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樱桃一放暑假, 顿时没什么事做了。助教同事忙着考证, 而林樱桃有一个夏天的时间可以为她人生中第一次, 应当也是唯一一次的婚礼提前准备。
她从早到晚都泡在南山印象公馆附近的舞蹈教室里,再过两个星期她就要去试婚纱了, 比起去健身房锻炼,林樱桃更愿意像大学时一样继续练舞,保持身材。
她觉得蒋峤西应该也会更开心……她猜的。
舞蹈教室有可以自由练习的大厅,也有老师带课的小厅。林樱桃在更衣室里遇到学生和她搭讪, 问她带什么课。“姐姐你身材好好哦!”她们说, “你不是老师还练这么辛苦!”
林樱桃穿上一件短袖网球衫,把拉链拉起来了,遮挡住她胸前运动背心紧实的弧度。林樱桃穿着条运动短裤, 她去吹头发,高兴地听人家夸她。她手拿着吹风机,看向镜子里。她不是全智贤, 也不是刘亦菲,但她一样可以努力, 努力变漂亮,好做一个在婚礼上和蒋峤西一起走进去的漂亮新娘子。
等从舞蹈教室出来了,林樱桃用手拨拉着头发, 想去附近超市顺便买几条小鲫鱼, 回去给蒋峤西炖个鱼汤喝。她在路边走着,一开手机。
群山工地小饭桌群里。
杜尚:“我还在等做笔录呢,倒了多大霉啊我……[大哭][大哭][大哭]”
蔡方元:“你主任怎么都不可能开除你, 我和你说,回头一准偷偷给你塞钱!绝对把你留下!”
杜尚:“还塞钱呢,我主任到现在还躺着呢……”
余樵说:“你不是没动手吗,都没碰着人,你怕什么啊。”
杜尚说:“你说的轻巧!这说得清吗!”
余樵说:“不有视频吗?”
杜尚说:“那视频是冲着我,背对他们拍的,你知道吧,这种情况对我不利!光拍我了!”
蒋峤西说:“应该还有其他角度的,科室门口应该就有监控,你当时身后不就有个科室吗。”
杜尚发了个哭脸:“一会儿等做完笔录我去问问。”
余樵说:“现场应该也有人证吧。”
蔡方元说:“他们要说他被你打了,给他们验伤啊!我和你说,现在网上全是骂医闹的,都挺你呢,我看你这把真要火了。”
杜尚说:“我不想火啊,我学了七年啊我只想把学上完!!”
秦野云这时候冒出来了。
“杜尚,”她说,“你要是被你们医院开了,你来我们美容院上班吧!我们院长巴不得找你呢,薪水可高了!就这么定了啊!”
林樱桃给杜尚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大概做笔录去了。
等到晚上,那个被患者偷拍的视频在网上发酵得更厉害了。林樱桃坐在沙发上,靠在蒋峤西怀里,拿他的笔记本电脑一起刷微博,各种平时瞧着眼熟的百万多粉丝大v都在转发议论。
“医生会武术,神仙挡不住。”
“不要再寒了医学生的心了,未来谁还敢去治病救人??”
“医学院开放散打武术拳击男女子防身术课迫在眉睫!!”
林樱桃把她的额头贴在蒋峤西胸前。那个脸上贴满创可贴,身板小小总在过年时候大哭的杜尚,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人们口中身穿白大褂的“当代黄飞鸿”了。
夜里十点多钟,杜尚给林樱桃回了个电话,他说他从警察叔叔那里出来了。
杜尚的声音里透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靠我简直了……太感谢那位拍视频发网上的亲人了……”他激动道,“那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改口了,承认我没打他们——其实我当时太紧张了我真不知道有没有蹭着他们,但肯定没打啊!……警察叔叔还夸我,问我以前是不是练过!!”
林樱桃吃惊道:“那你是不是就没事了?”
“不知道……”杜尚边走边说,“可能要扣点儿工资吧,象征性的,我师兄说这种事儿都要扣,不然还有人上门找事……行了爱扣就扣吧,反正没啥大事儿了!樱桃我先回去了,赶紧找我对象儿去——”
杜尚火了。
不仅在群山、省城、上海,这几天,各种电视新闻、报纸、公众号上都少不了他握着听诊器狂舞的妖冶身影。
杜尚连发朋友圈的语气都开始有名人的气派了,开始发深沉的风景照,配字是:“最近加我微信采访的老师太多了,提醒自己,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相比之下,蒋峤西这工作就有点荒废得厉害了。
自从老婆放了暑假,他一口气过了好几天君王不早朝的生活,才总算找回点婚后的感觉。他很晚才睡,早上明明醒了,还要装作被老婆摇醒,他穿着睡衣去刷牙洗脸,边刮胡子边看指数,回复简短的工作邮件,他坐在桌边吃老婆做的爱心早餐,边喝咖啡边看《华尔街日报》,然后听着老婆数落他,说他领带到处乱丢,衬衫脱下来也不叠放好。
他穿上熨烫好的衬衫,低头扣扣子,看着老婆在面前帮他系领带。他穿好鞋,坐在玄关附近的高脚凳上,把老婆搂过来了,他的额头埋在老婆胸前的睡裙里,这么依依不舍地抱了她好一会儿。
“我也想要暑假……”
蒋峤西冷不丁说。
“以前有暑假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喜欢它,”林樱桃嘟囔着,揉他的头发,“那时候我和杜尚他们去看电影,你非要在我家学奥数……”
蒋峤西抬起头来,他叹了口气,叹他当年的不争气。他拿了车钥匙,临出门之前,他又伸手捏了一下老婆的脸肉。
“我今天要出门做脸,”林樱桃偷偷告诉他,还挺期待的,又忐忑,“希望别给我弄毁容了……”
蒋峤西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了看:“这么漂亮还用做脸啊?”
林樱桃又走上来了,她穿着睡裙,把她的手扶在蒋峤西衬衫肩上,她踮起脚来亲了他一下。
“去上班吧!”她笑着说。
蒋峤西被她这么亲了一口,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哎!”他长叹了口气,郁闷地走向电梯门。
结婚两年了,蒋峤西发现,樱桃只有在外人面前提起他来,才会用“我老公”这种词。
而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在车上、家里,哪怕夜深了早已不分彼此,她就只会叫他“蒋峤西”。
是因为从小认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所以改不掉称呼吗。还是因为,樱桃就是特别喜欢“蒋峤西”这个名字。
蒋峤西在合伙人租好的办公楼外面拍了张照片,他和新团队还不太熟悉,晚上约了一顿自助餐。他把办公楼的照片发给樱桃,和她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那我在家等你。”她回道。
总是有那么一瞬间,譬如现在,蒋峤西低头看着她的消息,忽然心里一软。
以前恋爱的时候,蒋峤西更多的时候想的还是“我”,“我要让她过得好”“我努力去打工”“我要拿到这份实习”“我为了我们的未来,要做到”……而自从结了婚,有了家庭了,蒋峤西发现很多事情不再是这样的了,樱桃每天过得怎么样,她快乐或不快乐,烦恼或不烦恼,寂寞或不寂寞,幸福或不幸福,都与他这个丈夫直接相关。
林樱桃穿着双低跟鞋,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短衫,夜里八点多提着饭盒下楼去了。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家住楼上的阿姨,她笑着和人家打招呼。阿姨问她怎么这么晚出门,她说老公在加班,她趁这时候回娘家一趟,给爸妈拿点泡好的海参:“特别近,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了,我不泡好,他们也想不起吃。”
楼上阿姨皱眉道:“小林,怎么这么孝顺啊!”
阿姨提了几提礼品盒,瞧着都是酒,她说放到车后备箱去,明天让家里人开着去送辅导班的老师:“现在给孙子报个暑期班,不知道有多难!”
林樱桃看她不好提,伸手帮她提了一盒,跟她一起到地下停车场。
蒋峤西饭吃一半,实在心里烦闷,主要还是不放心老婆,开车回来了,正好看见林樱桃被楼上的阿姨握着胳膊在车前寒暄的一幕。
他鸣了一下笛,然后看到樱桃在车前灯里转过身来,和那阿姨一块儿看见他了。
如今都什么年代了,2014年,一栋楼的人住在一起,别说上下楼,就是对面邻居,恐怕都没几个认识,好好说过话的。
可蒋峤西的老婆,还是能和所有邻里聊得这么愉快。
“刚才那位阿姨还和我感慨,”林樱桃把放着发泡好海参的饭盒放在膝盖上,她坐在蒋峤西的副驾驶座位里,“她说她家以前是药厂的,那时候听到邻居家有什么动静,都要过去问问人家发生什么了。”
蒋峤西开着车,给岳父发了条微信,说他和樱桃在路上了。
林樱桃说:“她去年去北京帮儿子儿媳照顾孙子,住得挺偏远的,小区里全都是租户,就有点像我们在香港时那样。”
“如果有人吵架,也没什么人管,如果太吵了,还有人开那种震楼器,”林樱桃和蒋峤西描述,“震得楼上也不敢出声儿了,要么就吵得更厉害。”
蒋峤西说:“租房子住没办法,相互都不认识。”
林樱桃嘟囔:“现在房子这么贵……你说未来的小孩还买得起房子吗,可能就都是租房子住了。”
蒋峤西说:“买总买得起,不一定想买了。”
林樱桃说:“那大家住在一起,都不认识,万一出了点事儿怎么办。”
蒋峤西说:“我忽然想起了日本。”
林樱桃说:“日本怎么了?”
蒋峤西说:“可能慢慢的,人和人不是不能认识,就变成不想认识了。”
林樱桃转头看他:“是不是就像你以前不想认识我……你第一次在群山见了我都不理我!”
蒋峤西忍不住笑了。
林电工没想到女婿和女儿一块儿回来。樱桃进门先把手里的饭盒端到厨房去了,她督促爸爸妈妈每天早晨在粥里加海参,据说对记忆力很好。
蒋峤西没吃多少饭,胃还是空的,他坐下和岳父一起吃了几口热菜。岳母说:“峤西一会儿还要开车走呢,别让他喝了!”伸手把林电工拿起来的酒瓶子拍一边儿去了。
林电工笑了笑:“哎,忘了,忘了……”
林妈妈忽然想起:“樱桃啊,你那个高中同学辛婷婷,她今天回来了。”
林樱桃在她学生时代的小卧室里躺着玩手机,这会儿坐起来:“她现在在家?”
妈妈回头说:“老林,你给辛家那个闺女现写个喜帖,让樱桃顺便拿过去,那么近!”
林电工和女婿说着话,掰着手里的枣面馒头,说:“不是写好了吗,上次峤西拿走了。”
妈妈说:“樱桃没拿来,在她家呢。”
蒋峤西要陪林樱桃一起去,林樱桃换鞋说:“你和爸爸在家吧,你多吃几口饭,我很快就回来了!”
辛婷婷家楼下却围站着几个人。
“怎么了,闺女一回来又吵啊?”居民们担心着,忽然说,“哟,樱桃!你怎么来啦?”
林樱桃站在楼下,她仰起头,看到辛婷婷家窗帘后面,不断闪过黑色的阴影。
“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卫庸??”是辛婷婷的母亲,“怎么人家就能这么有出息啊??我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随随便便找一个司机的吗——”
林樱桃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不这样叫,就根本压不下盖不过这些声音了。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是辛婷婷的声音,十足颤抖,“你生下我来就是为了欺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辛婷婷!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妈妈怎么会欺骗你?”
“你们居然拿卫庸跟我比!!!”辛婷婷尖叫道,“你们居然拿卫庸那个痞子流氓跟我比……”
“人家卫庸现在多成功啊,找了个多好的对象,怎么就不能跟你比了,婷婷,咱们现在就是个小会计,你再不嫁得好一点——”
只听辛婷婷抽泣着说:“我不会再听你们的了……你们给我定的所有标准,全都是骗我的……从小到大……你们全是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