的某个秘密威胁她,又或者她怕我知道真相,不敢让祁叹娶我,所以我几乎可以确信我娘的死就是卫贵妃和朱香蓉联手所为,我与祁叹的婚约,当年是卫贵妃一手撮合的,她没办法提出解除婚约,一来对皇上没法解释,二来她不想得罪我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送错’花轿。”
祁禹手指轻轻拂过手中的茶杯,声音沉沉:“卫贵妃算尽一切,却算漏了我和你看到了当年的一切。”
安婳点头,“就连皇上亦不知我们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所以绝不会怀疑孙娘是我们刻意安排。”
“我定要让害母后和卫姨惨死的人付出代价。”
祁禹看着晃动的烛火,双目通红,目光却坚定无比。
……
景韵帝推开沉重的枷锁,步履沉重的走进凤栩宫,里面的一切还一如当初,红砖碧瓦,错落有致,只是因为无人打理,院内杂草丛生,堆满了灰尘。
景韵帝一步一步的往里走,好像还能看见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微笑,美好如初,却恍如隔世。
景韵帝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长廊下的桌椅,他还记得,当初阮皇后曾坐在这里含笑看着他与两个孩子玩耍,那时他在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这里却只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他会把祁禹放在肩膀上,逗得祁禹哈哈直乐,他会温柔的抱着阮皇后一起给小女儿梳发髻.......
“觅儿……”景韵帝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呼唤。
香魂已逝,再无人答。
他骤然用手捂住了脑袋,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他亲手杀了阮皇后,对儿子百般刁难,对女儿冰冷如霜,如果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是他冤枉了阮皇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最爱面子,又深爱阮皇后,所有当年面对阮皇后的背叛才失去了理智,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后悔过,可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将他的爱踩在脚下,阮皇后和曾太医纠缠在一起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蹒跚着,终于走到一处红门紧锁的殿前,他抬头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宫殿,这里曾是阮皇后的寝宫,他曾经和阮皇后在这里如胶似漆,有许多美好回忆,却也是阮皇后香消玉殒的地方,是他最痛苦的根源。
这些年他让人封锁了凤翎宫,不曾踏进来一步,也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从不曾探查过真相,对曾谭白更是深恶痛绝,想起就万分厌恶,根本不曾调查过........他一直以为眼见为实,如今……
“来人.......”
景韵帝的声音苍老而干涩,好像是从胸口里硬发出来的,带着丝丝血腥之气。
暗卫躬身给他行礼,眼角看到他阴冷的面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抬头。
“去查清楚曾谭白的身世,再查一查他与他娘子的关系如何,还有查清楚......他是不是患有不举之症。”
景韵帝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带着颤抖,他在害怕。
如果曾谭白真的不举,无论阮皇后与曾谭白是什么关系,祁禹与芯月都一定是他的亲生子,那么他所有的冷漠无情都是错的。
景韵帝的眸子闪了闪,若当年阮皇后是被陷害的,那么设计陷害她的人会是谁?还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吗?
他眯了眯眼睛,沉声对暗卫道:“暗中调查,不可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