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唯望着他俊美冷漠的脸, 咽了咽唾沫, 一个字都不敢说。
提起皇帝, 一直都是个雷区,稍不留神就能把整个东宫给劈的灰都不剩。
尤其是在婚姻之事上。
听见这样的话, 周时唯倒明白了沈璟昀为何觉得他只是见色起意, 不相信他了, 实在是皇帝做的事情,太过恶心。
就因为自己的父亲, 太子殿下多年来,一直不肯娶妻。
周时唯搓了搓手:“殿下……”
“殿下您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在很多年前,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谢氏嫡长女,为其美貌倾倒,竟至于对先帝说此生非她不娶,随即先帝赐婚,谢氏嫁给他,夫妻二人也过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事情哪儿有这般完美, 半年后, 谢氏有孕在身,太子微服出游, 在市井当中结识了姜家的女儿,一见倾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乃至于生出过休妻另娶的念头。
姜家亦是高门,地位比谢氏还要尊崇几分,姜皇后的祖父是当世大儒,清明正直,自然不愿意让家中嫡女做妾,更不愿行龌蹉事。
可到底拗不过皇帝,他苦苦求了先帝半月,终于磨的没了法子,将姜氏赐给她做了良娣。
从此以后,姜氏独宠东宫,身怀六甲的太子妃谢氏备受冷落,在产子时伤了身子,不过几年便去了。
可这件事,着实也怨不得姜氏,当年姜皇后早有婚约,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婚期就在眼前,却被强行劫进宫中,心中的怨恨恐怕不比谢氏少半分。
其实沈璟昀并不怨恨姜皇后,当初他能顺利入主东宫,还多赖姜皇后的祖父,那老爷子为了昭显姜氏清风朗月,逼迫自己的孙女不许谋求太子之位,活生生将沈璟昀托上太子之位。
而后多年,老爷子去世,姜皇后夺权,架空了皇帝,可还是没法子废太子,她之旧部,动辄言老祖宗明令,不肯配合。
所以,哪怕姜氏快要呕死了,恨不得杀了他,也没法子动手。
只要她敢一动手,天下的物议,就足够让她无地自容。
然而沈璟昀怨恨与否并不重要。如今二人夺权,便处在敌对的两方,根本没有和解的余地。
沈璟昀失笑:“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我怕殿下生气。”周时唯叹口气,在他跟前坐下,“殿下说的也对,万一我日后碰上更喜欢的人了,要么委屈她,要么委屈自己,何必呢?”
到底那姑娘虽然容色惊人,令他心醉神迷,却还不足以让他觉得,非她不可。
“你能想明白就好。”沈璟昀拿起自己的笔,打开桌子上的折子批阅,正经道:“你替我去京兆府走一趟,问问京兆府尹,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便递过去一本折子。
“好。”周时唯接到手里,“不过殿下,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过去,你存的……就那个……十五年的女儿红,二十年的女儿红……”
“去你的。”沈璟昀把手里的东西砸到他身上,“那是孤从江南寻来的,你倒想的美?”
“殿下,美人在侧,酒还算什么呀,你就给我吧。”
“你要来做什么?”
“过几天就是我家老爷子寿辰了,我这不是想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嘛。”周时唯谄媚道,“就一坛酒,殿下你最大方了。”
“老侯爷的寿辰到了?”沈璟昀哑然,“你去取吧,多拿两坛子,算是孤的心意。”
“好。”周时唯美滋滋地笑起来,转身道,“那我就告退了。”
“滚吧。”沈璟昀笑骂,“多大年纪了,还不能沉稳些。”
他走后,沈璟昀合上手中的折子,微微出神。
玉春殿的小书房昨日便打扫过了,这会儿清新整洁,枝枝走进去便心生欢喜。
自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然而江南的商户人家大多数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顾老爷也不欲让女儿们读书识字,还是顾夫人做主,说认识些字,好歹读一读女戒女则,才说的顾老爷松口,给了她们读书的机会。
可所能见到的书,着实有限。
突然看见这么多书,就跟看见了一堆金银财宝,长了小翅膀,扑扇扑扇地飞过来,让人欢喜的不得了。
观她神色,朱雀微微一笑,“昭训喜欢看书?”
枝枝兴奋的点头,“我喜欢呀。”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枝枝超小声地问朱雀:“我能读书识字吗?”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很多都让人无话可说,见不得女人读书识字,觉得女人不如他们,侮了读书人,可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却读了几十年,连四书五经都认不全。
就怕太子殿下也不喜欢女子读书。
“昭训尽管放心。”朱雀含笑安抚她,“殿下性情如何,我自然是看不透的,但如我和碧云这样的女官,殿下亦曾有所训.诫,要我们读书明理,不可短视。”
至于自己的姬妾,殿下性情如此,自然不会不明事理。
枝枝微微怔了怔,心里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太子殿下不愧是一国储君,心胸开阔,非常人可及。
传言他冷漠无情,可枝枝却觉得,他真真是个很温和的男人。
沉默寡言,每次见面都不说几句话,可做的每一件事情,却都恰到好处。
枝枝低下头,随随便便抽出一本书,捂在胸前,掩饰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朱雀却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昭训……不若换本书看吧……”
语气太过迟疑,枝枝一愣,长长的睫毛微扇,看向自己胸前的书本。
硕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春悉图”,这名字倒是清雅含蓄,可除却未出阁的少女,没人不知道这是什么?
枝枝像摸着了火焰,被烫了一把,猛地把书本扔在地上。
秀美的脸上,也飞快的染上了一丝绯红。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恼羞成怒的问,“这……这怎么能放在书房里头。”
“玉春殿本就是妃嫔的寝殿,放这种东西也实属正常。”朱雀一本正经地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只是还是少看些吧,带来日承欢,再学习不迟。”
枝枝羞恼不已:“我没想看!”
朱雀轻笑,也不反驳她。
枝枝觉得自己是洗不干净了,以后还不晓得朱雀会怎么看自己,刚进书房就拿春宫图来看,着实太不矜持了些。
枝枝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干脆闭上了嘴,仔细瞧了瞧,拿出一本诗经来看,可是她一点也静不下心来,稍一安静,心里头的就涌上来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知道姜皇后现在有没有对付顾宁平,不知道蓝姐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宁王发现,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反应。
桩桩件件压在心里,让人无法轻松。
阳光照进小小的屋内,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岁月静谧而安好。
朱雀放轻了呼吸,沉默看着她雪白的颈子。
一直不敢对昭训说,殿下态度迷离,不知是喜欢还是厌恶,如果得不到宠爱,那就是自己害了她。
迟迟等不到那位太子殿下给的回应,枝枝的心逐渐沉下去。
都跟那木良娣吵到诅咒对方全家了,太子都毫无反应,难道真的和木良娣一样,被打入冷宫了?
枝枝捏着下巴在屋里踱步。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东宫发生的事情,那也就是说明,他是故意置之不理的。
而这个“故意”,就不知道太子是想要像冷藏木良娣一样冷藏他,还是想看看她能继续作到什么地步了?
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枝枝当真是看不透,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他的想法,这两个不同的念头,要走不同的路子。
所谓冷藏,大约是觉得她不省心,懒得看见她了,那就务必要端庄贤淑,温柔体贴,争取改变对方的印象。可若是……那就要使劲矫情了,且要做到矫情而不惹人厌烦。
枝枝自小就看多了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什么都能学,只是怕选错了路子。
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枝枝闭上眼睛,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沉香木气息,让人心里也渐渐安定了几分。
猛然睁开眼,枝枝打开门,喊道:“朱雀,过来。”
朱雀急匆匆走来,“昭训?”
“我如今能领药材吗?”枝枝问,“我闲来无事,想自己制些香料来用,只是不知道……”
“自然可以。”朱雀一口应了,“昭训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帮你取。”
“这些。”枝枝挥笔,一蹴而就,将纸张递给朱雀,“拿去吧。”
她在宁王府制的清荔香全都留给了蓝姐姐,那香的效用也太强了,寻常也用不着,如今还是要做些别的保命。
那日在宁王府的花园里,她拿清荔熏晕了太子,太子虽然全忘记了,却肯定还有印象,为保险起见,也用不得了。
安神香,加之以柏子,可让人忘记作噩梦。可佐之以炮姜,则让人心情愉悦。
可这些物事,却全是安神的,若非真的学过调香,寻常的大夫也不知道其中玄机。
枝枝拉着朱雀的手坐下,小声问:“朱雀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事?”
“我想知道……除却前院的书房和寝殿,殿下还会去什么地方?”枝枝面带羞涩,脸上染着一片绯红,羞的恨不得把脸埋在自己脖子里,“我已经进了东宫,就不想像现在这样,蹉跎一生,还望朱雀姐姐教我。”
她望着朱雀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保护我,处处帮我。”