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禹和卫召之并肩走入大殿, 向景韵帝拜下。
景韵帝看到卫召之, 先是有些惊讶, 然后笑了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召之躬身回答:“回陛下,草民是昨夜回来的。”
“算算时间, 你已经在外游历了很多年了, 这次回来还走吗?”
卫召之笑了一下回答道:“各地的风土人情, 名川大河,草民还有太多地方没有看过, 如今趁着还能走得动,自是想要继续走下去。”
景韵帝忍不住笑道:“朕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你能如此潇洒,可惜朕有这江山百姓要管理, 不然也想像你一样,到处去看一看各地的风景习俗。”
“陛下为了天下劳心劳力,非草民可比。”卫召之恭敬道。
他的话,景韵帝很是受用,当即露出一个笑脸,笑眯眯的道:“云游虽好,但是也辛苦, 你这次既然回来了, 便在京城里多待一段时间,好好歇一歇, 然后再出发。”
“是,草民多谢陛下关爱。”卫召之躬身应下。
景韵帝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祁禹, 他想起祁禹看到他杀了阮觅儿的事,便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祁禹,他微微侧开目光,低声问:“王妃的事调查得如何了?”
如果可以景韵帝也希望安婳没有做出那样的事,否则,不但祁禹伤心,也丢皇家的脸面,这些天,他心里隐隐也有一些焦急。
祁禹跪下,沉声道:“儿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哦?有何进展?”景韵帝微微往前坐了坐,看着他。
“可否请父皇,先行屏退左右。”
景韵帝微愣了一下,然后依祁禹所言,伸手让屋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退下去。
待众人退下后,祁禹才再次沉声开口:“父皇,儿臣查找多日能导致恣柔古怪死状的□□,一直未果,还好舅舅及时回来,舅舅见多识广,他可以证明,恣柔所中之毒,乃是蛊毒,而非桂花红豆糕里的□□,所以恣柔并非王妃所杀,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这次的事是有人故意陷害。”
景韵帝微微有些惊讶的看向卫召之,“蛊毒?”
卫召之在祁禹身侧跪下,拱手道:“回陛下,臣游历苗疆时,发现有一味蛊毒,名唤胭脂蛊,中了胭脂蛊毒后,死状就和家妹当初的死状一样,也和恣柔姑娘的死状一样,满身红斑,嘴唇艳如红霞。”
“苗疆蛊毒?”景韵帝全身一震,然后疑惑的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你是说你的妹妹卫卿凝当年并非病死,而是中毒而亡,而且还是和恣柔一样都是死于蛊毒?”
卫召之点头,“正是。”
景韵帝不由神情凝重,疑惑涌入心头,“她们二人怎么会死于同一种蛊毒?那苗疆的毒物又怎么会流入大祁?”
祁禹回道:“父皇,儿臣怀疑岳母和恣柔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景韵帝惊讶不已,“怎么会?恣柔和卫卿凝又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卫卿凝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她与恣柔根本互不相识,什么人要同时害她们两人?”
“不,她们之间是有联系的。”祁禹看着景韵帝道。
景韵帝更加疑惑,“什么联系?禹王妃?”
她们二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认识安婳,难道真的是安婳杀了她们?
景韵帝马上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安婳就算要杀恣柔,也不会杀她娘,更何况她娘死的时候,她才几岁?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下蛊毒杀人?而且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祁人不可能在那么小的年纪会使用蛊毒这种东西。
景韵帝越是思考眉头皱得越紧,他被祁禹说糊涂了。
卫召之声音有些暗哑的开口道:“陛下,草民知道有一人的生父是苗疆人,她小时候在苗疆住过,而且同时认识家妹和恣柔。”
“是谁?”景韵帝追问。
卫召之身子绷紧,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像脱力一般的开口道:“是贵妃娘娘。”
宫里的贵妃娘娘只有一位,就是卫海棠。
景韵帝面色一沉,眉头紧紧的蹙起,看着他们迟疑道:“你们是想说卫贵妃……”
祁禹朗声道:“儿臣认为,是卫贵妃杀了岳母和恣柔。”
景韵帝面色猛地暗了下来,想也不想就否认,“不可能,卫卿凝是贵妃的妹妹,恣柔……贵妃根本就不认识她,为何要害她?”
祁禹看着他道:“父皇,恣柔不但认识卫贵妃,而且从一开始就是卫贵妃的人,因为恣柔就是卫贵妃派到儿臣府中的奸细。”
“什么?”景韵帝震惊的看着祁禹,心里惊讶不已,在他的眼里卫贵妃一直安分守己,怎么会在他儿子的府里安插奸细?
“而且……”祁禹回望着他,沉声道:“卫贵妃也有理由杀岳母。”
景韵帝急忙追道:“什么理由?”
祁禹抬眸,声音低沉冰冷的陈述:“因为当年岳母怀疑是卫贵妃设计害死了母后,所以在暗中调查卫贵妃,卫贵妃察觉到了岳母的举动,为了阻止岳母继续查下去,所以下狠手杀了岳母。”
景韵帝和卫召之同时惊讶的看向祁禹,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卫召之怀疑是卫海棠毒害了卫卿凝,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缘故,原来……就连阮觅儿也是她害死的?
许久,景韵帝才反应过来,沉声问:“禹儿,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乱说,你可有证据?”
祁禹拱手,“父皇,您可否把婳儿召来?”
景韵帝眸色深沉,立刻让人把安婳带上来。
安婳很快就被人带到了大殿上,先是惊讶的看了舅舅卫召之一眼,之后才给景韵帝跪下行礼。
景韵帝眸色沉沉的看着祁禹,催促道:“禹王妃已经带上来了,你快继续说。”
祁禹转头对安婳道:“婳儿,把你凤凰发簪里岳母留给你的信交给父皇一看。”
安婳微微惊讶的看着他一眼,然后没有多问,低头摘下头上的凤凰簪,抽出里面的信,将信纸展平后,双手呈给景韵帝。
这段时间她本来头上一直戴着祁禹送给她的芙蓉簪,昨夜,她等到深夜祁禹也没有来,于是便睡了过去,今日一早醒来,桌子上除了多出了一顿海棠花,这凤凰簪便已经戴在她的头上。
景韵帝立刻接过信纸,低头快速的看了起来,越看眼睛睁的越大,越看拿着信纸的手就越抖,声音不可置信而嘶哑的道:“……怎么会这样?”
他赤红着眼眶愣愣的坐在冰凉的龙椅上,信纸从他无力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可是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却都记得很清楚。
难道他这些年都宠错了人?
他把害死阮觅儿的凶手养在身边,还封为了贵妃,甚至差点封为了皇后,这么多年来他宠爱凶手的子女,而冷待阮皇后的子女?
不,不可能。
阮皇后死的时候,卫海棠是那么的伤心,那么满怀温柔的陪在他身边,让他从阮觅儿背叛所带来的伤痛里挺了过来,怎么可能一切都是她陷害的?
景韵帝连连否认,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法承认这些年都是他有眼无珠,像个傻子一样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猛地抬头看向祁禹,目光灼灼,“你可还有证据?除了能证明卫贵妃是苗疆人,卫卿凝和恣柔是死于苗疆的胭脂蛊之毒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明?卫卿凝的书信里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没有。”祁禹沉声道,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足够的证据你怎敢如此指证卫贵妃?”景韵帝双目圆瞪的看着祁禹。
祁禹毫不畏惧的抬头回望他,“因为想要有足够的证据,儿臣需要父皇的配合。”
景韵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之上眸色深沉的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沉声问:“你想要我如何配合你?”
他不能让一个女人继续耍弄,他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他要知道是谁害了阮觅儿,他也应该给祁禹一个答案,不然他无法再在祁禹的面前抬起头,或者说他这辈子已经无法在祁禹的面前抬起头。
他已经是一个冲动的杀人凶手,他不能再当一个不敢面对真相的懦夫。
祁禹抬头道:“请父皇把孙娘召来。”
过了一会儿,孙娘被召进了朝思殿。
她走到大殿中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关切的看着安婳,自从她知道安婳被抓后,便一直担心着安婳,如今见安婳尚且安好,才略略放下心来。
安婳知道她关心自己,不禁朝她笑了笑。
祁禹看着孙娘道:“孙娘,为了查明本王母后与曾太医当年被陷害的真相,本王想让你演一出戏,可能会有危险,你可愿意?你若是不愿意,本王绝不逼你。”
孙娘一听跟相公有关,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
她心中虽然疑惑,相公怎么会和皇后娘娘扯上关系,但是她记得王妃说过,日后查明真相会告诉她一切,所以她没有多问。
她此次来京城就是为了查明当年事情的真相,就算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毫不犹豫。
孙娘在朝思殿里面待了许久,除了殿内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
晌午用饭时,海棠宫内,兹容嬷嬷禀报卫贵妃,说孙娘求见。
“孙娘是谁?”卫贵妃随口问了一句,她正抚摸着手里的海棠簪,她已经这样嘴角含笑,呆呆的看了一个上午。
“回娘娘,孙娘就是禹王妃从如云楼里送进宫的那个做药膳的厨娘。”
卫贵妃神色冷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她来做什么?”
兹容嬷嬷笑眯眯的答道:“陛下说药膳滋养身体,心疼贵妃娘娘您操持后宫事物辛苦,所以特命孙娘炖了药膳送来给娘娘食用。”
卫贵妃笑了起来,她把海棠簪戴回了头上,心情极好的道:“陛下有心,那就把人请上来吧,我倒是要尝尝能让陛下赞不绝口的药膳是何味道?”
“是。”
兹容嬷嬷亲自出去将等候在外的孙娘带了进来,孙娘的手里端着药膳的食盒,恭恭敬敬的给卫贵妃行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卫贵妃淡淡的应了一声。
孙娘小心的将药膳从食盒里端出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摆好。
药膳看起来清爽不腻,让人极有胃口。
卫贵妃拿起筷子尝了尝,味道鲜美,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却丝毫不感觉苦涩,反而有些香甜,味道出奇的好,她不由夸赞了一句:“味道不错,赏。”
兹容嬷嬷拿了两个银元宝塞给孙娘,孙娘面露喜色,连忙跪下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贵妃娘娘真是人美心善,奴婢祝明明福气安康、心想事成。”
卫贵妃打量了孙娘一眼,含笑道:“你这个奴婢倒是会说话,你是从如云楼来的?入宫后可还习惯?”
孙娘笑了笑道:“回娘娘,宫里吃的好,住的好,奴婢适应的也好。”
卫贵妃被她逗的笑了两声,她今日心情本就极好,看着孙娘越发的顺眼了,“起来回话吧。”
“谢贵妃娘娘。”孙娘起身,笑盈盈的道。
卫贵妃又吃了几口药膳,随口问道:“你这手艺是真不错,跟谁学的?”
“这道药膳是奴婢跟夫君两个人一起研制出来的,奴婢的厨艺好,夫君又是太医,精通药理,所以才研制出了这道药膳。”
卫贵妃点了点头,她心情好,难得话也多了起来,“你夫君是太医?那你入宫了,他独自在家,岂不是十分寂寞,他叫什么名字?说给本宫听听,说不定本宫还见过呢,有机会本宫赏你们见一面。”
孙娘看着她,面色不变的道:“不瞒娘娘,奴婢的夫君早就于十一年前过世了,他名唤曾谭白,您见过他吗?”
卫贵妃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孙娘,她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刚刚吃下去的药膳仿佛都变得无法消化,搅得她胃口难受。
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嘴角,然后道:“没见过,倒是没想到你的夫君已经过世了,你以前在禹王妃的铺子里做事,禹王妃可知道你相公是曾太医?”
孙娘点了点头,“知道,王爷和王妃都知道,所以才会对奴婢十分照顾。”
卫贵妃的心猛地下沉,心里惊疑不定,难道祁禹和安婳知道了阮觅儿与曾谭白的事,所以才故意让孙娘进宫?他们有什么打算?
孙娘继续道:“王爷说皇后娘娘当年跟奴婢的夫君有些渊源,所以在得知奴婢没有子嗣,也没了亲人后,说要帮夫君好好照顾奴婢。”
“渊源?什么渊源?”
孙娘摇头,“奴婢也不知道,王爷没说。”
“你没有子嗣?”卫贵妃皱眉看了孙娘一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十一年前,曾谭白过世的时候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照岁数来看,他们应该有孩子才对。
孙娘显得有些窘迫,犹豫了一下才道:“既然娘娘问了,奴婢不敢隐瞒,不瞒您说,奴婢的夫君虽然自己就是太医,却身患隐疾无法医治,他……他不举,所以我们才没有子嗣。”
“什么!”卫贵妃全身猛地一震,眸色沉沉的看着孙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娘看着她道:“奴婢哪里敢欺瞒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假话。”
卫贵妃凤眸转动,心里懊恼不已,当年她看曾谭白刚来太医院不久,根基不稳,京城里又没有亲人,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将事情闹大,所以才选择了曾谭白,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个不举的?真是千选万选,选择了一个最无用的,还好当年景韵帝太过激动,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解释,否则岂不是露馅了?卫贵妃光是想想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曾谭白不举的事,若是被景韵帝知晓……
她眸色一凝,眸色危险看向孙娘,“此事陛下可知晓?”
孙娘微微一怔,“娘娘是止奴婢夫君不举的事?诶呀!这种事有辱先夫的颜面,奴婢哪里会到处随便说,更何况这种事,说给陛下听,那不是污了陛下的圣听吗?今日是娘娘问了,奴婢才不敢隐瞒,如实已告,平时你绝对不好意思出去乱说。”
卫贵妃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她问:“那么陛下可知道你是曾太医的娘子?”
孙娘摇了摇头,“陛下不知道,奴婢平日里主要负责在膳房做药膳,见到陛下的机会少,而且奴婢夫君入了太医院不久就死了,想来陛下也不会记得他了,陛下能若是记得,奴婢定是要感激不尽。”
卫贵妃眸子一转,装作关心的道:“你切莫跟陛下提起你是曾太医的娘子,以前曾太医曾经的罪过陛下,陛下若是知道你的身份,可能会迁怒到你身上,恐怕会将你敢出宫,所以你一定要严守此事。”
“知道了,娘娘,多谢娘娘提醒。”孙娘心有余悸的连忙应下 ,然后微微一顿,疑惑的道:“娘娘,你不是没见过奴婢的夫君吗?”
卫贵妃一怔,眉头皱了起来,面不改色的道:“本宫虽然没见过曾太医,但是本宫听太医院的人提起过他得罪陛下的事。”
孙娘楞楞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傻乎乎的,很是好骗,卫贵妃不由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孙娘看着没吃几口的药膳道:“娘娘,您不多吃点?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奴婢给您熬制的,不但强身健体,还能美容养颜,您多吃一些,对身体好。”
卫贵妃皱着眉摇了摇头,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道:“不吃了,本宫吃饱了。”
孙娘讪讪的点了点头,感叹道:“贵妃娘娘吃的真少,难怪身材保持的这么好,真是让奴婢羡慕,奴婢看到好吃的总也管不住嘴,看到好吃的总是忍不住想吃两口……”
卫贵妃不耐烦的打断她,朝她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娘娘。”孙娘终于收了口,点了点头,躬着身子往外走。
“等等!”卫贵妃叫住她,“把药膳端走,本宫吃饱了。”
一想到这药膳是曾谭白研究出来的,她便觉得食难下咽,多看一眼都觉得渗人,就好像这药膳是曾谭白用来索她的命的一样。
孙娘面上露出喜色,“娘娘,那么您可不可以把药膳赏给奴婢吃?这里全是好东西,扔了太浪费了。”
“随便。”卫贵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一看孙娘就是一个蠢笨无知的村妇,连她吃过的东西都要捡着吃。
孙娘喜滋滋的把药膳又装进了食盒里,躬身告退,然后走了下去。
卫贵妃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眼睛眯了眯,眸子里闪着危险的光,她转头朝站在一旁的兹容嬷嬷道:“解决掉她。”
曾太医不举的事坚决不能让景韵帝知道,否则必定引起景韵帝对当年事情的怀疑,如果追查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当年涉及到的人她都处理掉了,但是谁知道有没有孙娘这样的漏网之鱼?
她真后悔当年没有继续追查曾谭白的家人,竟然让她孙娘跑到了景韵帝的眼皮子底下,真是想想都让人后怕,还好她及时发现,没有留下祸患,现在处理掉孙娘还来得及。
“是。”兹容嬷嬷点头应下。
她面容平淡,没有丝毫惊讶,这些年她在这宫里帮卫贵妃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的人不在少数,这种事情她早已轻驾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