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里, 安婳总觉得祁禹心情有几分愉悦, 不似之前的冰冷。
她莫名的看了他两眼, 随手掀开轿子的珠帘,只见路边有卖红彤彤的糖葫芦的, 也有卖热乎乎的烤地瓜的, 街上人来人往, 好不热闹。
马车继续往前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角落里, 有几个小孩头上插着草标,一看就是用来贩卖的童女,安婳皱了皱眉, 一个、两个家里穷卖孩子为奴的不足为奇,可是那里放眼望去,至少有十几个女子,这就有些可疑了,安婳皱眉,叫停了马车。
祁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过来, 和她一起下了马车。
两人走近, 发现这群人都是女人,就连被卖的孩子也都是女孩, 小女孩们身前放着一张纸,用碎石压在地上,上面写着, 只卖为奴婢,不卖青楼和杂耍。
可见写这些字的人还是心疼孩子的。
安婳抬头看了看这些女人,个个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脏兮兮的都是灰尘,瘦的快成皮包骨了,有几个女子抱着孩子在呜呜哭泣。
“你们要卖孩子?”
那些女人们抬头,见安婳和祁禹衣着华贵,长相俊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虽然祁禹面容冰冷,拒人千里,但安婳看起来却慈眉善目得像个仙女,不像会苛责下人,于是都眼睛一亮,连忙道:“对,夫人可是要买婢女?我们女儿个个吃苦耐劳,只要能给口饱饭吃就行。”
安婳低头看了看,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脸色青白瘦弱,和女人们依偎在一起,黑漆漆的眼睛怯怯的看着安婳,像是怕安婳会把她们带离母亲身边,女人们也紧紧的抱着孩子,不像舍得分离的模样。
她不由问:“你们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时一位女人搂着女儿没忍住哭了起来,安婳这才注意她怀里的孩子尚未满月的模样,女人似乎没有奶水了,孩子饿的就连哭声都弱弱小小,似是没有力气。
一位大娘叹着气走了出来,衣着比其他人要干净许多,发丝未乱,头上戴着木钗,气质大方,长相温和。
她行了一礼道:“贵人好,民妇陈氏,大家都唤我一声陈娘,这些妇人们来自青县,青县今年受了灾,粮食损失惨重,家家吃不饱饭,眼瞅着就要断粮了,她们村里的老少爷们一合计,竟决定把家里的女眷们都赶出来,就连未满一月的女儿也舍弃了,就为了省口粮食。”
安婳听得顿觉心里一凉,祁禹也皱起了眉头。
这些男人不想办法养家糊口,竟选择舍弃娘子和女儿,实在是残忍又无能。
这群女人没人保护,能走到京城简直是万幸,她们的男人分明是一点也没顾忌她们的死活。
这个世道,家世显耀的女子还好一些,穷人家的女子没有娘家做主,夫家若不怜惜,日子往往难过。
安婳掩下心头的不忿,柔声问:“陈娘,你和她们不是一起的?”
陈娘的衣着、举止看起来和青县的女子们明显不同。
陈娘回道:“民妇是在路上偶遇的她们,听了她们的遭遇后,觉得实在是可怜,便与她们同行,民妇身上银钱有限,用尽了盘缠也只够支撑着大家来京城,本想在京城谋个生路。”
陈娘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女人家,做不了重活,还带着孩子,根本没有人愿意雇佣,孩子们饿的急了,一直哭,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着把孩子卖了做奴婢,至少孩子能有口饭吃,活下去,可是孩子们一路上累的又瘦又黑,我们在这儿站了一天了,也没有人愿意买,不是怀疑孩子有病,就是觉得孩子太瘦,做不了累活。”
陈娘停了一下,接着道:“我们想着不要银钱,总有人愿意买吧?只要能给孩子们口饭吃就行,可是买家一听,更不买了,说一定是因为孩子有病才如此,他们怕传染,好不容易有几个想买的却是青楼的人,哎,我们实在不忍心让孩子进那种地方。”
妇人们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个女人搂着孩子大哭出声,泪流满面的哭道:“实在不行只能卖给青楼了,至少能活下去,可孩子进了那种地方,长大后会不会恨我啊?不行......我就只能抱着孩子投湖了,反正孩子的爹也不管我们死活了。”
年纪小的孩子听不懂,脏兮兮的小脸上眨着的眼睛黝黑且亮,懵懂又弱小。
一名脸颊黝黑的女子爬到安婳面前,泪流满面地求她,“贵人,您行行好,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安婳心生不忍,想把她们带回府,可是毕竟是将近二十个人,不是随便就能带回去的,衣食住行都要解决才行,最重要的是王府不是普通平民能进的,所有奴婢、小厮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的。
她不由有些犹豫,看着一张张无助又满怀期盼的眼睛,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其他女人也都跪了下来了,连连哭求,就像想要抓住最后的希望。
安婳不忍再看,转头看向祁禹,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纠结。
祁禹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想带回府就带回去,你是女主人,你说了算。”
安婳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祁禹知她心中所想,还帮她做了决定。
她心头一松,不再犹豫,转头看向妇人们,弯唇道:“那好吧。”
“谢谢贵人大恩大德!民妇们一定当牛做马报答贵人。”民妇们一听女儿们有了生路,全都喜极而泣,跪下感恩戴德的连连磕头。
“都起来吧,大家先跟我们回去,剩下的日后再说。”安婳笑道。
……大家?
民妇们一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犹豫问道:“贵人是要将我们全都带回去?”
安婳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先起来说话。”
她们不用和女儿分开?
大家反应过来,全都抱着女儿大哭出声,声音哀恸。
只有孙娘冷静的上前道谢,民妇们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女儿给安婳和祁禹磕头,不住的叫安婳‘活菩萨’,有几个额头都磕破出血了。
安婳劝了半天才终于将她们扶起来,低头见她们脚上的草鞋全都破了,脚趾已经磨得流血结痂,她默叹一声,吩咐侍卫给她们买了新鞋,然后再带回府中。
安婳和祁禹回到马车上,马车再次悠悠朝前行驶,祁禹仍是一脸淡容,看不出情绪。
安婳看着他的侧脸,眸色微动,忽然开口,“我知道你也心有不忍。”
安婳的母亲和祁禹的母亲是好姐妹,安婳和祁禹小时候自然熟识,曾是形影不离的玩伴,所以,安婳一直知道,祁禹从来不是世人所想的那般冰冷无情。
祁禹的脸飞快的略过了一抹红,他不自然的把头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出声道:“......我只是不忍她们母女分离。”
安婳不由想起祁禹的母亲,那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女人,她经常把安婳抱在怀里,一边亲手给安婳梳好看的发髻,一边含笑问祁禹,“我们婳婳漂不漂亮啊?”
她的声音和祁禹很像,冷冷清清,像潺潺的流水,清冷明亮,语气却柔软清和,如微风拂面。
那个时候的祁禹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么冰冷,那时的他有父皇疼爱,有阮皇后庇护,是宫里最无忧无虑的大皇子,他总是嬉皮笑脸的喊:“漂亮!”
然后阮皇后就会满意的笑着亲亲安婳光洁的额头,柔声道:“婳儿这么漂亮,长大给我做儿媳妇好不好?”
和卫贵妃不同,她的眼里是真正的温柔与疼爱,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给安婳和祁禹定下娃娃亲,卫贵妃就抢先请皇上给祁叹和安婳赐了婚,卫卿凝和安将军可怜卫贵妃在宫中无依无靠,便没有反对。
一时之间许多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安婳的眸色暗了暗,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回府后,安婳吩咐冬梨,“让青县的女人们先住在后院好好休息,记得派几名护卫看着,然后让人到青县去一趟,查清楚她们的身世背景。”
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给祁禹惹麻烦,必须要调查清楚,没有隐患才能留在王府。
此举动虽然冷漠,却不得不做。
冬梨立刻下去吩咐,几日后派出去的人来报,那群民妇身份没有问题,确实是青县的人,都是普通农妇。
安婳这才放心,让管家给她们安排差事。
可管家却犯了愁,这些民妇和小孩太瘦了,苦活累活他不忍心让她们做,可是做丫鬟,她们又不懂规矩。
安婳沉吟片刻,让冬桃去把那群妇人们唤来。
不一会儿,妇人们就到了,全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因为这几日吃得饱穿的暖,不似之前那么消瘦了,露出了干净的面容。
她们一见到安婳,便感恩戴德的想要跪下。
安婳将她们扶了起来,关切的问:“这段时间在府中还适应吗?”
“适应适应……”大家笑容满面的连声道。
“府里的人待我们极好,民妇没有奶了,管家大人还帮民妇找了羊奶来喂孩子,实在是大恩大德。”
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红着眼眶说道,她怀里的婴儿脸颊不似前几日苍白,变得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小拳头也变得更有力,攥的紧紧的,不时挥舞两下。
安婳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脸颊,不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中午12点和晚上9点更新,努力保持双更,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